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節(jié)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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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小就沒什么優(yōu)點,學校的成績普通,運動也一般的我,只有畫畫是最喜歡的。不在意是不是畫得好,只是把自己想畫的在紙上畫出來,涂上顏色,爸爸和媽媽也覺得這樣很好。
“遠藤的畫很慘啊!毙W生的時候曾被這樣說過。只是一幅畫了校園一角的水彩畫,把自己看到的照實畫出來,導師卻大為驚訝。
“老師,很慘是什么意思呢?”
“比糟糕還要糟糕的意思!
明白這不是稱贊,而是貶義時,我感到沮喪,記得回家后對母親說了。沒想到母親竟然生氣地說:“二郎的畫有味道,我很喜歡,繼續(xù)畫下去吧。”
或許這成了我的動力。我繼續(xù)繪畫,也經(jīng)常到美術(shù)館去看作品。
大學考試失敗之后,我進入美術(shù)學校學習。建議我去留學的,是學校的老師。
然后,在意大利留學期間,借宿公寓的鄰居就是羅倫佐。我開始了解驅(qū)魔的事,他就是契機。
羅倫佐的父親是天主教的神父,也是位驅(qū)魔師。
我認為現(xiàn)在的時代應該沒有驅(qū)魔師或驅(qū)魔這類事情,面對我的詫異,羅倫佐說:“你要真不相信我也沒辦法。要不看看這個吧!”于是放了盤錄像帶給我看。
是有裸體意大利美女的色情錄像帶吧?我心中早有了譜,充滿期待。但實際上,卻是拍攝得不太清晰的一段像是個人作品的影像。
在房間里,有一名神父和一名女士。
女士正在用意大利語謾罵,已有半分狂亂;穿著睡衣,當然也沒化妝。另一邊的神父應該是在讀著《圣經(jīng)》,時而揮動像是化妝品小瓶似的東西,將里面的液體灑向那名女士。每當此時,女性就發(fā)出痛苦的聲音。
“灑向她的水,是圣水!绷_倫佐用手指著畫面,“那位,是我父親!彼僦钢干窀浮
真是一個奇怪的父親,不過很難這么直接說出口,我一時語塞。
“我在這里跟女孩子們搭訕,隨興而活。但父親卻是正直、值得尊敬的神父。”羅倫佐看起來很驕傲,“不過,請不要誤會,像這般戲劇性的、就像電影《驅(qū)魔人》一樣的對峙場面,難得一見。通常情況下,這種驅(qū)魔的場景聽說就像醫(yī)生的門診一樣!
電影《驅(qū)魔人》對我而言是重要的記憶。
兒童時代的我,沉溺在連續(xù)劇和故事的世界里,認為“除惡揚善”是理所當然的事情?戳诉@部電影,才首次發(fā)現(xiàn)善的一方并沒獲得勝利。這樣的結(jié)局讓我大受打擊,受到難以言說的驚嚇。
或許也有人會說,那電影的結(jié)尾其實意味著勝利。對我來說卻不是如此?纯础厄(qū)魔人3》,更強化了那種感覺。知道神父不僅不能戰(zhàn)勝惡魔,甚至還被其利用,不是旗鼓相當,而是被打敗了,對我打擊相當大。
這反而使得我被電影所吸引,只要一有機會就一再觀看。第一次看時所感到的絕望,在一次又一次的重復之后,就能被麻痹吧——我如此期待過。
所以,我立刻留意到羅倫佐播放的錄像和這部電影很類似!傲_倫佐,你沒騙我吧?”
“讓日本人相信有驅(qū)魔師,對我又沒什么好處,也不會因此受到女士們的歡迎,對吧?”
羅倫佐對我解說他父親的工作,連我沒問的事也說了。
后來有一天,他跑來對我說:“惡魔當真存在嗎?這種東西纏在人身上做壞事,很難令人相信,對吧?我也是半信半疑啊!
“不過,你父親就做著驅(qū)魔的工作吧?”我有點迷惑。
聽到我的詢問,他露出吃驚的表情。“是啊。當然,并不是說那是騙人的把戲,也確實有因此而得救的人。但要直截了當?shù)爻姓J有驅(qū)魔這事,我還是有抗拒感。所以,我自己也左思右想了一番,比方說,不是有種安慰劑效應(placebo)嗎?”
跟你們坦白吧,我的意大利語的水準,大概只能應付日常的生活對話。所以此處羅倫佐所說的,是我根據(jù)對話的單詞和他說話時的表情,以自己的方式推斷出來的:他大概是這個意思吧。正確與否,就不得而知了。
有關安慰劑的效果,我也知道些一般常識。
若簡單總結(jié)一下,就是像暗示一樣的效果。一邊說“這是緩和疼痛的有效藥”,一邊把一些普通粉末交給患者服用。雖然那只是普通粉未,但患者卻感到疼痛緩和了。心理上先入為主的想法會影響肉體的反應,這就是安慰劑效應。
“我想驅(qū)魔也有同樣效果。對歇斯底里的患者暗示‘你被惡魔纏身了’,然后,對他施行驅(qū)魔儀式。這樣一來,惡魔被趕走了,患者覺得自己的癥狀也緩解了。不就是這么一回事嗎?”
我能夠贊成這個意見。電影《驅(qū)魔人》當中,不是也出現(xiàn)過同樣的解釋嗎?
“惡魔纏身是什么?不能說是精神上的疾病嗎?”
羅倫佐深深地點了點頭:“我起先也是這么想的,認為是不是有妄想的精神疾病。但我查了一下,實際上,被惡魔纏身的狀態(tài)和精神疾病也有類似的地方。不過,驅(qū)魔的神父們對這一點倒是好像很神經(jīng)質(zhì)。”
“神經(jīng)質(zhì)?”
“因為精神疾病要用藥物治療,驅(qū)魔反而會有反效果,藥物才有效!
“是這樣嗎?”
“好像是。疾病和惡魔有很大的差別。所以神父們在開始驅(qū)魔前,必須先診斷對方是不是精神上的疾病。做出惡魔纏身的判斷,基本上只針對已經(jīng)知道對方并非精神疾病患者的情況。”
“原來如此!
“在我的想象里,被惡魔纏身的人當中,感情豐富,情緒容易被那些講神秘事件的電影左右,這類人比較多吧!
“你是說看了神秘電影后,就會想裝作被惡魔纏身了嗎?”
“本人應該沒有要裝的意思吧,而是深信自己被惡魔纏身了。我想是受到這種類似自我暗示的影響了吧!
羅倫佐看來好像對驅(qū)魔持懷疑態(tài)度,我明白了這點。
他承認驅(qū)魔有效果,但實際上好像不相信惡魔纏身這種事。
不過呢,那時我并沒想到自己竟然會和驅(qū)魔扯上關系,所以就當作事不關己的聊天一樣,聽過就算了,但最后情況卻發(fā)生了改變。
我要去見羅倫佐的父親了。
在近似半哄半騙的情況下,我被帶到了教會。羅倫佐將一頭霧水的我拋在一邊,徑直介紹說我是個優(yōu)秀的日本記者,還把“能不能讓他看看驅(qū)魔的工作呢”這句話說出了口。
為什么說這種可笑的謊話呢?我又驚又慌,但當場沒辦法責備羅倫佐。即使舉止可疑——“啊,是,沒錯”——還是配合著一唱一和的軟弱家伙,就是我。
但意外的是,羅倫佐的父親盯著我看了會兒之后,點了點頭:“知道了。下回我要去訪問時,請一起跟著來!
居然如此輕易地相信我這個局外人,且并不確定對方的信賴程度到底有多少,立刻就說出讓對方跟著自己一起去工作,這令我不得不感到驚訝。羅倫佐也露出意想不到的表情!拔乙矝]想到這么干脆!彼f,接著又進一步解釋道,“其實是想讓二郎看看驅(qū)魔儀式,聽聽你客觀的意見。”
“是想要我調(diào)查一下驅(qū)魔是不是個戲法嗎?”
“不,我并不認為那是個戲法。只不過也很難就這么接受惡魔纏身的說法。之前也說過,驅(qū)魔有效果,這也是事實。所以希望二郎能看破那個構(gòu)造和本質(zhì)啦!
那以后,我在居留意大利期間,就經(jīng)常和羅倫佐的父親一起去驅(qū)魔儀式的現(xiàn)場。原本并不是出于自己的意愿,而是順應羅倫佐的請求,因此以為只要去觀摩幾次就行了。沒想到,最終去參加了十幾次儀式,將近二十次。
“看來,二郎似乎成了真正的助手了!绷_倫佐半開玩笑地說。
引導我進入這個行業(yè)的不就是你嗎?我想這么反駁。但這段時間跟著羅倫佐的父親,聽他說話,觀摩儀式,我感覺自己的內(nèi)心變得相當滿足。同時,對繪畫的興趣也漸漸減弱了。到各個美術(shù)館去,在近處觀賞自己憧憬的作品,雖令我感動,但卻逐漸失去了創(chuàng)作欲望。
“感到自己才華的瓶頸了嗎?”羅倫佐問。
“不清楚。只不過和你父親一起到處去之后,開始感到這不是畫畫的時機!
“哦?”
“因為世界上有那么多人生活在艱難之中,神父看起來也那么辛苦,所以就開始思考沉浸在畫畫的世界中是不是自私……”
羅倫佐笑了,恐怕他以為我在開玩笑吧,但對我來說,這是千真萬確的心情。
羅倫佐的父親有回這么說:“惡魔有沒有真的纏在對方身上,我做的這個儀式能否在現(xiàn)實中驅(qū)除惡魔,這并不清楚。但是,我認為沒有必要過于悲觀。怎么說呢……”
“怎么說呢?”
“一個和患者非親非故沒有利害關系的第三者,愿意為患者祈禱‘保佑他痊愈吧’,希望能夠幫助別人,這并不是什么壞事。不是壞事。”
“就算沒有效果?”
“對。就算沒有好的效果,也不會有壞的效果。”
我同意羅倫佐的父親的那段話,甚至可以說如釋重負。因為每當看到求救的人時,都被“要去幫忙”的心情襲擊。然而,到頭來卻什么也做不了。對于這樣無力的自己,我一直感到厭惡。終于,神父這種“即使只有幫助人的想法,也不是壞事”的看法安慰了我。
我說:“神父……”
在觀看驅(qū)魔過程時,我留意到一件事。
“怎么了?”
“神父的身上充滿了慈愛。我親眼見到,神父對待患者如同對待自己的親人。就算受到攻擊,也始終如一!痹隍(qū)魔的過程中,神父經(jīng)常被謾罵,被侮辱,受到毆打,被扔東西!澳錆M了慈愛,全心全意地為大家來工作,實在是令人感到高興的事!
他明白我想說什么了!八麄?yōu)榱说玫缴窀傅年P注,所以裝作被惡魔纏身嗎?二郎想這么說吧!
“對。”我點頭,“雖然不知道他們自己是不是明白這點,但感到他們希望得到家人或神父對自己保持著關愛!
不就和那些鬧事——借此希望雙親和朋友來關心自己而鬧事——的不良少年一樣嗎?我這么想。
羅倫佐的父親沒訓斥我,也沒取笑我,他點了點頭!盎蛟S也有這方面的可能性!彼f,“自我表現(xiàn)的欲望、對名譽的欲望、忌妒、孤獨,這些東西,追根究底,可以用一句話來表達!
“用一句話?”
“‘請注意我’!
“哦,哦!
“希望別人不要忘記自己的存在,這對每個人都是一樣的。只要讓家人或神父為自己擔心,就能得救。再怎么出名的人,不管是學者,還是政治家,在內(nèi)心深處一定有這種想法——請注意我。當然,也不是所有的患者都可以做這樣的解釋。也有除了惡魔纏身之外不做他想的情況!
我不得不表示同意。
的確如此。有一些現(xiàn)象,除了惡魔纏身沒有其他解釋,這是事實。
看過一些對著神父露出百般憎惡的女性,嘴吐語焉不詳?shù)脑~句,以超乎常人的力氣動粗——這應該只能以“被惡魔纏身”來解釋。
“總覺得那也是某一種SOS!蔽也唤摽诙觥A_倫佐的父親挑起眉毛,顯示出些許興趣。
這時,我的腦中聽到某種機械般的聲音:嘀嘀嘀嗒——嗒——嗒——嘀嘀嘀。
是SOS信號。
“知道SOS是什么嗎?”我反射性地想起,當初是有個女士曾這么問過我。
到底是誰呢?我苦惱地思索著。當想起問我的是自己的母親時,不知為何我感到吃了虧。
“SOS就是指船在說‘救命啊’的信號哦!
這么教導我的母親,并不是現(xiàn)在這個年過花甲、只顧著吃零食、活得肆無忌憚的老太婆,而是那個年輕、注意自己的體形、一聽到救護車的警鈴時,會說出“在某個地方有個人在哭呢”這種充滿感性的話的她。
“嗯嗯,是說那個SOS啊!蹦菚r,我大概是個小學生。
“用摩爾斯電碼①表示呢,就是‘嘀嘀嘀嗒——嗒——嗒——嘀嘀嘀’!
“但是,S和O,代表什么字呢?”
“好像是因為聲音比較容易辨別,所以選了那個字母吧!
“什么嘛,原來沒有特別的意思啊。”這個解釋讓我感到相當不踏實。SOS改成ABC或OOO也沒關系嗎?
“不過,根據(jù)事后說明呢……”
母親這么說著,在手邊的紙巾上用筆寫下一串英文。是在哪家快餐店呢?忘了為什么和母親兩個人在那個地方,也忘了是哪家店了,但記得母親拿了好幾次紙巾,好像很不好寫的樣子。
“好像是Save Our Ship的縮寫!
“什么意思?”那時我還是連英文也不懂的年紀,所以記得自己有點不開心。
“就是‘救救我們的船!’的意思。取每個詞的第一個字母,就成了SOS!
“救救船?”
“如果不是這個,就是Save Our Souls了。”
“救救我們的船!”
“救救我們的靈魂!”
腦海中也被這兩句話占滿了。
我們的船!這個詞似乎充斥著胸口,令人感覺到又痛又癢。我們的船就要沉了,揮動著手臂求救。這么一想,我就想把耳朵塞住。
到處都有人在哭喊著“好疼好疼啊”。
“請救救這艘船吧!”SOS信號被發(fā)送了出來。
那些聲音一齊鉆進我耳朵里,但我卻無能為力。我沒有能力去回應SOS信號,只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裝作沒聽到。這種事情時時刻刻令我感到痛苦。該怎么辦才好?
聽完我這段談不上是回憶,也說不上是抱怨或是心理創(chuàng)傷的表白,羅倫佐的父親簡短地答了句“原來如此”之后,這么對我說道:“被惡魔纏身的人,的確也可能是在發(fā)出SOS信號。剛才我說,人的心中有‘請注意我’的欲望,可能和這也有關系吧!
“神父的意思是……”
“發(fā)出SOS信號的人,是真的希望有誰能聽到這個信號啊。”
“所以呢?”
“二郎感嘆自己無法幫助發(fā)出SOS信號的人,但其實不是這樣的。只要接收到了信號,就算是幫上忙了。不是這樣嗎?”
“二郎,我對你說驅(qū)魔這件事的理由……”羅倫佐這么說時,是在我即將回日本的時候。
“因為我是日本人,所以你可以輕松地說出秘密吧!蔽野炎约合脒^的理由說出來。正因為是總有一天要回自己國家的外國人,所以他才讓我看自己珍藏的錄像帶,并告訴我自己父親是做驅(qū)魔工作的。
“也有這方面的理由。不過,如果只是因為這個,根本不會告訴你那么多!
“那是為什么?”
“感覺二郎具有某種特質(zhì)!
“特質(zhì)?容易上當嗎?”
我說得認真,羅倫佐卻笑得很開心!笆俏欣щy的人的特質(zhì)啦!
“什么意思。俊
“總之,與其說是吸引,不如說是容易遇上受困的人。不是嗎?”
“遇上受困的人?”容易接收到SOS信號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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