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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丁一禾的戀情倒沒引起你的注意。分手后，她真如她自己說的，“平靜無息地消失”了。我的身邊，又剩你一個了�；蛟S由于那躁動的血液，我晚上總愛失眠。就是睡著了，也會莫名就醒了。然后心里空落落的想罵人。罵誰？罵你嗎？可你還沒到是完美的出氣筒的境界。你打著呼嚕，心寬體胖。我嫉妒得要死。一個永遠不做噩夢的人。一個完全不做夢的人。我點上一支煙，拉開抽屜。是的，完全沒有躡手躡腳。你吞了口唾沫，翻個身，仍舊呼嚕起來。還不信了我！我有意地大聲到無所顧忌地把窗戶打開。冬天，風嘩地撲向窗簾像鉆進了一個鬼。你一下坐起來，還嚼了幾下唾沫。啊，可憎的美味的夢。可一見到你印上床單蕾絲邊兒痕跡的臉（像蓋了個廢品戳），我又覺得沒有興趣發(fā)火了。我裝作一無所知，打了個圓圓的呵欠，倒在床上。你迷迷糊糊關(guān)了窗，回來竟又先于我睡著了。你像一頭栽進窩里熟睡的豬，像被隔水蒸雞的鐵鉤鉤去了云霧繚繞的大鋁鍋。

一個總是比你睡得香的人在身邊，你能理解那種郁悶嗎？

或者是，在我伺候完領(lǐng)導(dǎo)，精疲力竭地回到家，一推開門，就看到你對著空氣做撞墻的動作。難道是你發(fā)現(xiàn)了我偷情的蛛絲馬跡？我做賊心虛，不動聲色地觀察。你扭頭粲然一笑：“你回來了，來，跟我一起扎個馬步，做‘撞樹’，可以打開小周天！”我立即明白，這是繼上周“五禽戲”、“金雞獨立”的又一回合。撞樹、抱柱或者貼滿臉臭氣的面膜。

想必你計劃生育辦公室的工作非常清閑。

想必醫(yī)學業(yè)已進入時尚界，醫(yī)生已經(jīng)是當紅藝人。你是個追星的無名小卒，我是吸二手煙的無辜受害者。一個名醫(yī)跳出來說，經(jīng)絡(luò)暢通百病不侵，于是你買個牛骨小錘，小和尚念經(jīng)一般敲打我。我永遠是你的實驗者。誰讓我是你最愛的人呢，我的健康如此讓你牽心呢？（每當別人假惺惺問候一下你老公，你會正經(jīng)肉麻地說，就他讓我牽心呢。）謝天謝地，過了一個月，另一個更有魅力的醫(yī)生跳出來告誡大家說，穴位也不是隨便按的，凡事嘛都有好啊壞的兩面（這種廢話）。多虧現(xiàn)在商人精明，設(shè)計小錘的時候另一端做成老頭樂，不至于血本無歸。

當然，我們也會像一對年輕小夫妻那樣兒，挽著手散步，肩靠肩地走。那時候，你在我身邊，粗壯得讓我想要直接摟著你肩膀叫一聲，嘿！哥們兒！

當然了，我不會那么做。更多的時候，我將粗俗的血藏在溫文爾雅的皮膚下。我們挽著手，還沒拐過單元樓，就碰見了第一個熟人。

“小惠，出來散步��！”運氣真差，是我最討厭的一個組合，母子。

“嗯，散步對身體最好了�！蹦汩_始彎下腰去摸那個孩子的頭。

“叫阿姨！”孩子立即叫“阿姨�！�

“叫叔叔！”孩子望著我，兩秒后，他突然哭起來，并且惡狠狠地坐在地上，那哭聲把樹上的烏鴉都嚇走了。可憐的鳥兒。我沒有做什么錯事，只是沒有跟你一樣，對一個小東西恭敬地傻笑，以及諂媚地擠眉弄眼。我面無表情地望著他的眼睛，證實了四目相對那原始的敵意。話說回來，我后悔了，因為我要再次完成我拒絕完成的兩個動作，而且這次是要單腿跪在地上。

我對孩子沒有好感。這個世界被孩子的哭鬧、老人的教導(dǎo)和熱心網(wǎng)友的憤怒吵得不可開交。但我們疼愛小孩，關(guān)心老人，我們跟熱心網(wǎng)友打招呼——嗨，正義的暴徒們！這個世界被敬畏老人和寵愛孩子的空氣毒害著。小孩適合賑災(zāi)現(xiàn)場；老人適合頒獎典禮；穿紅褲衩的網(wǎng)友們飛來飛去維持正義，對陳詞濫調(diào)則可以網(wǎng)開一面，眼睜睜看著到處為顫顫悠悠的終身成就獎掉淚……瞧我想到哪兒去了。那孩子哭煩了，拉著他媽媽的手臂要去前面的健身路徑玩，于是我被釋放了。

“你們快要個孩子嘍！早生早恢復(fù)咧！”禍不單行，又碰見一個歐巴桑。她竟對著我說，眼光里帶著親昵和責備。

“是想要來著。你看吧，我們倆，一開始是我上班遠，早出晚歸，周末呢，他又公干加班，就一直沒什么機會。這不，最近你看我剛調(diào)到計生辦，他馬上又要調(diào)去廣州了……”我站在旁邊聽你的長篇大論，沮喪地想要走上前去，給你一到兩個干脆的耳光。那邊錄音機吱吱啦啦響起了《好日子》，歐巴桑要趕去扭秧歌。你還沒來得及把排卵期告訴人家呢。

可是你，原來你也是個謊言家。你這個便秘者，間歇性月經(jīng)不調(diào)患者。呃，你絕對不會說這些�！安粊硎∈聝�！”樂觀的陳潔惠。名不副實的大屁股。我們可從來沒有避過孕，雖然我們的歡愛實在有些……太規(guī)律。一個月一次。據(jù)說你查閱了權(quán)威資料，你對這個規(guī)律非常滿意呢。

規(guī)律橫七豎八地安放在你的生活里，我覺得它們礙手礙腳，你要沒了它們，就如同天橋沒了欄桿，那還了得，保準兒會讓行人頭暈?zāi)垦�嚇個半死。

按規(guī)律，周末我們?nèi)ツ愀改讣摇�書柜上的精裝書熠熠生輝，每每折射著我對那墻舊書的恩愛與懷念。真是痛心疾首，不堪回首。這天你們家里忙成一片，連你按兵不動的父親都走動起來了。他在屋里鉆來鉆去，活像一只大蜘蛛：小腦袋，四肢纖細，圓身子大肚子。你更是變成了曼哈頓女傭，被大蜘蛛呼來喝去，卻還歡喜地團團轉(zhuǎn)——因為你們家要來大人物了。

你弟弟——

請等等，大師們告訴我，每出現(xiàn)一個人物，哪怕微不足道，也一定要做到曇花一現(xiàn)，讓人難忘。讓我想想，陳杰強，一個大蓬頭，一個小耳釘，一個被嬌慣的小混混兒，自戀狂，自私鬼，個性十足的八○后（比我稍后）。最鄙視對他好的人，第一名，他媽；第二名，他姐。

最初的厭惡倒沒這么深刻復(fù)雜（平心而論，他總算是個帥小伙兒），之所以我厭惡，是因為他一出現(xiàn)，就得罪了我最寵愛的味覺。自從他的海外歸家，一向以我為主的飯桌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他老兄在澳洲吃夠了海鮮，又自命取來了西天的健康經(jīng)，回到家來就宣布，他親愛的父母準備了一周，盤旋在廚房做了一天的這一大桌食物，簡直原始得不堪入目，祖國的愚昧和落后讓他汗顏。讓他嘔吐的食物排名很快出來了：第一名，紅燒肉；第二名，脆皮大腸頭；第三名，各類海鮮。他維他命啊氨基酸啊轉(zhuǎn)基因啊高血糖高血脂冠心病啊痛風中風說得風生水起，父母姐姐諂媚迎合，料想這一刻他真有點學成歸來的派頭呢�？赡銈兌纪�記了他的專業(yè)可是Economics。

我鬧不清原因（或者像作家們那樣一并囫圇推給人性的弱點），比起你們家的女人們和那個老家伙，陳杰強反倒是待我不錯。飯后在我就要踏進書房剔牙的當兒，他總是湊過來，一條腿很不老實地抖著(讓人煩)。他喜歡用一種公允客觀的不帶感情色彩的語氣跟我討論你的家人們。

“一場無聊的婚姻�！彼麑λ�父母的評價。

“說實在的，陳潔惠也太土了，你是怎么看上她的？”

陳潔惠正在拼命地拖地，不忘深情地望向這邊。拜托，我知道，你的目光是給他的，你親愛的弟弟。你如此修養(yǎng)深厚的人，是不會當眾投出愛情的目光的，我清楚，你放心。你早在上大學時就省吃儉用下一萬多元郵寄給正在英國糟蹋錢的陳杰強。我不會挑戰(zhàn)天倫血脈血濃于水，你一定要放心。

我詭譎一笑，揚著眉毛回答陳杰強，“她有你不清楚的魅力！”

我故意讓他似有若無地誤會，覺得我指的是一些情色的東西。他非常滿意而興奮，一直酷著的臉都笑開了。這種臭小子，他發(fā)現(xiàn)你能隨意用他的方式跟他交流，就立即受寵若驚，欣喜若狂。生活中，代溝是他們唯一發(fā)現(xiàn)的趣事兒，可以用來裝扮成一個叛逆者�？墒窃谖疫@兒，別忘了，我也是一個八○后。

你別著急，別以為我太啰唆。說這些，我無意冒犯你們?nèi)�家，雖然事實上在我心靈的電子秤上，他們都不怎么理想。包括那只肥貓，一只四腳朝天躺著睡覺的貓。優(yōu)越的生活不僅免疫自卑，連必要的防衛(wèi)也免掉了。多少次我都想一腳踩在它的肥肚皮上，讓它多少對人類長點兒見識。把令弟抬出來這樣滴里嘟嚕說個沒完，主要為了引出第二個重要人物的出場。對嘛，要注重技巧，要尊重你這樣的普通讀者。

看認真了，你的第二個敵人就要出現(xiàn)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