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節(jié) 第一章 魚(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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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這吩咐轉(zhuǎn)告母親和叔叔:“要交二十五斤國家任務,每頭豬!
秋秋帶著哭腔說:“啊國家,國家!
叔叔蹲在大鍋熱水旁清理豬下水:翻剖豬肚,擠掉腸子里的糞便。那些糞便就那樣淅淅瀝瀝地流淌在雪地上,那些散發(fā)著熱氣的稀屎中還夾雜著好多白色的絳蟲,起初它們還輕輕蠕動,但很快就被凍僵了身子。
現(xiàn)在,一家人坐在火塘邊上。
秋秋和小叔子夏佳在暗中彼此悄悄地互相打量,這種打量含有急切以及心驚膽戰(zhàn)的成分。
突然,奪科聽到自己的話打破了屋里難得的令人舒心的靜謐:“索南爸,也不知道魚藏到哪里去了,冬天。”他伸出舌頭舔舔嘴唇,“他叫我問那些漢人!薄澳銌柫藛?”
“問了,可是他們聽不懂我說的話!
這時,媽媽插了進來:“奪科,你不提這些奇怪念頭你叔叔的腦子也夠有名堂了,現(xiàn)在你們倆就要分開睡覺了,免得睡覺時還有人糊弄他的腦子!
這時,從對面樓里傳來有人喝多了酒大聲哭叫歡笑的聲音。人民公社運動時沒收了那幢房子,以及房子中不少值錢的東西,小叔子只好和寡嫂住在一起。那天,他兩手空空,失魂落魄地過來時,差點就抑制不住想撲到秋秋懷中痛哭一場?赡菚r她卻蓬松著一頭亂發(fā),沖著他又是瞪眼,又是吐唾沬,那種樣子,不像是對待平輩的小叔子,倒是一個茍刻的后母對待自己前夫的兒子一樣。
奪科眨巴幾下魚眼:“那我就是要跟媽媽在一起睡嗎?”
秋秋笑了起來。她緊盯著小叔子:“你叔叔會告訴你的,我的兒子。”
夏佳知道,那個最終會發(fā)生的,村里人一致以為早已發(fā)生的事情就在今天晚上了。這對他終究是一道必須逾越的關(guān)口,既然一切事情都在發(fā)生,人家的好運道和你莫多家的壞運道,那么就來吧。
夏佳對侄兒發(fā)話了:“要是你爸爸在家,也早叫你和大人分開睡覺了。”
秋秋把他的鋪安在了左廂房里。
在黑暗中,夏佳感到,寡嫂是脫光了衣服才鉆到羊毛毯子下面來的。她一躺下來就說:“讓我看看你的身子,讓我的手看看!鼻锴锏念^發(fā)落到他臉上,這很舒服。同時,她口中的熱氣又撲到他臉上,這是一種黏稠的熱乎乎的東西,有些像母牛半夜里反芻時從腹腔深處帶出來的。夏佳想,他又不是奪科他們的年輕女教師,會對這種氣味感到惡心。而秋秋的手已經(jīng)剝?nèi)チ怂亩桃r衫和白布褲頭,她的手在他胸脯上停留一陣,就慢慢地往下滑動了:“啊,夏佳已經(jīng)長大了!
自己十一二歲時,還是堂姐的秋秋就曾這樣無數(shù)次地說過。那時,堂姐還沒有出嫁,自己整天跟著她,嗅著她身上好聞的氣味,就像兒子跟著母親一樣。那時,她還時常到河灣里洗澡,總是小夏佳陪伴著她。夏佳先用石頭、樹枝趕走小河灣里的魚,然后望著可能來人的方向!安粶兽D(zhuǎn)過身來!碧媒憧偸沁@樣吩咐。然后,就能聽到一件件衣服落地的聲音,緊張喘息的聲音,赤腳走過草地、沙子,然后下到水里的聲音。等到堂姐從水里起來時,他總是看見她的腿,她的腹部,水珠從上面一顆顆滾下去,閃爍著晶瑩的光亮。
那時,她是美的,漂亮的,她的有些興奮、也有些羞怯的笑聲,她的閃閃發(fā)光的眼睛,披散的黑色長發(fā),當然臉和久經(jīng)勞作的雙手除外。她還要他親她的嘴巴,每一次沐浴都像一次儀式,她愛撫夏佳,每次總是說:“瞧,你又長大一些了!
這種事情到她嫁給哥哥那年夏天就結(jié)束了。嫂子說:“是我?guī)募训艿芟丛璧臅r候了!备绺缧α耍冻鲆豢谡R潔白的牙齒:“你以為你還是姑娘,秋秋!
“我只想去洗個澡。”
哥哥就當著小弟弟的面,一把揪住嫂子的乳房,臉上一副惡作劇的神情,“可是我想睡覺了,這太陽多暖和。婆娘,就像那次那樣,在太陽照熱了的地板上面。洗澡?他那小雞巴有什么看頭?來吧,像那次那樣!
這情景在小夏佳看來是太恐怖了,差點就要失聲尖叫。可秋秋只是有點難堪地轉(zhuǎn)過頭來,說:“你自己去吧,夏佳,我有點事情!
哥哥又用嘲弄的口吻說:“去吧,我們有點事情,不然,莫多家可就要絕種了。”
秋秋眼里溢滿了淚水,但臉上還強作笑顏,這一來那張臉就更加丑陋了。
夏佳剛走到門口,就聽到一聲尖叫,然后,又是一聲,之后,就是滿眼亮晃晃的陽光在眼前跳蕩了。這年冬天,哥哥走了,然后死了。
秋秋的手停止撫摸了,她的身子緊貼過來:“看看女人吧,用你的手,用你的手!彼阉碾p手牽引到自己腰上,夏佳的手就那樣慢慢向下滑動,他又看到了自己未出嫁的在河邊沐浴的堂姐,他的渾身終于止不住顫抖起來了。
秋秋卻在這時哭了起來。
她的頭拱在夏佳單薄瘦小的胸前。
“要是你哥哥當初對我這樣就好了。”
“我愛你了,我想你!毕募鸭贝俚卣f。但等到事情真正開始,到結(jié)束,他卻都只感到緊張,而不是其他什么。
現(xiàn)在,他離開了寡嫂的身子,并且開始嫌惡這個女人的身子了。
寡嫂只是靜默了一小會兒,又開始不停地嘮叨了。抱怨命運,詛咒夏佳死去的兄長:“他是那么漂亮,看到自己堂弟那么漂亮,我臉上真有光彩,再說那時我們莫多家還是最殷實的人家,可叫我嫁給他我是想像不到的。他是個該死的漂亮的畜牲,他那一口白牙露出嘴唇我就想到魔鬼!
這時,夏佳只感到渾身刺癢難忍,他從未赤身裸體在羊毛毯子下睡過。秋秋替他搔癢,又使他興奮起來,“男人像馬狗一樣,像跑累的馬朐一樣喘氣我就知道壞事就要來了”。
夏佳又上去了,像騎著一匹高頭大馬。他聽見自己說:“我要把你……我要把你……”
“我要你給我一個漂亮兒子”,“母馬”氣咻咻地說,“像你哥哥一樣!”
只這一句話,剛才的一切景象都像夢幻一樣消失了。夏佳一下就像一個草人一樣滾了下來,他只感到身上的汗水一片冰涼,毯子下面是瘋狂過后留下的仿佛來自記憶的腐爛的甘甜的氣息。是什么在記憶開始的時候就已經(jīng)腐爛了呢?某些家族在他的某一代人記憶開始時就像一株大樹從內(nèi)里開始腐爛了。秋秋探問一陣,終于明白了是什么事情,就開始蜷縮著身體嚶嚶哭泣了。而對面那幢被沒收的樓房——索南家里正傳來男人們開懷大笑和女人們尖叫的聲音。那邊,宴會已經(jīng)進入高潮。舉凡體面的、殷實的人家殺豬宰羊之后,都會舉行這樣的宴席,以新鮮的豬血灌的腸子,用最肥美的豬脊梁肉,摻蜂蜜的酒招待客人,并接受客人帶來的茶葉、酒、煙草、毛巾等禮物。聽那聲音,酒菜已經(jīng)一掃而光了,人們大概一邊說笑一邊品嘗經(jīng)霜凍后又酸又甜的野刺梨兒。
這座屋里卻只有寡嫂嚶嚶哭泣的聲音,夏佳感到自己肯定是產(chǎn)生了某種變化,因為自己的心變得殘忍又膽怯,不然怎么會喜歡這哭聲,并且感到安慰呢?哭聲像夏天里河邊蜻蜓飛翔的聲音、蜜蜂在花間的吟唱。后來,那邊宴席散了。
寒夜里響起一個心事重重的男人的歌聲:
“在翻過卡拉爾雪山的時候,
我的靴子爛了,
靴子爛了有什么嘛,
母親再縫一雙就是了。
母親,母親!
我的靴子已經(jīng)爛了!
歌聲停息后,傳來河面上冰凍的咔咔聲響,夏佳感到自己流淚了,淚水像河邊柳枝上那些晶瑩的冰珠一樣。河里的浪花飛濺起來,一黏附到樹枝就變成冰珠不能下來了。
早上喝茶的時候,奪科抱怨說他一個人睡覺不暖和。秋秋說:“你以為你叔叔是一個有火氣的人嗎?”
確實,夏佳感到脊背上一片徹骨的冰涼。他看了看秋秋,這個丑婆娘好歹向他露出一絲笑容,但那笑容是無可奈何的,寒冷的。
“我奪科突然又說:“我夢見魚了!
“魚?”
秋秋端著茶碗的手顫抖了一下,有些茶水潑濺出來。
“我夢見它們告訴我它們住在水晶宮殿里面……”
但他的話被秋秋惡狠狠地打斷了:“去你媽的魚,你這孽種,吃了上學去吧!
奪科上樓時罵了一聲:“地主婆!钡锴餂]有聽見。夏佳跟著下了樓,到了院門,奪科回過頭來,夏佳看到他眼里滿是淚水。
“我說”,發(fā)問的時候,夏佳有一種在薄冰上行走的感覺,而冰下面是黑沉沉的深潭!澳闶钦f魚在冰的下面?”
“它們告訴我它們住在水晶宮里,它們的頭領(lǐng)是一條人魚。”
“人魚?”
“老師給我們講的故事里就有女人一樣的魚。女人身子,魚的尾巴!
奪科走了。
夏佳突然想到他撫摸到的秋秋的大腿那么光滑細膩,那就是人魚的尾巴嗎?他就那樣站在那里:像個年歲很高,沒有了新的生活的老人,空洞而迷惘的眼睛后面只有回憶引來的迷霧悄然沉浮。他站在那里:仿佛那一把骨架無法支撐住自己的身子,所以才伸出手,扶住柵欄的橫桿。
春天已經(jīng)來了。
陽光下,柵欄的劈柴上散發(fā)出一縷微弱的氣息。這種氣息是因為冰凍而收斂起來的,此時從內(nèi)部鉆出的清香,并帶著淡淡清新的晨間露水的味道,這說明劈柴內(nèi)部已經(jīng)在悄悄地化開冰凍了。同時,夏佳放在劈柴上的手背又感到了太陽的溫暖。原野上一片細密的像是有上萬只小鳥走動的聲音,那是積雪在化解,在陽光的熱力下慢慢往下塌陷。
溫暖的陽光使他有了些醉意,他頭痛欲裂,差點就要放任自己咧嘴哭泣了。
突然,自己房子的新主人悄沒聲息地出現(xiàn)在面前,咧開了闊大的嘴巴:“好鄰居,你家的奪科吃夠豬肉了吧!
“……”
“你不要不理我。我家索南可是喜歡那種東西啊!薄皧Z科也是。我家奪科也是!
“家”,當年的馱腳漢,今天的會計哈哈大笑了:“我家,那他是你的兒子了。哈哈,哈哈哈……”
“怎么了,我說錯了?會計!
“沒有,沒有。”會計一只手去擦那闊臉上的淚水,一只手在夏佳胸前捶打。
那捶打是很有力量的,夏佳往后踉蹌幾下,好不容易才站穩(wěn)腳跟。
會計的笑聲變了,嘎嘎震響,仿佛夏天河上那些威脅水下沉默的魚群,并互相追逐爭斗的野鴨的聲音。同時,他的眼睛變小了,步步進逼,口氣兇狠地說:“老實交待,你這么虛弱,天天跟秋秋睡覺,天天睡是不是?”
“不,沒有。我們沒有!
“老實交待!”會計伸出手當胸揪住夏佳的衣襟,一用力夏佳就感到氣緊了。
“昨晚,只有昨天晚上。”
“吃了豬肉以后?”
“吃了以后。”
“是吃了以后,我們就是愛吃豬肉,你不吃嗎?”秋秋突然橫身在兩個人中間,“我聽到你的笑聲了,你這壞蛋!你要不要跟我這地主婆睡,拿你的豬肉來換。”
“秋秋”,會計笑了起來,“我是和他開開玩笑,你們肯定不會睡覺,夏佳是不會的!
“有一天我會殺了你!
“再見”,會計瞇縫著雙眼,舉起頭頂?shù)拿弊樱霸僖姟。這時,秋秋希望那個倒退著行走,眼露陰險兇光的家伙在雪地上跌倒,或者攔腰撞上柵欄。但這個家伙卻一彎腰,用屁股頂開院門,把舉起的氈帽扣回頭頂,轉(zhuǎn)身揚長而去。
秋秋這才聽到了小叔子哭泣的聲音。
太陽曬得大地越來越暖和了,陽光里有了炊煙以及從周圍山坡的樹林中散發(fā)出來的芬芳的氣息。
遠處的大路上,一個陌生的人影在一片熠熠閃光的積雪中出現(xiàn)了。戰(zhàn)事剛剛結(jié)束的那年冬天,秋秋常常站在這里注視蜿蜒在雪野中的大路,希望那里出現(xiàn)丈夫熟悉的身影。雖然在前一年冬天她已經(jīng)明確無誤地得到了丈夫的死訊,但她仍然希望僥幸中遇上奇跡。她還知道丈夫不愛自己,因他不愛自己而拿起刀槍打仗去了。要是小叔子不幸是自己丈夫的話,他是不會那樣的。那個冬天,她實際上是一直在盼望有個撐持門戶的男子漢歸來。
現(xiàn)在,那個人越走越近了,秋秋和夏佳先只是模糊看到那人高大粗壯的身材,漸漸才看清他臉上濃密糾結(jié)的胡子,以及從臉頰一直延伸在頸項上的醒目的傷疤,傷疤牽掛著眉毛、眼睛、嘴,甚至整個頭顱都微微地有些向右歪斜,但眼神卻是鎮(zhèn)定的,甚至還隱含著一點兇狠的神情。腳上那雙又舊又破的笨重靴子就那樣一直往前,咕咕作響,而不肯避開地上的泥濘和水洼。
秋秋急忙申斥小叔子:“別哭了,有人來了!”
這時,來人已經(jīng)來到柵欄跟前,并稍稍往上抬了抬帶有護耳的帽子。
“天哪,昂旺曲柯,你是昂旺曲柯!
秋秋已經(jīng)認出他是誰了。他是跟丈夫一起潛逃出村的,現(xiàn)在卻帶著傷疤和一大把胡子突然出現(xiàn)了,在人們已經(jīng)將他完全忘記的時候,而他那瞎眼的媽媽已去世多年了。
“你母親已經(jīng)死了!鼻锴锊患偎妓鞯孛摽诙觥
來人眼里閃出一點奇怪的難以捉摸的神色,終于,從那叢濃密的胡須背后傳出含糊不清的話:“很多人都死了!
“你是昂旺曲柯嗎?”
“我從監(jiān)獄里出來!闭f到第二句話時,他的吐字變得清楚多了,雖然答非所問,想來是很久難得說話的緣故!拔艺艺l報到?他們叫我找新的政府報到。向你這個女人報到嗎?”他從懷中掏出幾張紙,向秋秋搖晃。
“不”,這時夏佳插話了,“不,我家是地主”。那人這時才露出了笑容:“我想也是。我知道地主是怎么回事,所以我也不提醒主人給經(jīng)過遠足的人一碗熱茶。不了,不必了,我去報到去了!
他后退一步,這次把帽子完全脫了下來:“我知道,你是秋秋。你的死鬼男人叫我回來娶你!
秋秋驚駭?shù)卣f:“天哪!”
他又一次對著夏佳脫帽:“我想,你還沒有娶你的寡嫂!
“你怎么知道!
“路上已經(jīng)有人告訴過我了!彼植n雙腳,碰了碰兩只破靴子沾滿泥濘的后跟,說:“回見,鄉(xiāng)親!”“天哪!”
秋秋又捂著額頭像在躲避什么突如其來的打擊一樣。
當夜,村里召開了斗爭會。
主斗剛刑滿釋放的叛匪昂旺曲柯。陪斗是地主婆兼叛匪家屬秋秋、地主兼叛匪家屬夏佳。而昂旺曲柯這個家伙差點就把斗爭會變成了一個歡迎英雄的會議。大家被人領(lǐng)著剛剛呼完口號,就聽見他隔著火堆對下面坐著的人們說:“向鄉(xiāng)親們問好!”
“這里沒有叛匪的鄉(xiāng)親!”
“老實交待反革命罪行!”
而他卻像出席誰的生日宴會,或者是自己過生日,在家門臺階前迎候客人一樣彎腰,不斷微笑。并成功地引來了老人和女人們同情的嘆息。他說他老實交待打仗的事情,這又引來了一部分不明是非的年輕人的歡呼。當然,一個反革命分子如此猖狂是難以容忍的。當即幾個人沖上來將他打倒在地。夏佳清楚地分辨出棍棒、拳頭、腳落在那個家伙身上的聲音。他害怕得渾身打顫,但同時又感到高興萬分,因為他想起這個家伙初來乍到時對秋秋那些不客氣的話語。夏佳已經(jīng)隱隱感到這個家伙的到來對他形成的威脅。從昨天晚上開始,接連發(fā)生的幾件事情,已經(jīng)使他暈頭轉(zhuǎn)向了。接下來,人們退下去,不知又過了多久,開會的人們又散去了。
這是在村中小廣場上。
夏佳又聽到四周的野地里傳來一陣嚓嚓的聲響。夜晚也顯得十分晴朗。借著那大堆篝火的余光,他看見昂旺曲柯半邊臉上沾滿了灰塵和黑色的血漿,但就是這些也未能掩住他臉上那道傷痕。秋秋跪在他身旁,一只手臂伸在腦袋下做成柔軟的枕頭。
夏佳并沒有手腳無措,他抬頭又望見滿天閃爍的星斗。而且還感到那些星斗在頭頂?shù)奶炜罩芯従徯D(zhuǎn)。
昂旺曲柯呻吟了幾聲,慢慢睜開了眼睛。他看看秋秋和夏佳,忍住疼痛哼哼地笑了。然后自己撐持著站起身來,說:“回家里,回家去吧!”
就這樣,這個人就自自然然地成了這個破落家庭的一員。他說,既然當初是秋秋的丈夫鼓動他參加叛亂,那么,因為這個他坐了監(jiān)牢,家產(chǎn)也早被悉數(shù)沒收,他不住在這里又該住在哪里呢?一進屋子,他走到主人位上坐下,口中的話語一直沒有停歇。
“有酒嗎?”
秋秋搖搖頭。
夏佳說:“這么多話,好像一回來就沒有挨一頓痛打似的!
昂旺曲柯以頗為不屑的口氣說:“這么多年,我每挪換一個地方,都要收受這樣的見面禮。難道我不是回到了家鄉(xiāng),身邊還有朋友的老婆和兒子。難道我不是從冰涼的水泥牢房里出來,身邊有了溫暖的火塘?”他這幾句憤怒中夾帶著真情的話語使秋秋熱淚盈眶,夏佳也發(fā)覺自己被感動了?墒,這個人卻是不要人為他感動的,他口氣一變神情也變得刁怪了,“只是沒有酒,只是這個女人還沒說是我的女人”。
然后,就開始專心致志地對付眼前的食物了:一塊烤麥面饃,一壺茶,一丁兒點酥油,幾瓣大蒜,幾塊煮熟的土豆,外加一小碟鹽。吃完這些東西,他說:“不要那樣看我,有牲口的氣力就有牲口的胃口。莊稼人嘛,有氣力就可以好好吃飯了。”他說話時,只要不用戲謔的口氣,就有一種動人的沙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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