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節(jié)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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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一上班后，何洛干的第一件事就是跟王麗申請休年假，理由相當充分，要去度蜜月。王麗聽罷，毫不猶豫地答應了，還幫她從社長那里拿到了額外的福利。年假從下個禮拜開始，為期一個月。
何洛極有效率地申請了美國簽證，動用了各種關系終于在一周后拿到。家人聽說她要去美國探望朋友，頓時表現出各種復雜的情緒。兩年了，這是何洛第一次主動開口提到跟美國有關的事兒。
娘親劉杰建議黎銳楓同去，順道也可以探望一下他在美國工作的兄嫂。不待何洛拒絕，黎銳楓已率先說自己店里生意太忙，走不開。劉杰頗感遺憾，也不好再多說什么。
出發(fā)那天，黎銳楓開車送何洛去機場。最近處于休戰(zhàn)期，兩人的相處看起來比之前輕松自然了許多。彼此默契地不去涉及那些可能會觸及底線的話題，單是聊些家長里短的日�，嵤�，竟也能從中聊出許多樂趣。
何洛已經把原來的客房重新布置成了臥室，到時候蕭雨就跟他們一起生活。只是想象一下，都會覺得這個“一家三口”的組合詭異無比。
臨近機場，黎銳楓不動聲色地掃過觀后鏡里那臺不起眼的黑色本田。雖然幾經交錯，可直覺告訴他這輛車是跟著他們來的。
“你回去的路上小心點兒�！焙温搴鋈坏�。
黎銳楓笑而不語。
何洛有點放心不下：“我覺得那輛黑色本田有問題�！�
“嗯。不用擔心，你老公不是一般人�！�
“嘁……”何洛鄙視地瞪了他一眼，“你可別總把自己說得跟我這么親密，當心說多了連自己都信了！”
黎銳楓聞言，隨口接道：“我自己信了倒是沒什么，我就是怕到時候連你也信了，那你可就下不來臺了。”
“哎喲，你快拉倒吧！從我身上你絕對能領略到中國軍人的革命立場有多么堅定！”
黎銳楓云淡風輕地掃了她一眼，沒再繼續(xù)跟她貧。
辦好登機手續(xù)后，何洛進了安檢通道，轉身沖黎銳楓揮了揮手，瀟灑而去。黎銳楓靜靜地站在原地，直到她的背影消失不見，才掏出手機，緩緩按下一串長長的號碼。
“哇哦，銳？真是難得，終于想起關心一下公司的業(yè)務了？”
“有點事兒需要你幫忙�！�
“哈哈，你也會開口求人？用你們中國人的話說，這是不是就叫太陽從西邊出來？”
“等下我會把我太太的照片發(fā)給你，她十幾個小時之后就到紐約，你從公司調幾個得力的人幫我暗中盯著點兒，保護她的安全�！�
“……”對方消化了會兒，才試探性地道，“銳，我沒聽錯吧，你太太？你什么時候結婚的？”
“總之你要絕對保證她在紐約這段時間的安全，我擔心肖恩的人會對她不利�！�
對方一聽，聲音立馬嚴肅起來：“你也聽說了肖恩的事了？他蟄伏了一年多，最近又在蠢蠢欲動。當年他可是歐陽晗集團的二號人物，也是唯一漏網的核心人物，不過我有確切的消息，他不在美國。倒是說起來，你的女人怎么會跟他扯上關系？”
“這些不是你該知道的。最近公司生意怎么樣？”
“好得沒話說！連黑水那邊都注意到我們了，前陣子警方的一個解救人質的行動還要求我們出人配合，現在我們在私人保安公司這行里可是一匹強勁的黑馬！”
“嗯，我讓你查的那個前FBI探員的事兒，有沒有什么新進展？”
“暫時沒有。你也知道FBI最擅長的就是抹掉一個人的資料再捏造一個新的身份。目前我還沒有發(fā)現他的可疑之處，你到底在懷疑他什么？”
“這些你不用管�？傊阌涀。还艹霈F任何情況，首先要保證我太太的安全。有事兒隨時跟我聯(lián)系�！�
“沒問題，你放心好了！等下照片趕緊發(fā)過來！掛了，拜拜�！�
離開機場大廳，黎銳楓沒有去地下停車場，而是打了一輛出租車徑自離去。跟何洛話別的二十分鐘時間，足夠有心人士對他的車動很多手腳了。在路上，他聯(lián)系了拖車公司，請他們把他的車拖到修車廠，從里到外徹查一遍。
何洛站在紐約街頭，望著眼前熟悉而又陌生的街景，心里并沒有想象中的難過，只覺一股深入骨髓的倦怠。漫長的人生道路上，三年并不算長，可在這三年中發(fā)生的事，卻徹底顛覆了她原本的人生軌跡。
二十一歲那年，她只身一人來到這座城市，懷著躍躍欲試的興奮、重任在肩的緊張、使命高于一切的榮譽感，還有隨時為國捐軀的決心。走鋼絲般命懸一線的黑暗生活沒有擊潰她的意志，反倒是將她的心磨煉得越發(fā)堅強。當她靠著自己的智慧與實力成功地使任務的核心人物注意到自己的那一刻，她對自己充滿了信心。她還清楚地記得，她跟他的初次見面，是在圣誕前夜的一個盛大的酒會上。而那天，也正是她二十二歲的生日。
那晚，她是肖恩的女伴。當她穿著優(yōu)雅華麗卻又不過分張揚的紫色晚禮服，挽著肖恩的手臂緩緩向他走去時，從沒想過原來上天早已安排好了屬于他們的慘烈而沒有贏家的結局。
“歐陽，就是她�！毙ざ髡f。
簡單的話語清晰地表明了她能夠見到他，并非酒會上的偶遇和禮節(jié)性的招呼。自站在歐陽晗面前的那一刻起，她就成了整個酒會的焦點。原因無它，歐陽晗這個人，這三個字，在他們的世界里，就是帝王一般的存在。能被他指名的女人，哪怕只是個用來暖床的工具，也足夠令人羨慕。何洛清楚地知道這一切，為了能夠瓦解這個黑暗扭曲禍亂無窮的軍火王國，她做好了犧牲一切的準備。
那張桀驁不馴的面孔，那雙目空一切的眼睛，早已如雕刻般深深地印在何洛的腦海中。然而眼前這個穿著古雅的黑色立領唐裝，隨意而舒適地坐在寬大柔軟的真皮沙發(fā)上似笑非笑地望著自己的男人，令她一時間有些錯亂，難以將這張臉跟檔案里的照片重合在一起。
“坐�！睔W陽晗將視線從她身上移開，晃著手中的水晶高腳杯，不冷不熱地對肖恩道。
肖恩在他的示意下坐到了右手邊的沙發(fā)上，留何洛一個人獨自站在那里。宴會廳休息區(qū)里其他的相關人等都默契地退了出去，偌大的空間里只剩他們三人。一時間靜靜的，仿佛隔絕于酒會的喧囂之外。
何洛站得筆直，視線并沒有四處閃躲，而是坦然地落在歐陽晗的臉上。眼睛里有興奮有好奇，更有符合這個年紀的年輕人該有的棱角未平的鋒芒畢露與野心勃勃。流露出這樣的情緒，有幾分是演戲又有幾分是真實，何洛自己也說不清。
她拋棄陽光下的榮耀只身遠渡重洋，在FBI的秘密訓練營里跟最窮兇極惡的犯罪分子一起生活，磨煉著最純正的美式英語，學習著最下流粗俗的美式俚語，每天跟粗野的壯漢進行無休無止的搏斗，揣摩著他們那毫無章法只為保命而生的最原始、最本能、最暴戾的身手，最終就算死在異國他鄉(xiāng)也無法被追認為烈士，這一切的犧牲，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將眼前這個男人繩之以法，粉碎他親手締造的龐大得難以想象的軍火王國。
倏然間，燈火輝煌的宴會大廳變得漆黑一片，遠處傳來聲聲詫異的驚呼。嘈雜中，她本能地臥倒，翻滾間，耳邊一顆子彈呼嘯而過。消音器消去了足以引起騷亂的槍聲，刺啦一聲，何洛撕掉了禮服的裙擺，子彈飛過時她就已判斷出了開槍者的方向，黑暗中她若鬼魅般悄無聲息地挪動，手腕上的銀色水鉆手鏈在取下的同時已被拉伸成一條輕易便可將人喉嚨割斷的鋒利銀絲。一切似乎都發(fā)生在一瞬間，幾個眨眼的工夫，大廳里已恢復了原本的燈火輝煌，休息區(qū)四周的暗紅色天鵝絨垂幔不知何時已落下，將里面的一切隔絕于眾人的視線之外。
肖恩坐在原位，難掩驚詫地望著眼前的這一幕。歐陽晗依舊維持著隨意舒適的坐姿，原本端在手中的水晶高腳杯靜靜地放在茶幾上，取而代之的是一把裝著消音器的黑色微型手槍。而何洛卻出現在了歐陽晗身后，那條水鉆手鏈變身而成的利器正穩(wěn)穩(wěn)地環(huán)繞在他的頸間。
“這……”肖恩皺著眉頭，神色頗為復雜。
歐陽晗微微一笑，對他道：“你力薦的人，就是這樣向我表達她的忠誠？”
肖恩聞言，視線頓時落到何洛的身上，目光陰狠地瞪著她：“安娜，你瘋了！”
刷的一聲，銀絲又變成了手鏈，何洛并未理會肖恩的話，抬手理了理有些凌亂的長發(fā)，繞過沙發(fā)走到歐陽晗面前，從容不迫地道：“一具尸體是無法奉獻它的忠誠的。在確保我自身性命的前提下，我會為你奉獻出我全部的忠誠�！�
肖恩一聽，眉頭皺得更緊，他早知這個女人并非池中之物，卻沒想到她竟如此沒有分寸如此不按牌理出牌。
歐陽晗倒是被她的話勾起了幾分興致，微微調整了一下坐姿，第一次正眼看著她，不冷不熱地道：“也就是說，當你我二人的性命同時受到威脅時，你會優(yōu)先選擇保住自己的性命？”
“是的�！焙温寤卮鸬煤敛华q豫，“我想出人頭地，可我沒有罔顧性命、不顧一切的瘋狂信仰。我想追隨你，是因為你夠強，我為你出力幫你賺錢，為的是能給自己謀求一份好前程，而不是送上門來當你的人肉盾牌。你想要人肉盾牌，隨時可以找到很多，而我能為你做的，卻不是人人都有能力做到。況且，若是你的性命需要別人來捍衛(wèi)，你也走不到今天，‘歐陽晗’這三個字也不會有如此的分量�！�
她說話期間，肖恩幾次忍不住想出聲打斷，都被歐陽晗制止。接著，就聽歐陽晗淡淡地道：“想引起我注意的人很多，像你這樣破釜沉舟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倒是第一次出現。年輕人，可以狂妄，但是要有狂妄的本錢。”說罷，他看了肖恩一眼，后者會意地點點頭，起身而去。
何洛壓下心頭翻涌的緊張與不安，神色自若地靜立不語。
歐陽晗隨手將槍放在茶幾上，端起那杯未喝完的紅酒，悠悠然地道：“我的性命不需要你來保護，那么接下來就讓我看看你是不是有能力保住自己的性命。”
……
何洛的委托人詹姆斯跟她約在街角的一間咖啡廳見面。詹姆斯是一個人來的，并沒有帶蕭雨同行。
何洛坐在他對面，隨意點了杯咖啡后，微笑著直入正題：“蕭雨呢？我想盡快見到他�！�
詹姆斯是個四十多歲的棕發(fā)美國人，他面色為難地躊躇了片刻，沉聲道：“因為他非常不配合，所以我對他采取了一些必要的措施將他制服，然后注射了鎮(zhèn)定劑讓他安靜下來。希望何小姐可以理解�！�
何洛情不自禁地皺起眉：“他今年應該只有十六歲，還是個孩子。”
詹姆斯搖搖頭，凝重道：“雖然他年紀不大，可是行為乖張，極為桀驁不馴，像只奓毛的刺猬一樣對誰都充滿敵意。我跟他提起過你，他并不知道自己并非蕭氏夫婦的親生兒子，我只告訴他你是他父母的朋友，你會將他帶回中國并成為他的監(jiān)護人，他對此異常的抗拒，所以在見他之前你要做好足夠的心理準備�！�
何洛默默聽完，靜靜地思索了半晌，淡淡道：“他的簽證辦得怎么樣了？”
“我想再過兩周應該就可以拿到�！�
“麻煩你了，現在帶我去見蕭雨�！�
“請跟我來�！�
詹姆斯開車將何洛送到市郊一處不起眼的Motel門前，何洛拒絕了他的陪同，問他拿了房間鑰匙后，獨自走進去。Motel里環(huán)境還算不錯，只是生意冷清，門廳和走廊里都靜悄悄的。
112號房間位于走廊盡頭，只有幾平方米的面積，厚厚的布簾遮住了陽光，室內顯得異常昏暗。一個頭發(fā)蓬亂的年輕男孩蜷曲在小小的單人床上，睡得極不安穩(wěn)。
何洛拉了張椅子坐在床邊，柔柔地撥起他過長的劉海，靜靜地端詳著那張清秀白皙的面孔。他曾說過，蕭雨長得像他生母，秀氣的眉眼、五官和小臉兒，完全不似他棱角分明的桀驁與霸氣。然而這張原本應該人見人愛的小臉兒上，卻絲毫找不到屬于十六歲的少年該有的稚氣，早熟得令人心疼。
她掀開毯子，抬起他垂落在床邊的手臂輕輕地放了回去。視線掃過，不經意間看到他手腕上縱橫交錯的割痕還有手臂上一個個像是煙頭烙印下的傷疤。莫名的，眼角泛起陣陣酸澀，眼眶中似乎有溫熱的液體在翻滾。
這些銘刻著痛苦的印記不應該出現在蕭雨身上，他的生活曾經那么的無憂無慮。有養(yǎng)父養(yǎng)母的疼愛，更有生父躲在背后默默地關心。那個人曾經不止一次帶著她悄悄地坐在車里望著他跟同學有說有笑地走出校門，望著他挽著養(yǎng)父養(yǎng)母親昵地在夕陽下散步，望著他鋼琴比賽得獎后捧著獎杯興奮地沖出音樂廳，望著他收到神秘的生日禮物時臉上露出的孩子氣十足的驚喜。每每看著這些畫面，那個人桀驁剛硬的面孔上都會染滿濃濃的柔情，令她深深地動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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