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節(jié)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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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嗅到邊見姐姐準(zhǔn)備要跟我吵起來的味道了。
別把辛辛苦苦養(yǎng)育了兒子、和兒子在同一屋檐下生活了二十年以上的我說成好像一副什么都不懂的樣子——她心里顯然很不痛快。
可以理解這種心情。站在她的位置,我也會覺得不痛快。不過,我也知道如果把話說到這里就停了,反而會令對方更不愉快。
“人呢,說到頭,如果不用語言來傳達(dá),就沒辦法讓對方了解自己的心情。所以,把語言省略掉,不好好溝通,一味糾結(jié)在為什么不能了解呢,弄得自己一肚子火,或者老在猜想‘對方一定是這么看我的’,自己先生起氣來,結(jié)果,關(guān)系會變得越來越差!
“你說的是驅(qū)魔的教科書還是其他書上寫的?”
“不是,是調(diào)解離婚的書上寫的。”
曾經(jīng),因為驅(qū)魔的工作認(rèn)識了一個家庭,夫婦正處在離婚邊緣,而我被夾在中間,陷入兩面不是人的困境。
和為他們的女兒驅(qū)魔比起來,我感覺要化解這對夫婦之間惡化的感情要更加困難,所以就讀了幾本相關(guān)書籍當(dāng)作參考。最后唯一弄明白的,就是“夫婦之間的事,就連當(dāng)事人也不明白”這點而已。
“夫婦感情逐漸惡化是個規(guī)律。先是對話減少,接下來就是感到對方所做的每件事都很礙眼,會產(chǎn)生抵觸情緒,這是滑向關(guān)系破裂的單行道。所以,應(yīng)該和真人君對話!
“即使他根本不回應(yīng)我也要去對話嗎?而且,之前去過的心理輔導(dǎo)診所的醫(yī)生也說過,不能說刺激真人的話。但我不知道說什么就可能刺激到他啊,如果是這樣,除了天氣這類的事之外,就沒什么好說的了吧!
“我覺得天氣的話題很好!
“哦?”
“‘今天好像是陰天’‘可能會下雪呢’……這種關(guān)于天氣的話題,正好用來做開場!
“沒有回應(yīng)啊!
“即使這樣,還是跟他說說話比較好。”
“是這樣嗎?”邊見姐姐臉上出現(xiàn)就像在詢問老師正確答案一樣的神色。我慌了起來,“不是,不太清楚。”
“不太清楚吧!彼龥]生氣。
“我們想象一下吧。想象把自己關(guān)在一個黑暗的房間里。雖然房間里沒什么樂趣,不過,也不想到外面去。所以,一直待在房里。這時,如果有誰站在房門前說‘今天天氣很好哦’……”
“會很開心嗎?”
“會覺得很煩!蔽易约哼@么說時,不禁笑出聲來,“不過,如果連煩惱都沒有,那就只剩下孤獨了。如果有人定期地在門的另一端對這頭說話,會感到安心吧。”
果然還是想起了羅倫佐的父親所說過的話。
“雖然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被惡魔纏身了,總之最不應(yīng)該做的,就是讓對方覺得自己孤立無援!
不能放著不管。
車子正駛過商店街旁,我看到一個拉著父母的手把腳舉到半空中的孩子,像是在玩蕩秋千。那份對周圍世界深信不疑的表情,令我放下了心。那孩子沒在哭泣。至少,沒有發(fā)出SOS信號。
才剛這么想,那個孩子身后的景色就開始搖晃,浮現(xiàn)出一幅房間里面的畫面:房間里有張歪斜的桌子,椅子從地板上飄浮起來,還有幾本像被天花板吸起來的書和一些爆米花在半空飛舞。
一只褐色虎斑模樣的貓,也飛了起來。
房間中央的是穿著紅色長褲的孩子,歪歪地浮在空中。
這一幅失去重力的畫面,應(yīng)該是那個孩子的心境吧。
整個空間洋溢著隨心所欲和無所不能的感覺。
我在想象他的心情:牽著爸爸媽媽的手,內(nèi)心感到無比安全與滿足,感覺若自己愿意,就能擁有無窮力量,可以扭曲空間,讓萬物飛舞。
沉迷在那少年充滿未知可能性的世界里,我感到興奮與眩暈。
“我稍微查了一下‘繭居族’的事!蔽艺f,“只是看看新聞報道和書本的程度而已!
“哎呀,”邊見姐姐瞇起眼睛,“二郎君雖然說了一堆理由,最后還是愿意伸手相助了吧!
之所以沒法一口回絕,除了原本就不擅長拒絕之外,更是因為有預(yù)感自己無法脫身了吧。
“我發(fā)現(xiàn)一個有趣的事情,雖然這么說可能有語病,”我說,“成為驅(qū)魔對象的人,多半是女性!
“是指被惡魔纏身的嗎?”
“是的。連捕獵女巫這詞都存在,說明惡魔會纏身的多半是女性!
這是陪同羅倫佐的父親去驅(qū)魔時留意到的。前去的每個家庭里,被惡魔纏身的都是年輕的女性。
所以我曾經(jīng)想過,女性中也許存在著某種獨特的負(fù)面情緒。這種情緒一旦被呈現(xiàn)出來,就像是被惡魔纏身一樣吧。
“相反,被認(rèn)定是‘繭居族’的人,絕大多數(shù)是男性,而且據(jù)說長子特別多。”
“應(yīng)該有什么理由吧?”
“被惡魔纏身的主要是女性,這其中的理由,有各種說法。比方說,因為惡魔是男的,所以惡魔纏身的對象絕對是女性;或是男人面對女人時,多半相對弱勢一些,所以為了挑唆那個男人,惡魔就利用女人;還有,從惡魔和神父對決方面來看,因為神父是男的,和他對抗的,當(dāng)然還是女性多;等等!
“有外遇的男人被太太逼問時,會推脫說‘那個女人用惡魔般的力量來誘惑我’,這樣就可以把責(zé)任推給外遇的對象呢!
“常常聽到人們說‘魔女’,卻沒聽說過‘魔男’。”
“你說的是奸夫吧。”
“有外遇的男人說‘是那個女人來誘惑我,那女人是惡魔’,就好像防守極差的足球隊把大量失分的理由推說是對方球隊進(jìn)攻太強了一樣吧!
我做的比喻大概不好懂,邊見姐姐只是像社交辭令一樣,簡短地笑了一下而已!澳恰O居族’當(dāng)中男生比較多的理由是什么呢?”
“不清楚。”我老實地回答。前幾天讀的書當(dāng)中說“男人容易被要求承擔(dān)社會上的職責(zé),精神上的壓力比女性大”,書上雖這么寫,我卻不太能同意。
當(dāng)然,這的確是其中的一個理由。只是,應(yīng)該不是唯一的理由。我想“母子”的關(guān)系和“母女”的關(guān)系,兩者似乎有些不同吧?
戀母情結(jié)主要是針對男性說的,但是用“母愛過多,過于偏頗”這樣的理由是無法解釋其根源的。
“話說回來,真人君以前常去買東西的那家便利店……”我并沒坦白說自己前幾天去過那家店,“邊見姐姐知道在那里的停車場唱歌的那些人嗎?”我問。
邊見姐姐一開始似乎不知道我指的是什么,不一會兒“恍然大悟”:“啊,啊,那些人啊!彼坪跤行┓锤校昂孟裨谕砩暇毘。”
“對。”
“因為很吵,聽說鎮(zhèn)上的人曾經(jīng)去向店長抗議過一次,但還是那樣。畢竟是做服務(wù)行業(yè)的,就不能嚴(yán)厲地告訴他們嗎?不可能這都做不到吧!
其實店長也是合唱團(tuán)的成員,他也在一起唱哦——這很難說出口。
“那些唱歌的人和真人君有過交流嗎?”我明知故問。
她有一會兒沒回話。邊見姐姐并不是在想答案,而是思考我問這個問題的意圖何在吧?“到便利店時看到過他們而已,沒有交流吧!
“聽真人君說的嗎?”
“這點小事,我還是了解的!
“是吧!蔽一卮鹬,想起雁子說過的話。
前幾天遇見的雁子對真人君的事情記得非常清楚。“最近都沒看到他,沒什么事吧?”語氣就像在擔(dān)心朋友的健康情況一樣。顯然他們之間有過交流。
“那個……我知道他說過諾斯特拉達(dá)穆斯①預(yù)言之類的話,還說過其他什么嗎?他是個什么樣的孩子呢?”
“是啊,是個好孩子呢!彼α恕
“好孩子嗎?”
“雖然有點陰郁,但是很感性呢……”
“感性嗎?”我只是照本宣科、鸚鵡學(xué)舌似的回了話,雁子卻是毫不在意的樣子。
“比如到學(xué)校去時,真人君都是搭電車去。搭山手線②!
“啊,啊,那個秋葉原的老太太的事啊!迸赃叺慕鹱拥觊L彈了個響指,“真人說過這件事啊!
這件事情況如下:
早上,真人君抓著山手線車內(nèi)的吊環(huán),看著車門附近的廣告。
車廂內(nèi)雖不是很擁擠,但座位都被坐滿了。
就快抵達(dá)上野車站時,有個聲音問道:“這車能到秋葉原嗎?”
真人君循聲看去,一個彎著腰的老太太,緊緊抱著一個大袋子,正在詢問幾個中學(xué)生。
有個人正要開口,在那之前,一個戴著眼鏡、看起來聰明伶俐的男學(xué)生親切地回答道:“這邊是反方向哦。您要去搭對面方向的電車才行呢!闭f話的同時,電車已經(jīng)抵達(dá)上野車站,車門打開了。
年邁的老太太慌忙說道:“哎呀,謝謝啦。”就從剛打開的車門下去了。
外面,盛夏的陽光熾烈如火。站在月臺上的老太太,額頭上似乎就要滲出汗水了。
真人君站在山手線的車廂里,不禁納悶著。
要到秋葉原去,搭這輛山手線并沒問題。
他們?yōu)槭裁匆獙咸f謊呢?
真人君把視線移到那些中學(xué)生身上。他們正在愉快地交談著:“不要騙人家啦!”“有什么關(guān)系,那個老太太一定暈頭轉(zhuǎn)向了吧,我告訴她要搭反方向的車,她可能真去搭了!薄扒锶~原多遠(yuǎn)啊,你這家伙真可惡!”“那么熱,很可憐。
真人君感到一股難以言喻的憤怒。
那些中學(xué)生只為了惡作劇,就拿假的信息去騙人。那個信以為真的老太太下了電車,這會兒可能正在灼熱的上野車站不知何去何從。
“不過,真人也沒有對中學(xué)生動怒的膽量。”雁子說,“就算他有,也沒辦法回到上野車站去幫助那位老太太。然而,他卻因為罪惡感和憤怒的情緒,不知如何是好,而煩惱了好一陣子。能夠為這種事煩惱不已,你不覺得就是因為他感情豐富嗎?”
我模棱兩可地回答了一聲,同時對這位從未見過面的真人君有了親近感。因為無法幫助受困的他人而備感無力,這一點和我很像。
“剛剛說的山手線的事,是真人君對大家說的嗎?他還說過類似的話嗎?”沒想到閉門不出的真人君,曾和家人以外的人有這么多交流。
“不是常常,但有時會說說!
附和著雁子的話,在她身邊的侍者們也上上下下地點著頭。
“不過基本上還是又沉默又陰郁啊!
“啊哈哈!”便利店的金子店長爽朗地笑出聲來,一點都不令人感到不愉快。
“那么,你是真人的熟人嗎,二郎真君?”雁子朝我伸出手指,“喂,喂,你們是什么關(guān)系呢?”
“你們剛剛就這么叫我,那個二郎真君是誰?”
“哎呀,你沒讀過《西游記》嗎?”
“《西游記》,就是那個寫‘孫悟空’的嗎?”
“還有別的,對吧?”雁子一副受不了我的無知的樣子,把臉轉(zhuǎn)向其他幾個男的,“就在里面出場的啊。二郎真君,帶著狗的那個啦!
“最先把肆意妄為、到處作亂的孫悟空逮住的,就是二郎真君啊。”金子店長說。
“我呢,”在四下彌漫著夜色的漆黑當(dāng)中,仿佛只有雁子的厚唇浮現(xiàn)出來,起起伏伏地律動著,“關(guān)于這本書,到孫悟空被壓在五行山下為止都很喜歡。他和如來佛祖對抗,被壓在五行山下,之后被三藏法師帶出去、踏上取經(jīng)路程,后面這部分我都不喜歡。特別喜歡他被關(guān)起來之前那部分,帶領(lǐng)猴子大軍,把天界搞得一團(tuán)亂!钊祟^痛不已’的孫悟空時代,多痛快,不是嗎?之后去取經(jīng)了,就成了另一個人了。該說是另一只猴子才對吧?”
坐在邊見姐姐的車?yán),想起和雁子他們的對話,想象著秋葉原那位老太太的事,邊見姐姐應(yīng)該不知道吧。
也有母親不知道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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