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節(jié)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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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明開擺了擺手,靠在座椅上:“你父母去泰國旅游暫時不回來,讓你別擔心他們。”
梓楓點了點頭:“他們喜歡旅游!
楊明開將眼角的淚水抹掉,拿出手機看了看楊沫沫的照片,眼眶不禁又紅了。
沫沫,一直都很恨爸爸的對嗎?
他記得三年前的那個下午,外面還下著雨,甚至還有劇烈的雷電。他的沫沫,他最疼愛的沫沫,紅著眼睛歇斯底里地指著柳越敏沖他喊:“我怎么了?!我做的不夠嗎?!我已經(jīng)讓你把這個女人娶回來了!我把媽媽的位置都給她騰出來了,我還要怎么做!”他當時是被氣糊涂了吧,竟然狠狠地甩了他的沫沫一個耳光,他立刻看到自己女兒臉上迅速地腫了起來,嘴角還帶著淡淡的血跡,那是用了多大的力氣啊,他的手都覺得又酥又麻。沫沫是他的心頭肉啊,他從來舍不得罵的寶貝,可是他像是要把自己女兒打死了一樣,他的女兒,他的洋娃娃似的女兒突然眼神就暗了下來,臉色那么白,身體搖晃著沒有說一句話,顫顫巍巍地回到了自己的臥室。一個小時后,沫沫在臥室出來,背著她平時最喜歡的雙肩包離開了家門。他在她身后跺著腳:“你要是踏出這個家門就永遠都不要回來!”她轉(zhuǎn)過身,居然沖他笑了。那一瞬間,他多想把女兒抱在懷里,多想說爸爸錯了,沫沫,你走了爸爸怎么辦?墒,她只是笑了笑,然后走出去重重地關(guān)上了門。外面還打著雷,他的沫沫最害怕打雷,他的沫沫打雷后會害怕地敲他的門,然后哇哇大哭……
他的沫沫,他那時候才知道,原來她一直都不快樂,原來一直都在恨他,從她媽媽去世后就一直恨,只是沫沫那么愛她的爸爸,她要讓爸爸快樂,所以當爸爸說要娶別人時,她笑著說“真的嗎”,笑著說“好啊”,笑著說“爸爸開心就好”。他的沫沫心甘情愿地去給繼母捧花,心甘情愿地和安雪分擔同一份父愛,心甘情愿地掩飾著自己的不快樂。他不懂,他親手將沫沫給他的愛毀掉了,他的女兒,爸爸回來了,你會原諒爸爸嗎?
“伯父……”梓楓聲音輕輕的,“到公司了。”
辛曉波到大嘴巴冰激凌店的時候,楊沫沫已經(jīng)吃了兩盒冰激凌了,她走過去坐到她對面的沙發(fā)上。
“這里什么時候出現(xiàn)了這么個東西?”她奪過楊沫沫的冰激凌,“啊,好冰啊。”
楊沫沫聳聳肩,大概是她們不常來籃球館的原因,所以不知道吧。
“我發(fā)現(xiàn)你很奇怪耶,吃冰激凌從來沒有換過別的口味的,啊,你的人生好無趣啊!毙習圆ㄟ叧赃呎f,“而且你有沒有發(fā)現(xiàn),這個冰激凌店的老板很笨,根本就不會做生意!
“怎么說?”楊沫沫挑了挑眉。
“你看,他把店開在籃球館旁邊,打籃球的大多數(shù)都是男生,而且一般男生都不愛吃這些東西……”
楊沫沫笑了笑,很長一段時間沒有說話。
“曉波你知道嗎?以前每當我心情不好或者不高興的時候,我爸……爸爸就會給我買冰激凌,每次都會買藍莓的,然后媽媽就會在旁邊兇爸爸,媽媽總會說‘你老是給我女兒買一種口味的,沫沫都快沒味覺了’,然后我就會覺得那種氣氛很讓人開心,以至于每次我吃冰激凌都會習慣性地點藍莓,習慣性地以為這種最好吃!
辛曉波看著說得出神的楊沫沫,心里一陣陣發(fā)酸,認識她到現(xiàn)在,她從來沒有在自己跟前提過她的家人,她雖然好奇但從來沒有問過。她一直覺得楊沫沫是個很特別的人,但是究竟哪點特別,她又說不出來,就比如她始終覺得楊沫沫是那種集萬千寵愛于一身的女孩,而不是穿著超市給發(fā)的統(tǒng)一的工作服,端著試用品的促銷員;她覺得就算楊沫沫不穿香奈兒不背LV,只是穿簡單的T恤牛仔褲也像是個高貴的公主;她甚至一度覺得楊沫沫固有的氣質(zhì),以及若有似無的高貴和她根本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她想著既然她不說就一定有她的道理,或許那對于她來說是一件很痛苦的事,如果旁人再來撕她剛剛長好的瘡疤,那就真的太殘酷了吧。楊沫沫始終是一個需要保護的小孩,她總是這樣想。
“可是后來,我總是對他們說,就算你們買下整個冰激凌店,就算你們把店裝修成我喜歡的樣子,我都不會再理你們了,后來我就真的走了……我真的不理他們了。”像是囈語,又像是抽噎,她斷斷續(xù)續(xù)地說,“我等啊等,等啊等,我想著有一天早上我睜開眼的時候,看到他們拿著冰激凌重復(fù)以前的戲碼,或者走著走著,突然看到他們從一個陌生的冰激凌店里出來,然后說,沫沫這個店是送給你的?墒俏业攘四敲淳,久到我覺得自己已經(jīng)蒼老了……”
辛曉波沒有說話,只是緊緊地,緊緊地握住了楊沫沫的手。
楊沫沫突然覺得自己很可笑,就算她曾經(jīng)被那么多那么多人愛著,也早就在三年前的那個雨天消散了吧。
那天她那么冷,雨水順著頭發(fā)滴下來,她背著包拉著行李箱漫無目的地走在大街上。天空還會轟隆隆地響起雷聲,她多害怕啊,一個人拼命地在大街上拉著箱子跑,直到跑到人行道,有了刺耳的汽笛聲,她漸漸地緩過神來,在人行道旁站了很長時間,她才拉著箱子打車到了自己的學校。她找到自己的高二(三)班,把教室所有的燈都打開,自己縮在桌子底下坐了一夜。第二天早上,她找到校長以及主任辦理了轉(zhuǎn)學手續(xù),她撒謊說自己父母要去國外,可是她沒想到自己一語成讖,三天后,她深深愛著的父親帶著他的“家人”飛到了澳大利亞。
爸爸不要她了。
她當時坐在去A城的大巴車上落了一路的淚。她被爸爸扇耳光沒有哭,一個人被雨淋沒有哭,一個人晚上躲在教室桌子底下都沒有哭?墒牵斔吹桨惭┰谖⒉┥习l(fā)的一張照片,并且配字是“全家移民去澳大利亞”時,她的眼淚掉下來就再也沒停過。
“全家”里面沒有她。
明嘉學院很好進,只要交清贊助費馬上就可以入學。她很慶幸自己離開的時候,把她自己存的所有的錢都帶了過來,那些錢她存了很長時間,她看中了一款Versace限量版西裝,那是爸爸的生日禮物。
如果她不是那么執(zhí)拗,不那么耿耿于懷的話,她也許現(xiàn)在還好好地待在爸爸身邊,假裝很開心地過日子,可是爸爸,你會后悔嗎?
你會后悔曾經(jīng)丟下我嗎?
她在心中悄悄地說。
大嘴巴冰激凌店的室內(nèi)設(shè)計很新穎,里面是用各種彩色的光營造出來的昏暗效果,桌子與桌子之間都有一個隔間,就像是一個個小小的包廂,暗紅色真皮沙發(fā)幾乎可以容納兩個人。此外,大嘴巴冰激凌店除了經(jīng)營冰激凌之外,水果、飲料、咖啡、啤酒之類甚至各種甜點應(yīng)有盡有,當然,楊沫沫只來過這里有限的兩次,很多東西她都不知道。
像個酒吧。
楊洋這樣說。
楊沫沫和辛曉波直到走出冰激凌店的時候,也沒有發(fā)現(xiàn)她們身后恰恰坐的是郗寧和楊洋。隔板的隔音效果很差,楊沫沫的話一字不落地落到了郗寧和楊洋耳中。
“那個家伙還真是個有故事的人呢!睏钛竺蛄丝诳Х劝櫫税櫭碱^。
郗寧靠在沙發(fā)上擺弄著手里的手機,似乎根本就沒聽見楊洋說什么。
“喂!你就一點不覺得好奇嗎?”楊洋低聲說。
郗寧皺了皺眉,好像沒反應(yīng)過來楊洋這句話的意思。
“那又怎樣?!”
說完,郗寧起身朝門口走去,門口的店員朝郗寧諂媚地笑了笑。
“真是冷血。”
楊洋低聲咒罵了一句,走到門口的時候,朝剛才微笑的那位店員吹了聲口哨。
“美女,別對你們的老板有非分之想哦!
不過楊洋依然很知趣地沒有跟著郗寧,他知道通常郗寧撂下一句話就走,是心情糟糕到了極點,這種情況下再去招惹他,甚至只是在他旁邊默默地站著,也會惹禍上身,這時最好的方法就是——遠離他。這應(yīng)該可以稱得上知己了吧,楊洋心里想。他心情不好的時候,你知道應(yīng)該讓他一個人安靜一點,而不是跑過去假惺惺地說一些無關(guān)痛癢的話,他高興時你拋給他幾個冷眼,然后跟著他一起喝酒,而不是違心地說一些客套話。
不過該死的,他到底為什么心情不好啊?明明剛剛進店的時候還好好的。
從冰激凌店里出來以后曉波就回家了,說是去幫張阿姨看便利店去。楊沫沫一個人百無聊賴地在街上慢騰騰地走著,周圍不時有過往的行人回頭看她一眼,甚至頻率更高,大概是奇怪,為什么有人不回家竟然這樣慢騰騰地頹廢地走在路上。擱在平時,以她話劇團團長囂張跋扈的性格,她早就用自己“犀利”的眼神回擊了,可是現(xiàn)在,她竟然一點力氣都沒有,看就看唄,反正她也一直是個小丑的角色。
公交車很快就到了,她來不及想就被人群擠上了公交車。一個人坐在靠窗的座位旁,看著窗外變換的景色,漸漸地視線模糊了。她仿佛透過玻璃又看到那個無助的女孩,那個女孩坐在大巴車上抱著包一直哭啊哭的,車廂里的人都同情地看著她,而她干脆就把臉埋進膝蓋里,一直掉眼淚到達目的地,F(xiàn)在的她心里好像又是那種全世界下雨的感覺,他們又都回來了,他們又可以看自己的笑話了,自己過得不好,這樣他們就會懲戒似的說“看,這就是你的代價”。
這是她的代價。
一直都是。
公交車車廂的最后一排。
郗寧沉默地坐在座位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最中間靠窗的那個女孩。他試圖去了解她,去發(fā)現(xiàn)她心里的故事,就連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安雪說回來了要來見他,他竟然說自己有事出不去。好吧,他的“有事”竟然是跟著楊洋坐在冰激凌店,然后絮絮叨叨地聽那個女孩講故事,接著自己又率先坐上了她回家必經(jīng)的公交車。他試圖去走她走的路,去捕捉她眼里偶爾閃過的空洞和無助,去揭開她濃重的偽裝,他試圖去真正看懂她?墒牵谷槐蛔约簢樍艘惶,這是一件多么奇怪又瘋狂的事情,直到楊沫沫被擠上公交車,他還在惱火自己的不正常。
可是,那個人卻沒有看到自己。她呆呆地坐在車窗旁,頭靠著窗戶,眼睛直直地看著窗外。他往窗外看了一眼,不過是高聳的建筑和來來往往的人群,有什么好看的。他又轉(zhuǎn)過頭來看她,那個人卻已經(jīng)把臉轉(zhuǎn)過去了,頭低得很低。那個人是在掉眼淚吧,他一定是瘋了,那個人明明不是這樣的,她明明邪惡又囂張,瘋狂又自大,她明明是無止境的快樂的,她明明是愛演戲的,冰激凌店也是,現(xiàn)在也還是,眼前這個憂傷絕望的背影絕對不是她。
可是在那人不經(jīng)意側(cè)過頭的時候,他分明看到了她未干的淚漬。
公交車到站,楊沫沫一言不發(fā)地走下車,直到她下車,都沒注意到在公交車的最后一排,有一個人默默看了她好久。下車后,公交車呼嘯而過,公交車里的那人長久地轉(zhuǎn)過頭看著車窗外的她,直到終于看不見。
楊沫沫卻愣住了。
自己家門前站著的那個人,白色的襯衫深色的西裝褲,擦得锃亮的黑皮鞋,她覺得頭有點暈暈的。那個人背影挺得直直的,頭發(fā)梳得一絲不茍,那么多年過去了,他竟然好像一點也沒有變老,倒是她覺得自己比很多年前長大了很多,也成熟了很多。
深呼吸了一口氣,她直接繞過那人走到自己房門前,拿出了鑰匙。
“沫沫……”那人遲疑地喊出口,聲音低沉一如從前,她心里一緊,險些掉下眼淚。
她轉(zhuǎn)過頭看著他,然后笑了笑說:“你好!
那個人竟然就一下子愣住了,似乎是不相信,從她口中竟然能說出這樣客套而疏遠的話。
“爸爸來是想……”
“我累了!”她打斷他,“我要休息了,您請回吧!
說完,她快速地把門打開,進去后,砰地關(guān)上了門。
黑的夜白的光,腦海里完整的記憶被刻意地拆成了碎片,殘破不全的記憶里再也沒有美好沒有光。
誰來了誰又走了?
誰哭了誰又絕望了?
周四早上沒有課,楊沫沫理所當然地窩在床上睡覺。在她看來,人這一輩子什么都能缺,就是不能缺覺。一天里如果睡不夠十八個小時,那將會是一件多么令人遺憾的事情啊。所以當楊洋和曉波抱著一大堆蔬菜肉類開門進去的時候,楊沫沫穿著睡衣依然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做著美夢睡得歡唱。
“她睡了幾天了?”楊洋無奈地問道。
辛曉波沒理他,抱著東西徑直走到廚房準備午餐。
該死的,都來過一次了,還跟蹤她,楊洋這個白癡!
辛曉波憤憤地想,手里的盤子被她摔得咚咚響。
楊洋也不在意,坐到楊沫沫身邊捏了捏她的鼻子,看著她像個嬰兒似的躺在床上,她熟睡的樣子可比平時可愛多了。他靠近一點,看到她長長的睫毛輕輕地顫著,嘴唇抿得緊緊的,似乎正在做夢。他把手放到她的額頭上,楊沫沫不知道嘟囔了一句什么,然后翻了個身又睡過去了。
楊洋倒是來了興致,卷了卷自己襯衣的袖子,用手將楊沫沫的耳朵提溜起來:“你個死豬,我就不信你不起來!
楊沫沫猛然睜開眼看到楊洋跪在自己跟前,啊地大叫了一句,猛地坐起來,額頭咚的一下,就撞上了楊洋的下巴。
“啊——”
“楊沫沫你額頭是不銹鋼的吧!睏钛筇鄣谬b牙咧嘴地說道。
楊沫沫頭也被撞得嗡嗡地響,跳下床來,拿起掃把追著就打。郗寧推開門進來的時候,楊沫沫就在千鈞一發(fā)的時刻撞到了郗寧的懷里。楊沫沫呆住了,楊洋呆住了,就連拿著勺子出來準備嚷嚷“別吵了”的辛曉波也呆住了,楊沫沫紅著臉站直。
似乎沉默了很長時間。
直到安雪從后面也跟進來。
楊沫沫瞇著眼睛看她,也許剛才撞楊洋的力道太大了,她覺得到現(xiàn)在頭還有點眩暈。
就像很久以前一樣,安雪永遠都把自己打扮得一絲不茍,Gucci短款粉色套裙搭配LV時尚包包,腳下是Dior的亮色高跟鞋,頭發(fā)在底下松松垮垮地盤著,臉上是精致得無可挑剔的妝容。
楊沫沫分明感覺到自己心里一陣陣抽緊,嘴唇哆嗦得說不出話來,只好沖郗寧笑了笑。安雪看到她似乎也很驚訝,臉色變了變,環(huán)視了屋子一周,然后對郗寧說:“這些就是你要來看的朋友嗎?”
郗寧點了點頭。
安雪笑了笑,然后挽住郗寧揣在口袋里的胳膊。
“你們好,我叫安雪,楊安雪。”她特意抬起頭,盯著楊沫沫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
她嘴角動了動,沒有說話,腦袋里嗡嗡地響,只是覺得頭痛欲裂。
“哈!睏钛笈牧伺氖,“這屋子里就有三個姓楊的了,有意思,哈哈——”
辛曉波拿勺子敲了敲他的頭,他又立刻張牙舞爪地沖著曉波去了。
安雪咯咯地笑了兩聲,聲音真好聽,銀鈴似的:“郗寧,請你的這些朋友出去吃個飯吧,我都餓了。”
郗寧對她笑了笑,然后說:“好!
楊沫沫看著那個溫暖的笑容直到消失不見,然后就覺得有什么東西把自己的喉嚨遏制了,她再也說不出話來,看著安雪自然地挽著郗寧的胳膊,她覺得像是夢。
手機鈴聲響起,也許是屋子太安靜了吧,此刻的鈴聲竟然刺耳得不行。
楊沫沫機械地打開手機。
信息是梓楓發(fā)來的,他說他已經(jīng)在她家門口了。
她用力吸了吸鼻子,接著看到門被推開,梓楓抱著一堆東西開門進來,邊走邊說:“快過來幫忙……”
待看到一屋子人,梓楓愣了愣,尤其是看到安雪,他皺了皺眉。楊沫沫輕快地走過去,把東西放到廚房里,然后拽著梓楓往外走,走到門口的時候,她回過頭沖著大家笑了一下:“你們一起去吃飯吧,我不陪你們了!
安雪分明感覺到郗寧的身體僵了僵。
梓楓拉著楊沫沫的手時不時地轉(zhuǎn)身看看她,她走得很慢,他只好在前面拉著她,臉色越來越白了,蒼白得不像樣。他不知道安雪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沫沫那里,只是覺得以后的事情會越來越多,沫沫跟伯父以及家里人的事情,看來是得找個機會讓大家好好談?wù)劻恕?
“吃什么?”他回過頭故作輕松地問她。
“隨便……”楊沫沫慢慢地說,只是她剛說完這兩個字就后悔了,因為他們剛剛經(jīng)過一家烤肉店,她哭喪著臉,在回了N次頭看那個招牌后,問道,“你想吃什么?”
“隨便啊,”梓楓笑了笑,又瞅著她,“只要不是烤肉就行!
她的臉立刻垮下來。
梓楓哈哈笑著,拍了拍她的頭,然后又拉著她的手折回去。他的沫沫就是這樣,容易滿足,容易把難過甚至痛苦埋葬在心底最深處,埋得深深的,這樣的沫沫真讓人心疼啊。
楊沫沫也真是餓了,又累又餓,就好像打了一場硬仗一樣,烤串端上來后,一手拿一串左右開弓。梓楓拿著紙巾時不時地給她擦擦嘴角,看她一下子噎住,又趕緊給她拍了拍后背,連聲說:“你慢點,沒人跟你搶。”
她拿手背擦了擦眼睛,笑著說:“真辣!比缓笥值拖骂^吃起來。
梓楓看著眼圈紅紅的楊沫沫,看著她低下頭時掉下的一滴淚,落在銀色托盤里,亮晶晶的。
“沫沫,回家看看吧!彼鸭埥磉f給她。
“回家,回哪個家?”她抬起頭,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他,“你們在澳大利亞的家,還是現(xiàn)在,你們在A市的家?”
“沫沫……”
“三年前我就沒有家了,他移民去澳大利亞的時候我就沒有家了,現(xiàn)在你讓我回家,可是我要去哪里呢?我要去哪兒呢?”
“伯父……他很想你……”他聽著她的喃喃低語,像是蠱惑人心的魔咒一般,讓他的心也跟著陷下去。
她突然就笑了,眼里還含著淚,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大,直到最后笑出聲來。她搖搖頭,眼淚也跟著甩出來。
三年了,這一個“想”字未免來得太晚了。
現(xiàn)在她幾乎都沒有感覺了。
大嘴巴冰激凌店。
郗寧幫安雪要了一杯冰激凌,曉波和楊洋沒有跟他們一起吃飯,看得出來他們兩個并不開心。離開時,楊洋氣鼓鼓地沖著他說:“郗寧,你個王八蛋!
安雪看著自己面前的草莓冰激凌笑了笑,拿勺子有一下沒一下地翻著,郗寧看了看她。
“不愛吃嗎?”他記得有好幾次,她都央求著要來吃冰激凌,這次倒顯得意興闌珊了。
“因為你喜歡啊。”
她笑著說,她從來沒有說過她喜歡吃冰激凌,只是有一次,郗寧興致勃勃地帶著她去冰激凌店,她不忍心破壞他的好心情,跟著他一起吃起來。她那時候發(fā)現(xiàn),原來郗寧唯一一點不成熟的地方就是吃冰激凌。他愛吃甜,就連菜也偏愛甜的,咖啡要放上整整兩勺糖?墒撬齾s不喜歡,甜甜膩膩的,一點也不喜歡。
是討好吧,她自嘲地笑了笑。知道他愛吃甜的就陪著他一起吃,明明反感得不得了,卻還要裝作滿足和享受的樣子,就是要討好他吧。想讓他知道原來他們有一樣的興趣愛好,原來他們是天生一對,原來他們一樣會有個美好的未來。
有什么關(guān)系呢?就算……就算他喜歡她,只是因為她是祥光總裁的女兒。哪怕他對她不是真心實意,只要留在他身邊也是好的啊。
她閉了閉眼睛,眼里的悲傷一閃而逝。
“點點……”郗寧輕輕地開口。
“什么?”
搖了搖頭,郗寧看到安雪的司機站在外面,他沖她笑了笑:“司機好像有事,你先回去吧!
安雪點了點頭,走到他身邊抱了抱他。
郗寧將身體陷在沙發(fā)里,閉著眼睛,輕薄的眼皮微微顫抖。
她不是點點。
還是她長大了,遺忘了,甚至連自己的乳名也忘記了。
是從什么時候開始,那個名字,那個人的燦爛笑容,開始在自己的腦海中揮之不去了呢?
四歲?三歲?還是更早?
那個愛哭鬼,愛吃冰激凌,愛吃糖果,愛吃所有的甜的東西的女孩,她會跟他搶冰激凌,甚至,連冰激凌里的最后一顆水果也不放過。那時候,他的口袋里總要放各式各樣的糖,水果的,奶油的,媽媽還總是笑他,說只有小女孩才愛吃糖呢。笑就笑唄,他撇撇嘴,反正又不是他要吃,他總是在她不開心的時候,從口袋里變魔術(shù)似的掏出一把糖,看著她破涕為笑。后來的后來,那個人也總是習慣性地翻他口袋,他就一邊讓她翻一邊罵她,說你好煩啊。
真的,她好煩啊。
那個女孩,笑起來嘴角淺淺的,眼睛像月牙一樣彎彎的,竟然就這么消失了……
最后一次見到她,是在她大伯家大門口的臺階上。他看到她坐在那里一動不動,身邊還放著一把小雨傘,她把臉埋在膝蓋里,安靜得就像不存在一樣。
他跑過去拍拍她,問她怎么了。
可是,他永遠忘不了她抬起頭的樣子,她的眼里充滿了淚水,臉上卻干干凈凈的沒有淚痕。她沖著他笑,像是安慰他,可是他看著她,覺得她周圍的難過都化成了薄霧,將小小的她緊緊地包裹了起來,他走不進去,她也不出來。
“我要走了呢!彼p輕地說。
那一年,她只有四歲。
可是現(xiàn)在,楊安雪不是她,真的不是。
眼前忽然浮現(xiàn)出了另一張臉,那張微笑著,嘴角彎彎的臉……
可是怎么可能呢?他失笑地揉了揉眉心,不可能是她啊。
“喂!”
再睜開眼時,楊洋已經(jīng)坐在了他對面,黑著一張臉氣沖沖地盯著他。
“你怎么知道我在這兒?”他調(diào)整了一下姿勢坐好。
“我跟蹤你到這兒的,”楊洋壓了壓火氣,“你倒是說說那個楊安雪是怎么回事,你有女朋友你怎么早不告訴楊沫沫!她像個傻子一樣,自己生病了還要給你買早飯,給你整理房間!你參加籃球比賽,她連夜給你做拉拉隊道具,你生病了她半夜打我電話讓我?guī)フ夷,她照顧了你一晚上,怕你討厭她,天不亮就走了……你當她是個人嗎?!”
郗寧吸了一口氣,聽著楊洋罵罵咧咧,他覺得大腦一片混沌。
“主席大人出去走走好嗎?”她推開辦公室的門,把頭探進來。
他那天是感冒了吧,楊洋的生日派對剛結(jié)束,他就覺得頭昏昏沉沉的,摸了摸自己的額頭,燙燙的。他想著可能發(fā)燒了,喉嚨又疼又干,想著回去得讓保姆給他準備幾個冰袋敷敷,再弄些去火的藥。他覺得肯定是那天在楊沫沫家外面坐了一夜著涼了,該死的,要不是把外套搭在她身上……想著想著,他覺得眼前一黑,朦朧中聽到楊沫沫大聲說著什么……
“那天她不是走了嗎?”
“是啊,你暈倒的時候她嚇壞了,我過來后嫌她吵,讓司機送她回去了,她哭著喊著不走,我愣是把她拽到車里,你都想不到楊沫沫那個時候的力氣有多大。半夜她打過電話來,說自己心口疼,一直說擔心你有什么事,然后哭哭啼啼地讓我過去接她,她要去看你。我那時候才知道她原來是個路癡,自己繞了好幾圈都沒有繞回來。”
郗寧迷迷糊糊地感覺到那天晚上,有人一直喊他“郗寧,郗寧”,聲音輕輕的,像是很久以前,那個女孩總是拉著他的袖子小聲地說“郗寧,郗寧”,他以為自己是在做夢,他聽見自己沙啞的聲音喊“點點,點點你還好嗎”,伏在他額頭的那只手輕輕地顫了顫。
……
他的心也突然顫了顫。
“安雪不是我女朋友。”鬼使神差地,他竟然脫口而出。
她只是祥光集團董事長唯一對外界承認的女兒,唯一的女兒,楊安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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