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節(jié)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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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是我的知情者?
惟有一人洞悉我的隱秘。
那個(gè)于云霧中現(xiàn)身的女道人。
她要我盡早找到那秘藏。
誤入迷障而不自覺知,我甚至還曾感覺到那瞬間的魅惑!這一閃念令我好后怕。攢絲雙穗絳,云尖鳳頭鞋,那鳳頭鞋云尖高翹,內(nèi)中定是有利刃之類的暗器。那碧眼,那鳥爪,那仙風(fēng)道骨中分明是有些妖氛,而她竟說那斷腸草是茅蒼!
云游道人多是蹤跡不定,我不知自己該如何躲避她。
顧閎中最后的暗示指向朱紫薇,而周文矩最后的暗示若是關(guān)涉我父親,會是與宋都豪宅的那幅畫像有關(guān)么?“倒影寫真容,秋水釣人頭!奔偃暨@是畫師的自況隱喻,那么,周文矩或許是對這殺身之禍早已有預(yù)感;蛟S這是他的預(yù)感,或許這只是我的曲解。我無力判斷。我所能斷定的只有這一點(diǎn):兩位畫師都給了我暗示,而顧畫師的暗示是指向朱紫薇。
那位秦蒻蘭的手勢指向朱紫薇。秦蒻蘭或許仍住在城外的韓府,但此刻我不想出城。更近的目標(biāo)是朱紫薇,朱紫薇此刻或許就在這城內(nèi)。我不知朱府在哪里,也許此刻他正在那開滿紫薇花的中書省值守,而我必須盡快找到他。我深知此行必會有危險(xiǎn),我也深知自己定能設(shè)法接近他。至少至少我要查清他此時(shí)在何處,我要知道他此刻是否在磨刀。
主意已定,我到河邊渡口雇車。那些馬車和騾車停在河邊,本是為那些下船上岸的人換乘。馬車自是比騾車跑得更快些,我匆匆選好一輛馬車。我正欲登車,忽見一伙烏衣人沖出那香蠟店。他們似是朝我沖將過來。
他們揮舞著腰刀。他們確是沖我而來。
我慌忙上車,那車夫卻猛一把將我推下。車夫駕車向別處逃命。我掉頭轉(zhuǎn)往河邊跑。那伙殺手正飛快地竄近。
無路可退。棧橋上空無一人,近處河面也無渡船。我鉆進(jìn)河邊一片矮樹林。他們呼喊著殺來。這矮樹林無法久藏。
我將背囊塞進(jìn)一片荻花叢中,又將笠柄插入泥地,這簦笠足可為背囊遮雨。我又望著河中一片波蕩的荇草。就在他們距我一丈之遙時(shí),我猛一頭扎進(jìn)那片水草中。
“昨玩西城月,青天垂玉鉤。朝沽金陵酒,歌吹孫楚樓。忽憶繡衣人,乘船往石頭。草裹烏紗巾,倒被紫綺裘。兩岸拍手笑,疑是王子猷!
昏沉中漸有知覺,我聽見有人在吟詩。聲音自遠(yuǎn)處飄來,那吟誦者似是一個(gè)醉客。這是李太白的題金陵城西孫楚酒樓詩。
我微睜雙目,立時(shí)感到酸痛難忍。我想起那落水的一刻,這眼睛定是在河水中浸泡了多時(shí)。
那個(gè)吟誦聲在持續(xù):“半道逢吳姬,卷簾出揶揄。我憶君到此,不知狂與羞!
頭目昏眩,四肢乏力,我忽然驚覺自己赤身裸體,寸絲不掛。我正躺在一張竹榻上,有重物壓在我額頭,我伸手取下來看,見是荷葉包裹的冰塊。我感到全身熱灼,如被火烤一般,而四肢又如篩糠般顫抖?匆娭耖竭叺臏耄也鸥杏X嘴里有湯藥的苦味,這室內(nèi)也有淡淡的藥香。
窗外有酒旗飄搖,那酒旗上有“孫楚酒樓”的字樣。從這窗口望出去,就見那影壁前有一群抻頭踮腳的酒客,一個(gè)鬢間簪花的蠢漢在念那首招牌詩。
如此說來,我是躺在孫楚酒樓的竹榻上。我仍未逃離這城西的地界。
寒熱交作,我的身體在瑟瑟發(fā)抖,牙關(guān)也咬得咯咯作響。我看見前胸和四肢都覆著一片蘑菇狀的疙瘩,一時(shí)間痛癢難忍。
有堂倌在樓下扯著嗓門喊:“耿先生來耶——”
又有一女人爽脆的迎客聲:“見過耿先生!
“孫二娘帶我去瞧瞧,睡到了這時(shí)分,還不舍得醒來么?”
這聲音甚是耳熟。木梯上傳來有人走動的橐橐聲,他們像是朝我這邊走來。我那鶉衣爛屐不在竹榻邊,惶急之中,我用荷葉遮擋住胯間,又雙臂支撐坐起身。
“皮肉倒也看不出傷勢,只是起了身鬼風(fēng)疹!
“湯藥趁熱喝了沒?”
“適才給他灌了,算是小官人命大哦!
他們推門進(jìn)來,但卻并不近前。他們就在那房門口立定。
來者正是我在山上偶遇的碧眼女道人。引她上樓的婦人既被喚作孫二娘,或許就是這酒樓的掌柜了,她身后跟著一個(gè)手拿彈弓的呆頭兒。
那女道被孫二娘喚作“耿先生”,她在棲霞山上也對我自稱是“耿先生”,而我仍難確定她當(dāng)真就是那傳聞中的耿先生。那女道目光炯炯如電,只是冷冷地掃我一眼,那眼神中自有一種寒光。我望著她那三尺桃木劍。或許她是一位得道高人,而此刻我只感覺有一種迫近的兇險(xiǎn)。我是喝了他們的湯藥么?想到她在山上手拿的那株斷腸草,我頓覺毛骨悚然。那袍袖中還會有怎樣的毒草?
窗外有鐘聲悠悠飄來,那是清涼寺的幽冥鐘響。那幽冥鐘本是只在夜間鳴響,人說那鐘聲響徹三界,地獄群鬼皆能聽見。此刻并非夜半時(shí)分,那大鐘或是無人自鳴。
“把筆墨來!蹦桥缆曇裟,并不看那孫二娘。
“死愣著!”孫二娘沖那豬頭少年吼一聲,呆兒便吐一下舌頭溜出去。
女道跨前一步。我的身子在往后退縮。若是她沖我下手,我只好從這窗口跳出去。這酒樓外廊臨水,樓層也并不甚高,從這二樓跳下,幸許也不致喪命。我朝那窗口瞥一眼。
“公子切莫躁急。大難不死,或是天降大任于你。”
“我也不想聽你這閑話,只要知道是誰救我來這里!
女道朝孫二娘睇一眼,孫二娘便笑道:“客官不消多問,這年頭雖說人情澆薄,好心人也還是有不少!
豬頭少年取來毛筆硯臺,孫二娘忽又沖他罵:“死狗頭!叫你拿筆就不知拿紙!記著一頓肥打!”
女道示意呆兒將筆墨放在條案上,又朝身后搖搖手說:“這兒有我照應(yīng),二娘自忙去!
孫二娘便扯著呆兒往外走,她隨身帶上那房門。
“公子好生無禮!說是天降大任于你,難免就要?dú)v一番磨難!
“大丈夫受難也不怕,就巴不能頂天立地死,快取衣袍還我!”
“敢情是怕羞么?若要成大事,你卻先得破了這一關(guān)!
這妖道是要拿我打牙祭么?那會是怎樣的吃法?我想象著那把劍朝我刺來的樣子。我不想示弱,可還是不禁縮了身子,又用雙手捂緊荷葉。
“破了罷,反正你也練不了童子功!”她語帶嘲諷,語氣卻是冰冷嚴(yán)厲,說話間她又向我走近一步。我又一次看見她眼神中的陰影,隱約閃現(xiàn)的陰影。
“我卻不想死給你看!”她若進(jìn)逼我就只好跳樓了,我跳樓興許也不至于摔死。我也不再在意那荷葉,因我面對的不再是女人,只是一個(gè)意欲加害于我的妖道。
“怕死不怕羞,甚好!說要先過這一關(guān),說著也就這么過了。”
我一時(shí)難以聽懂她的意思,但也想到幸許她會放過我。她不再向我逼近,但那神情依然是冷若冰霜。
“你不該丟了那卷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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