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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節(jié) 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喬老先生又住醫(yī)院了,說是氣出來的毛病。

這幾天褲襠巷鬧猛得不得了,人來人去,量地皮、查房子,往墻頭上畫紅杠杠,在街面上打樁,專門有人挨家挨戶上門登記,屋里幾個人,住幾多平方,公房私房,平房樓房,新房舊房,寫得清清爽爽,大家為拆遷忙。喬老先生說他不能眼看著這些敗家子拆房子,還是躲開點,眼睛里看不見,心里好過一點。

住醫(yī)院自然要住中醫(yī)院。喬老先生相信中醫(yī)不相信西醫(yī),到了鉆牛角尖的程度,就像五十年前,大家叫他小喬那辰光他相信西醫(yī)不相信中醫(yī)一樣的固執(zhí)。

喬老先生年輕辰光是有維新思想的新派人物,經(jīng)常看書讀報。有一段辰光,報紙上開展一場批評迷信的運動,全是為一個叫許半仙的中醫(yī)惹起來的。

許半仙原名許阿福,本是蘇州城里一個撿垃圾的窮酸癟三。有一日在垃圾箱里看見一本書,破支落索,齷里齷齪。許阿福識得幾個字,看看書名叫什么“百事不求人”,有點稀奇,翻開來看看,倒蠻有意思,有一些民間處方,生什么病吃什么物事,說是萬物皆是藥,百草能治病,比如頭上生禿瘡,用楝樹果子拌豬油,搽搽就好。比如夜里困不著,弄點酸杏仁熬湯喝,比如胃痛怎樣怎樣,月經(jīng)不調(diào)如何如何,三百種毛病三百種土方,寫得有板有眼,像煞有介事。正巧許阿福那幾天中了邪,吹著了歪風(fēng),一覺困醒,嘴巴眼睛全歪到邊上去了,一張面孔看上去嚇人兮兮。雖然面孔標致不好當(dāng)飯吃,拾垃圾標致面孔也派不上用場,歪嘴斜眼不看先生也不礙事,可是歪了嘴巴饞涎答答滴,斜了眼睛看物事不歸光,屋里家小兒子看見這張面孔,夜里困覺做噩夢。許阿福要想看醫(yī)生,可惜袋袋里摸不出幾個銅板,現(xiàn)在白撿著這個“不求人”,翻一翻,尋著了,“歪嘴斜眼,黃鱔血涂在布上貼到歪處拉直。”許阿福死馬當(dāng)活馬醫(yī),第二日早上到小菜場劃鱔絲地方討點黃鱔血,回轉(zhuǎn)來照樣子弄弄,不出兩三天,歪嘴校過來,斜眼正過來,一家門稀奇煞了,奪來奪去奪那本書,家主婆要看腰痛,大兒子看腳濕氣,小兒子看少年白頭,七纏八攪,一家門的毛病倒全看好了。小人出去吹牛,相鄰里有疑難雜癥,沒有銅板看先生的,都來尋。許阿福人窮氣派大,有求必應(yīng),還分文不收,瞎七搭八看好不少毛病,名氣叫出去了,窮朋友淘里幫他出主意,想出個“許半仙”的名字,糊里糊涂開了一爿小醫(yī)院。醫(yī)院剛開張辰光,小到什么樣子,說出來笑煞人,一間門面一間屋,十來個平方。門前墻壁上涂一方石灰水,寫三個紅漆字,房里一塊白布把房間一攔二,里廂一張鋪,半仙先生帶家小四個人軋一床,外頭一張臺子,幾張凳子,病人來了,看看舌苔,搭搭脈息,開張?zhí)幏綆讉字像蟹爬。這種貨色也能做醫(yī)生發(fā)財,真是財神老爺看錯人了。許先生號稱許半仙,本事不大名氣大,開張三個月,許半仙的大名,半爿城叫得響,發(fā)落得自己不認得自己了;▓@樓房造起來,一個土老鱉,倒要學(xué)洋人造洋房,什么德國式、捷克式,尖屋頂、圓屋面,十腔百調(diào),房子越造越多,世界越占越大,小診所變成大醫(yī)院。

這種半騙半詐的中醫(yī),有人相信,也有人不相信,有知內(nèi)情的甩出材料揭許半仙的老根老底,新法報紙就開始有人寫文章,那辰光西醫(yī)開始傳入中國,不少人吃過中醫(yī)的苦頭,嘗了西醫(yī)的甜頭,現(xiàn)身說法,文章越寫越多,像炸彈一樣朝許半仙投過去。許半仙卻是篤定泰山,生意愈發(fā)興隆。報紙的批評適得其反,越是叫大家不要相信,大家偏生要相信,越是叫大家不要上當(dāng),心甘情愿上當(dāng)?shù)娜嗽蕉。人家心里想,既然這個人根底如此這般,現(xiàn)在能夠看好這么多疑難雜癥,不是碰到了仙人,必是得了祖?zhèn)髅胤,信得過的。

喬老先生那辰光是毛頭小伙子,頂相信新派宣傳,只要報紙上講一聲這是新式事物,他必定擁護,瞎崇拜,瞎起勁兒,自然拿西醫(yī)看得像神仙。一直到后來,結(jié)婚生了小人,小人長到七八歲,頭頸里胳肢下生出幾粒核,又紅又痛,發(fā)寒熱,尋遍全城西醫(yī),藥片當(dāng)五香豆吃,屁股上青霉素什么素戳了上百針,小人作得只剩一把骨頭一張皮了,摸上去還火辣辣燙。婆媳里商量了,瞞過他,抱了小人去看中醫(yī)土郎中,天曉得什么名堂,半粒鼻屎大的黑藥丸,吃下去立時退寒熱,再吃半粒,核頭消光。這種事實,小喬不相信也要相信,從此不敢小看中醫(yī)中藥土郎中。隨著時間過去,小喬變成老喬,老喬變成喬老先生,他對中醫(yī)中藥越來越迷信。上一次勸相打跌了跟頭,明明是西醫(yī)的事體,他偏生要住中醫(yī)院。開始人家中醫(yī)院不收,幸虧楊老師有個學(xué)生的家長在中醫(yī)院工作,開了后門住進去的。哪曉得住進中醫(yī)院,不問青紅皂白,揪住了就要掛三天鹽水。喬老先生出個大洋相,一看護士來打針,叫起來:我不看西醫(yī),我是看中醫(yī)的,你們弄錯了。人家說,沒有錯,這里是中醫(yī)院。喬老先生說,我不缺鹽不缺水,我不掛鹽水,我是跌了一跤來看看有沒有跌傷的。小護士面孔一板,不同他啰唆,隨便他殺豬叫殺牛叫,硬勁兒把鹽水掛上去。隔壁病床上的病人告訴他,現(xiàn)在凡是住進醫(yī)院,總歸先掛鹽水,中醫(yī)西醫(yī)一套板,不管生癌生癤,鹽水是掛不壞的,好比喂一碗大米粥。喬老先生一跤跟頭沒有跌出花樣經(jīng),可是年紀大了,身體各部位難免有別樣經(jīng),說嚴重不嚴重,說輕巧不輕巧,醫(yī)院碰到這樣的病人頂頭痛,全面檢查,心肺肝脾,腸胃膽囊,驗血拍片,A超B超,不是一日兩日的事體,查出結(jié)果之前,又不能叫病人白白困在病床上,碰著喬老先生這樣年紀、這種脾氣的人,疑心病重,火氣大,總歸懷疑別人不重視,不負責(zé),所以更加不能讓他白等,辦法有一個:掛鹽水。喬老先生平白無故滴了三天鹽水,好像吃了三日官司,困著渾身骨頭酸痛,比那一跤跟斗更難受。鹽水掛完爬起來,眼泡發(fā)腫,手腳發(fā)麻,倒像生了一場大毛病。真是想不落,想想這爿世界越變越滑稽了,顛來倒去,混天糊涂,中醫(yī)院里掛鹽水,西醫(yī)院里吃中藥,弄得中不中,西不西,土不土,洋不洋,真是變世,F(xiàn)今外頭樣樣事體變化,沒有一樣稱心的。

喬老先生第二次住醫(yī)院,倒不是開后門進來的。這幾日老先生嘴巴里發(fā)苦,到中醫(yī)院門診上看看。醫(yī)生看看他的舌苔,搭搭脈息,就開了住院通知,老先生前次住醫(yī)院住得嚇煞了,這一次學(xué)得乖了,先講好不掛鹽水才肯住進去。

住醫(yī)院不掛鹽水不打針,愜愜意意困在床上同病人吹牛,散散心解解厭氣,老先生煞是活絡(luò),病房里開了說書場。反正同病房的大多毛病不重,屬于那種半治療半休養(yǎng)的病人,本來住醫(yī)院住得悶煞了,聽喬老先生吹牛,比聽收音機還好聽。

可惜好景不長,喬老先生實在沒有什么毛病,不能老是賴在醫(yī)院不走,人家外頭排隊等病床住醫(yī)院。不唱高調(diào),不說五講四美,就算積積陰德也應(yīng)該把病床讓出來。再說喬老先生的滑稽故事不光吸引病人、家屬,連幾個一向橫眉豎眼的小護士也常常溜過來聽,惹得護士長面孔拉到一尺長,更加決心要趕這個老頭子出院。

喬老先生住醫(yī)院,屋里人也怨煞忙煞,醫(yī)院里的伙食,老先生吃不慣,一日三頓要屋里送去。每日早飯是喬喬的任務(wù),他上班經(jīng)過中醫(yī)院,順路?墒菃虇膛屡龅嚼钋,一直賴皮不肯送。今朝早上爸爸媽媽阿姐都有事體,實在抽不出空,他只好硬著頭皮進來了,在病區(qū)走廊上,他就聽見阿爹的聲音了:

“……話說巡撫大老爺?shù)乖诘兀皇治孀☆~骨頭,一手捏住褲襠,罵了一句有失身份的粗話,驚魂未定,就聽見‘撲哧’一聲笑。那笑聲好比夜鶯唱歌,好比銅鑼敲銀盤,心里一蕩,抬頭一看,立時三刻魂飛魄散。大老爺北邊人,生在北方,長在北方,官做在北方,雖說屋里大小老婆,丫頭使女不少,可惜全是北方女人,人高馬大,虎背熊腰,賣相再好,日日相處也看得厭氣,處得煙屎臭了。大老爺南巡,出門總歸坐轎子,面孔不可以讓別人看得去,所以也不大好多看別人,對南邊女人的姿色只有耳聞,沒有眼見。現(xiàn)在霎時間看見這么一個水靈靈的南邊姑娘,只以為是仙女下凡了。其實那個煙花女子,根本算不上頂漂亮的,頂多不過一個二流角色?墒窃诖罄蠣斞劾铮┌追勰鄣娜忸^,細苗細苗的身段,活靈活靈的眼睛,血紅血紅的嘴唇,不是天下第一,也必是中國第一。立時三刻想娶得來做小,也不想想自己一張賊禿面孔,年紀可以做人家的阿爹了……”

“嘻嘻……”

“哈哈……”

“嘿嘿……”

病房里的人熬不牢全笑起來。喬老先生一口吳依軟話,地道的老派,不像現(xiàn)今小青年,一開口就聽出變腔走調(diào)的新派。

“喔喲喲,喔喲喲,不敢當(dāng),不敢當(dāng)!崩舷壬匆娪腥藥退归_水,愈加得意。

“講呀講呀!”聽的人急叫。

喬老先生賣個關(guān)子:“明日請早!

“不行不行,這段不講完,今朝不放你過門的!”

“好好,再講再講——”喬老先生張開嘴巴剛剛吐出“話說”兩個字,看見喬喬進來了,老先生頂要面子,怕孫子出他洋相,不講了。

一個小護士白了喬喬一眼,對老先生說:“再講么再講么……”

喬喬一頭大汗,還要趕去上班,根本來不及管阿爹吹牛還是吹馬,放下保溫瓶就走了。

喬老先生松口氣。

“……話說巡撫大老爺立時三刻要討那個水靈靈的小女人。轉(zhuǎn)念一想,還不敢立時三刻拍板。屋里大老婆是只雌老虎,男人討小老婆,要她點了頭才可以辦。大老爺已經(jīng)有了三房,討第二房辰光,雌老虎罵了三日三夜,討第三房辰光,大老爺挨了兩記毛栗子,三房小老婆吃了兩記耳光,不過總算正大光明討進來了,F(xiàn)在再要明媒正娶,恐怕雌老虎要吃人了。不過,心里又掉不落。千想萬想,一夜不困,想出辦法來,先買下來,這次不帶回去,等他回京買一幢房子,再差心腹下人來接。一個煙花女子困夢頭里也想不到一笑會笑出這等好福氣來,根本不嫌避大老爺?shù)馁u相和年紀。煙花女子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大老爺有錢有勢有氣派,立時幫蘇州丈母娘買了一幢住宅,從茅草棚里接出老丈母娘,帶了小老婆,一淘住了一陣,樂不思蜀,差一點誤了皇差……”

“后來呢?”

“后來么,后來么,后來就把煙花女子接到北京,丈母娘就在蘇州城里享了老!銈儾履钦孔釉谑裁吹胤?就在褲襠巷,褲襠巷四號,我們隔壁……”

“噢!”大家叫起來,好像馬上要去褲襠巷實地參觀,開開眼界。其實人家驚訝歸驚訝,稀奇歸稀奇,卻沒有閑工夫去看什么褲襠巷里的破房子。

喬老先生有點泄氣,停了一歇,又說:“那種房子,嘖嘖,那種房子,全是有名堂的,有花頭的,你們想想看,他們現(xiàn)在要拆了,拆幾塊破磚頭爛瓦,一錢不值了!

講到拆遷,大家感興趣,七張八嘴,鬧哄哄,喬老先生失去了一統(tǒng)天下,卻不甘心,還要唱主角:“你們評評理,蠻好一條弄堂,雖說名字不好聽,褲襠巷,房子是不錯的,拆拆一歇歇,拆了就沒有了,一樣也沒有了多么可惜。 

“不過,不拆也不是回事體,不拆怎么辦?就算人住得下去,房子也撐不下去的……”

“就是么就是么,危險房屋住在里面嚇兮兮的,不曉得哪一天塌下來,性命交關(guān)的,還是換新公房合算……”

“你不要講新公房合算,我們家喏,也是拆遷調(diào)的新房子,吃大虧的——”

“怎么大虧?”幾條聲一起響,關(guān)心得不得了。“我們家,本來是一樓一底兩間,三十八個平方,房子料作全是一等的,磚木結(jié)構(gòu),磚頭全是青磚,木頭全是楠木,門窗還有雕花,只作價我們多少錢?你們猜不著的,只給我們六千塊……”

大家面面相覷,心想你兩間破屋,給你六千還嫌少?

“新房子呢,分到幾何平方?”

“喔喲,不要講了,氣煞人的,就是分一個大戶的,三間一廳,那種大戶,只有五十多平方,房間一點點小,像豆腐干,不合算的……”

大家又想你三十幾平方調(diào)公家五十幾平方,超過l:1.5的標準,還嫌小……

“分到六層樓,喔喲喲,爬得上氣不接下氣,屋里一個八十歲的老娘,等于吃官司了,上去下不來,下來上不去。這種新房子,質(zhì)量蹩腳煞的,造工馬虎,一碰下水道堵塞,一碰自來水壓不上來,這種日腳真家伙,樓上小人跳腳,隔壁夫妻相罵,聽得清清爽爽,真真放個屁也瞞不過相鄰……”

其實大家有數(shù)的,新公房隔音條件雖然不好,但比起那種木板壁的老式房子,不曉得要好多少,這叫不給你吃葡萄說葡萄甜,給你吃葡萄嫌葡萄酸。

護士長板了面孔進來了,幾個小護士一見護士長,互相伸伸舌頭,逃走了。護士長對喬老先生說:“你家屬呢?今朝你出院,叫你家屬去辦手續(xù)!”

喬老先生氣哼哼地嘰咕:“不像腔不像腔,趕我走了,趕我走了——哎呀,喬喬!喬喬!”

喬喬早已經(jīng)走出來了,低了頭,就怕碰著李清,可是偏生在大門口碰著了。

李清看見喬喬,心里有點難過,但還是蠻開心的。其實,那天去青年宮跳舞,她心里就明白了。不過李清是個善良的姑娘,裝出一副拎不清的樣子,好讓阿惠不至于太尷尬太難堪。李清雖然是蠻中意喬喬的,但心里還是斷了這條線。

李清心里怎么想,喬喬不清爽,碰了面,喬喬僵在那里了。

“喬喬,”李清走上去叫了一聲,“好長辰光不看見你了,那天我問楊老師,她說你工作忙煞……”

“她瞎說,我們廠馬上關(guān)門了,上班混日腳……”喬喬說,一邊想今朝應(yīng)該硬硬頭皮同她講清爽了。

李清看喬喬有點緊張,說:“喬喬,你有什么事體你講好了,我不會動氣的,有話悶在肚皮里難過煞的……”

喬喬僵了一歇終于說:“我姆媽,她幫我作介紹,她不曉得我已經(jīng)有朋友了……”

李清說:“我曉得了,我看得出,阿惠是個好人,不過你為啥不早點講,現(xiàn)在倒弄得我不好意思的,你回去同阿惠講,我不是存心拆她的臺腳的,開始我真的不曉得,真的一點不曉得,要是曉得,我不會軋進來的。楊老師同我講的辰光,說你從來沒有軋過女朋友,我是相信楊老師的……”

喬喬聽李清這樣講,心里感動,愈加覺得李清為人好,不由嘆了一口氣。

李清說:“喬喬,我看得出你有心事,不開心,假使是為我的事體,現(xiàn)在你放心吧……”

喬喬搖搖頭。

李清看看喬喬,又說:“是不是你屋里不同意你同阿惠的事體,要不要我去勸勸楊老師……”

喬喬又搖頭。他倒不怕姆媽阻止,倒是阿惠的態(tài)度他捉摸不透。阿惠最近好像一直在避他,弄得他心里不快活。

李清看喬喬不響,又說:“假使有什么事體要我相幫,你來尋我好了,打電話也可以……”

喬喬點點頭,急急忙忙和李清告辭,他不能再在李清面前站下去。走出一段路,他又忍不住回頭看,只見李清還呆呆地立在原地,面孔已經(jīng)看不清了。喬喬心里突然有點發(fā)酸,對姆媽的不滿又增加了幾分。

可憐天下父母心。喬喬、喬楊怨姆媽,楊老師為兒子女兒的事體都操碎了心。眼看著喬楊大學(xué)要畢業(yè),研究生考得不理想,希望不大,楊老師要為女兒畢業(yè)分配的事體考慮了。雖說當(dāng)初招生辰光講清爽,走讀生一律分在本市,可是現(xiàn)在什么事體都不能先下保證。工作還是要搶在前面做好,省得臨時抱佛腳。

楊老師的計劃,因為房子要拆遷,一下子顯得急迫了。

吃過早飯,楊老師笑瞇瞇地敲開了隔壁張家的門。

張師母吃不透,楊老師一本正經(jīng)上門,是難得的。所以就學(xué)她的樣,笑瞇瞇的,不開口。

楊老師等了一歇,只好先開口,夸贊阿惠:“你們家阿惠,真不錯,有出息了……”

張師母心里想有出息你也不肯討她做媳婦,嘴上講:“楊老師你講什么呀,阿惠沒有花頭的,你們家女兒喏,有出息的,大學(xué)生……”

楊老師說:“我們喬楊,讀書讀得越多,人越是難弄……”

張師母心想這句話倒不錯,讀書人全是難弄的,你楊老師自己也是這樣的。

“張師母,我頂眼熱你們家?guī)讉小人,阿惠這樣能干,衛(wèi)國還要了不起,那天報紙上還介紹他呢……”

報紙上表揚衛(wèi)國搞發(fā)明的事體,已經(jīng)是陳年老垢了,不過別人隨便什么辰光提起來,張師母總歸面孔上放光彩,心里樂開花。

“唉,倒是我們家兩個小人,不懂事體,傷腦筋的,他們阿爸從來不管他們,全是我一個人操心思的……”

楊老師這幾句真心話,張師母倒蠻同情,她自己也是過來人:“楊老師,你兩個小人,有啥事體要你操心思?”

楊老師嘆口氣:“張師母,你不曉得,喬楊馬上要畢業(yè)了,研究生考不取,畢業(yè)分配工作,不曉得到天南海北呢,今年還有不少新疆、西藏、青海的名額。唉,張師母,你想想,一個小姑娘,要是派她一個人到新疆、西藏去,屋里大人不要急煞?”

張師母叫起來:“喔喲,到新疆去,還有啥西藏,嚇煞人了,那里的人,聽說全吃生的物事,生羊生牛,餓起來活人也要殺來吃的,嚇煞人的。喬楊假使分到那地方去,不得了的,不要講你做娘的,我們隔壁相鄰也不舍得的!

“啊呀,老阿姐,”楊老師居然叫張師母“老阿姐”,張師母汗毛痱子全豎起來了,“我還是第一次聽見有人這樣顧憐我們喬楊呢,人說你張師母良心好,真是好良心……”

“喔喲喲,楊老師,這么多年相鄰軋下來還不像自己人一樣。楊老師,喬楊的事體,你要快點想辦法的,等到派下來,你死蟹一只了……”

“是呀是呀……”楊老師支支吾吾,“不過么,不過么,唉唉,張師母……”

張師母看見別人有困難,自己就是英雄了:“楊老師,你有啥事體要我?guī)兔Γ惚M管講好了,我不會推托的,我張師母的為人,全曉得的,熱心腸的……”

楊老師點頭稱是:“張師母,今朝倒是要請你幫個大忙呢,沒有你,這樁事體辦不成功的!

張師母一股壯氣上來:“你講!”

“不過么,”楊老師壓低嗓音,“這樁事體,不能傳出去的,傳出去不得了的,不光喬楊觸霉頭,你張師母也要承當(dāng)?shù)模慵偈箍蠋兔,只有你一個人曉得,不可以對旁人講的,張師母!”

增加神秘感,張師母更加起勁兒:“楊老師,我這張嘴,你不是不曉得,緊煞的,你關(guān)照不講,我不會講的……”一邊保證,一邊肚皮里暗好笑,屁股一轉(zhuǎn)馬上講出來,看你楊老師一張正經(jīng)面孔擺到哪里去。

張師母的嘴巴怎么樣,楊老師心里也明白,不過現(xiàn)在情況這樣,不靠她沒有別的辦法,反正也有辦法收張師母的骨頭,她要是講出去,對他們張家也沒有好處,就說:“喬楊要留在這里,不派到邊疆去,要有一個條件,在蘇州有男朋友,就可以照顧了,可惜喬楊沒有男朋友,小丫頭只曉得讀書,二十三四歲了,也不動動心思……”楊老師看張師母面孔,講到男朋友,張師母的面孔自然不好看。楊老師話頭一轉(zhuǎn):“張師母,你家衛(wèi)民也沒有女朋友吧,假使他肯,喬楊愿意同他正式軋朋友的,他們從小一道長大,感情本來蠻好,人大了,怕難為情,我看起來,兩個人還是有意思的……”

張師母開始心中一喜,不過馬上轉(zhuǎn)過腦筋來,楊老師是過河尋橋,過了河必定拆橋,張師母不上這份當(dāng),幫忙不可以白幫的,特別是幫這種人的忙。張師母說:“喔喲,楊老師你不要尋開心了,我家衛(wèi)民配你們喬楊,不配的,不配的,真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了!

楊老師面孔上白一塊紅一塊,這句話是她講出來的,現(xiàn)在張師母還給她,她只好吃下去:“喔喲張師母,閑話不要講得這樣難聽么,你家衛(wèi)民也不錯的,賣相就是一流的,人也蠻老實……”

張師母說:“衛(wèi)民老實頭,憑良心講,現(xiàn)在外面要尋這樣的小青年還不容易……”

“就是呀就是呀,”楊老師連忙搭上話頭,“張師母,你做主吧,你假使同意,讓兩個小人談?wù)効础痹捓镉幸,談(wù)効,就可以說是朋友對象關(guān)系,倘是談不成,也可以賴掉,張師母也不是豬頭三,馬上拆遷了,也不曉得兩家人家搬到城東城西,到辰光他楊老師要賴皮,張師母不是蝕老本了么?還要奔來奔去尋他們家,張師母這一點要咬緊的:“楊老師,假使兩個人談不成呢?”楊老師正在等這句話,馬上說:“只要喬楊分配辰光,有你家衛(wèi)民這個對象,以后假使談不成,我保證幫你重新介紹一個,我這句話講出來算數(shù)的,張師母你定心,不會叫你們衛(wèi)民吃空心湯團的……”

張師母拎得清,曉得后面這幾句是當(dāng)真的,楊老師本來也是這個意思,借衛(wèi)民用一用,等喬楊分配定當(dāng),再幫衛(wèi)民另外介紹一個,楊老師神通廣大,名氣又好,認得的人多,介紹個把女朋友不難的。張師母心想這筆生意還是合算的,只要自己說一個謊,兒子就可以軋著一個女朋友,這筆只進不出的交易,為啥不做?當(dāng)場答應(yīng)下來。

楊老師前腳走,張師母一分鐘也不耽擱,馬上原原本本販給全家人聽。講完以后關(guān)照一聲,不要講出去,自己也曉得這句話騙騙自己,就像楊老師關(guān)照她一樣。

桂珍馬上嘰嘰喳喳,批評楊老師做人精刮,說是楊老師要么不惹到她身上,什么辰光惹了她,老根老底全甩出來,剝張面皮下來。衛(wèi)民悶聲不響,不講反對也不講同意。喬楊在他心里的分量輕了不少,不過想到喬楊真要是派到新疆、西藏去,就算不到外地,馬上要拆遷住房,以后不曉得什么辰光再能見一次,心里一種酸溜溜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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