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節(jié) 華語、英語、Singlish(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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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有人理直氣壯地公開在報刊上聲明華語不是自己的母語。他們的邏輯是,從小自己開口講的是華族方言,華語是政府逼著大家承認的語言,現(xiàn)在華族方言已經(jīng)被消滅了,自己慣用的英語就取而代之成了母語。
可他們似乎沒意識到,無論是華語或是任何一種華族方言,都有共同的書寫體系,F(xiàn)在他們認漢字都有困難了,甚至連自己的中文名字都寫不出,哪來的能力用漢字學習方言?不能不相信他們是無可救藥的無知文盲。
如果一些新加坡華人自認自己的母語是英語那也就罷了,畢竟那是他們的選擇。你看那個在中國臺灣發(fā)展的美國籍華裔歌手王力宏不也表示英語是自己的母語?
選擇是自由的,但是拜托那些認英語為母語的新加坡華人真真正正、完完全全、徹徹底底地把英文說好而不是只知皮毛。同時,也希望這些人不要看輕人家的語言和文化以及他人所做出的選擇,這樣或許大家還會對他們多一些尊重。
現(xiàn)在適逢中國經(jīng)濟騰飛,新加坡與中國加強經(jīng)貿(mào)往來時期,新加坡華人的華文水平滑落問題讓李光耀開始感到非常擔憂,不時出版著作敘述他學習華文的經(jīng)歷,以鼓勵其他新加坡華人把華文學好。
眾所周知,李光耀從小抗拒學習華文。他自小崇尚英國文化,學講了一口英國女皇式的正規(guī)英語,到后期才開始學習華文。學習華文是他一生的挑戰(zhàn),因此他常循循善誘,不厭其煩地和大家闡述他的華文學習苦旅,苦口婆心勸大家從小認真學習華文。
近些年也總會聽到周圍一些人的“懺悔”,說自己沒有在求學時認真上好華文課,以致今天無法掌握這個語言。其中一些原因可能因為那些本來自以為是洋人的家伙,到了西方國家留學時,遇到了身份認同上的沖擊,才有了這一番覺悟。
當然,也有一部分人是因為看到中國崛起的勢頭,后悔沒有在小時候好好學習,長大后才意識到華文的價值;也因為中國在開放后,自己不懂華文導致競爭力被削弱,這才老大徒傷悲。
如果他們有孩子的話,這些人會抓緊時機讓孩子學好華文,害怕孩子將來在職場上因為失去競爭力而吃虧。但他們的動機是以功利為出發(fā)點,并非出于對文化的熱愛,所以萬一中國的發(fā)展并非大家想象中的順利,大家可能又要改而選擇其他語言來學習了。
(四)難以承受的重
不過,并非所有新加坡人都有那種可惡的態(tài)度。其實更多的新加坡華人習慣以華語溝通,他們愛看中國臺灣綜藝節(jié)目也常聽華語流行歌曲,可是等到閱讀中文時,他們卻要舉白旗了。
這是相當普遍的現(xiàn)象,由于人們閱讀華文的能力欠佳,中文報刊的銷量遠遠不及英文報,可是電臺和電視臺中文節(jié)目的收聽率卻遠遠超過英文節(jié)目。
對這部分新加坡人來說,華語毫無疑問是自己的母語,他們也不會像把英文捧得高高在上的那批人那樣輕視華文,但由于學校里只上那么一科華文,他們掌握的詞匯有限,如果自己平時不進修,華文的閱讀表達和書寫能力都無法提升。
另外,新加坡的華文課程甚至教學方式都有必要改變,以使之更加生動、生活化。
每當提及華文教改,必定會引起廣泛的關注和情緒上的反彈,認為那是教育部進一步在削弱華文的地位。
不過我們也可以姑且認為過去的教育部官員們,其實也在想方設法提高學生對華文的學習興趣。只不過人家黔驢技窮,只懂得一味簡化教材來解決問題,讓人覺得他們在一些“假洋鬼子”家長的壓力下,在語言程度上又做出進一步妥協(xié)。有鑒于此,我們也不需要大動肝火,傷了脾胃。
當然,光停留于自我安慰的層面無濟于事。我們不妨來看看在目前以英文為主的教育制度下,我們的華文教育所遇到的一些問題。
首先,我們必須接受的事實是,我們的華文程度遠不如中國,卻又比洋人學習的初級水平來得深入一些。
在過去30年的時間里,在“學習漢語熱”未興起之前,新加坡的華文教育很難找到一個“夾在中間”的參照對象。
因此,過去教育部就參考了以華文為母語的教學方式,并將之簡化以及調(diào)整?墒怯捎谄浣虒W法和思維仍然跳不出傳統(tǒng)語文的教學方式,將之移植到新加坡多語、多文化的環(huán)境后,顯然沒有達到良好的學習效果。
按照觀察,小朋友年紀小的時候,對周遭的所有事物都感到好奇,未必會有“語言歧視”的想法。這種偏見很多時候是周圍的大人以及后來不愉快的學習經(jīng)驗所造成的。
枯燥的、與生活脫節(jié)的課本內(nèi)容,恐怕很快就降低了他們的學習興趣。一些學校甚至為了灌輸“傳統(tǒng)價值觀”而讓學生背讀《三字經(jīng)》、《弟子規(guī)》,我實在懷疑學生們的學習興趣有多大。
我并非在否定閱讀這些古籍的價值,但我也不太能茍同這種激勵學生學習華文或通過學習華文來灌輸“正確價值觀”的方式。
華文是富有生命力的語言,難道就只能通過“人之初,性本善”才能讓學生掌握華文?學生連生活上常用的詞匯都無法掌握,我們又何必讓他們學習幾千年前的古訓,讓學習華文變得如此沉重呢?
在學生連語文基礎、詞匯和語感都還未建立起來以前,要求他們背讀艱澀的古老的甚至僵化的教條,不但不會灌輸
“正確”觀念,而且只會過早扼殺學生對華文的學習興趣。
現(xiàn)在有越來越多外國人學習華文,其中不少是定居歐美國家的中國移民的后裔。針對這些“夾在中間”的學生,新加坡應該有很豐富的經(jīng)驗以供參考。
可惜,我們過去的教學設計過于循規(guī)蹈矩,也沒有非常具有突破性的研究,所以沒能產(chǎn)生巨大的影響力。加上新加坡人華文水平低落的丑名遠播,很難讓人相信我們的華文教學方式很成功。
最后要補充的一點是,盡管我們的雙語教育有不足之處,但我們也不能否定它的價值。
“多掌握一種語言,就是多打開一扇窗”,這聽起來像是陳詞濫調(diào),卻也不是沒有道理的說法,因為能暢游在兩個不同語言的文學世界里是精神上的一大享受。
就華人而言,我們學習到了中英文兩種當今相當重要的語言。在職場上比起只會說一種語言的對手,你就占了一些優(yōu)勢。不過呢,當其他國家的求職者也開始掌握了中英雙語,而且說得比我們好時,我們的優(yōu)勢恐怕會漸漸喪失。
其實,語言教育給我們提供了基礎的訓練,其余的知識日后則必須靠自己去深化。對于那些因為學不來而放棄甚至歧視華文的學生,只能說他們失去了一些寶貴的東西。
(五)偉大的Singlish
談到新加坡的語言課題,絕對不能不談Singlish!
我們的官方語言有四種:英語、華語(中文)、馬來語和淡米爾語(Tamil,印度南方語言),而我們的國語是馬來語。
不過真正把新加坡各個不同族群,不同種族宗教凝聚起來的不是純正的英語,也不是國語馬來語,而是我們偉大的Singlish!
簡單來說,Singlish是一種以英語為基礎,混雜了新加坡中文、華族方言和馬來文詞匯的英語,就如加勒比地區(qū)的克里奧爾語和出現(xiàn)在巴布亞的皮欽語,以及舊上海帶有中國口音的“洋涇浜英語”。
在早期的新加坡社會,多數(shù)老一輩的新加坡人沒有真正學過英語,但卻需要以這個語言來溝通,于是將就使用了混雜式的英語。
現(xiàn)在,在任何公共場所里,你都能聽到Singlish,一些在這里居住較長時間的外國人甚至還能說幾句地道的Singlish呢。
很多人也常認為只要加上lah、leh等句末語助詞就是Singlish了。社會語言學家雖然對這個語言現(xiàn)象做出了不同的定義和解釋,但由于Singlish不是一個規(guī)范的語言,所以大家都有不同的說法。
按我個人的觀察,Singlish里有一些被廣泛使用的詞匯,不過不同種族新加坡人所說的Singlish卻有些差別,馬來人和印度人的Singlish就跟華人的Singlish有些不同。華人說的Singlish受到南方語言習慣的影響,而且呈現(xiàn)出非常明顯的華文思維。
現(xiàn)在就舉幾個普遍聽到的例句吧!
•Why you lai (like) that?
翻譯:你為什么這樣?
說話的人懶得把like完整發(fā)音,所以念成lai。
•What he talking ah? I catch no ball!
翻譯:他在說什么?我完全聽不懂!
catch no ball是直接從福建話“抓不到球”翻譯過來,表示沒抓到要點。
•Want go makan?
翻譯:要去吃飯嗎?
makan的意思是吃,是馬來語。
•Ask so much for what? So kaypoh!
翻譯:問那么多做什么?這么多管閑事!
kaypoh是“雞婆”的福建話發(fā)音。
Singlish對新加坡人來說已經(jīng)成了很親切的溝通語言,甚至已經(jīng)開始成為我們身份的代表,但是這也成了新的矛盾體。
有些人是因為懶所以使用Singlish,畢竟說話時不必照顧語法,腦子里出現(xiàn)什么詞匯就信手拈來加在句子里,但他們到了正式場合還是能以正式的英語溝通。
有些人則真的是因為沒把英文掌握好,所以只會說Singlish,而他們踏出國門后,就沒有人聽得懂他們說的話了。再加上語言與思維緊密相連,因為中英文詞匯量的不足,使得他們無法很好地表達更深層次的思想,也因此讓人覺得講Singlish的人都是膚淺的一群人。
我們看電視新聞的時候,不是看過有民眾接受街頭訪問,無論他們以英語還是中文受訪,都經(jīng)常回答得語無倫次嗎?
可能是這些受訪者面對鏡頭太緊張,變得思路不清吧。每個人都會有表達不清的時候,但是在這方面新加坡人的問題比較嚴重。
再舉個例子:有一次我在巴士上,偷聽到一對來自中國的母子之間的爭執(zhí)。18歲的兒子因為不滿母親干涉他交友的自由,說了很多很難聽的話刺激母親。
那位母親忍著淚水,壓低聲音一字一句地說:“你知道你在說什么嗎?你知道你所說的話,每一句都在刺穿我的心,正在把我摔得粉身碎骨嗎?”
我坐在他們旁邊,假裝睡著,但其實很專注地聽著他們的對話。我很慶幸自己不常戴上耳機聽MP3,所以聽覺還算靈敏。
“我就是不喜歡你過問我的行蹤。我愛跟誰來往,你管不著!眱鹤右а狼旋X地說道,語氣跩得很。
我知道這么偷聽人家說話很不應該,而且這是一個家庭悲劇,但他們的對話內(nèi)容很精彩,感覺就像在欣賞話劇一樣。
下了車之后,我腦海里還重復著他們所說的話。
假設那是一對英國母子,這段對話會不會也像舞臺劇?
美國母子說不定會污言穢語吧?
那么新加坡母子呢?
“你做莫講醬的話?You know you say this way I am very.hurt?”(你為什么說這種話?你知道你這么說很傷我的心嗎?)新加坡母親會這么說吧,言語應該無法將她內(nèi)心最深刻的情緒完好地表達出來。
“Ask you don't care oredi, who I go out with, why you care so much?”(叫你不要管了,我跟誰出去,你管那么多干嗎?) 兒子可能這么回答,極力想表現(xiàn)得更叛逆一些。
感覺有點像新加坡導演梁智強的電影吧,人物有很多很復雜的情緒,但往往只能通過簡單的句子和夸張的表情和動作來表現(xiàn)。
政府因為擔心Singlish無法登上大雅之堂,一旦成了我們的強勢語言,將使我們失去與外界溝通的能力。為了避免語言悲劇的發(fā)生,政府又推行了一個新的語言運動——“講正確英語運動”!
十多年前,電視臺制作了一部本土電視劇Phua.Chu Kang,里頭塑造了一個名叫“Phua Chu Kang”的建筑承包商的角色。
受教育程度不高的他滿口新加坡式英語,形象深入民心,小孩也跟著模仿他說話的方式;蛟S這個形象有夸張的成分,但電視劇反映的是現(xiàn)實情況,在每個新加坡人的身上或多或少都能看到Phua Chu Kang的身影。
在Phua Chu Kang影響力逐漸擴大之下,政府開始擔憂如果讓這種崇尚講不純正語言的風氣不斷擴散,必將導致不良后果。
前總理吳作棟就認為英語被新加坡人污染了,戲謔地建議Phua Chu Kang去上英文課。雖然看似玩笑話,但大家都知道政府的立場是堅定的。
可是Phua Chu Kang如果講的是像李光耀那樣流利純正的英國女皇式英語,Phua Chu Kang就不會是我們所熟悉的形象,而是一個距離我們很遙遠的怪胎,正如李光耀距離我們很遙遠一樣。
過不久,“講正確英語運動”推出了,不過活動推行力度遠不及當年的推廣講華語運動。我想這是因為除了正式場合,Singlish無處不在,要禁止人們采用他們所熟悉的語言,就等于要大家閉嘴不說話。
暫且不論Singlish有沒有價值,年輕新加坡人不肯放棄Singlish,一方面是辭窮、表達能力欠佳的問題,但另一方面也是對權威所采取的一種反抗方式,以保留自己的語言,抓住屬于自己的東西。
我其實也很想站在同樣的立場,為Singlish辯護。我也很想說,干脆我們都提倡Singlish好了,因為那可是我們地地道道的新加坡特產(chǎn)。新加坡人說Singlish,那才是合情又合理,不是嗎?
但如果光以身份認同作為我們目前語言現(xiàn)象的合理解釋,那我們就看不到一個更大的問題。
的確,我們有英文水平很高的學生,他們多數(shù)來自良好的講英語家庭背景,本身的英文基礎就很強。但如果學生都需要聘請家教以及必須來自講英語的家庭背景才能把英文掌握好,那么請問學校的英語教育是不是如同虛設?
以我個人的語言學習經(jīng)驗來看,我必須坦誠,在一個強大母語欠缺的多語環(huán)境下,要同時把中、英文兩種完全不同體系的語言同時掌握好,真的必須投入更多的時間和精力。但是又有哪一門知識是不勞而獲,不必靠自身的努力而得到的?
過去老一輩用摻雜式的英語,是因為他們沒有機會系統(tǒng)地學習這個語言。然而,我們這一代以及更年輕的一代都經(jīng)過了至少十年以英語為主的基礎教育,如果大家還不能把英文說好,無法寫出句子流暢的完整篇章,那其實不可原諒。
李光耀曾對《美國哈佛大學學報》上優(yōu)美的語言贊嘆不已,認為新加坡人的英文達不到他們那樣的水平。然而,我們的教育體系以工具性為出發(fā)點,在這種大環(huán)境下,學生又怎么會太在乎文字美感呢?而我們的整個社會對語言的要求僅僅停留在溝通的層面上,不會強調(diào)如何把語音發(fā)得更標準一點,也不會強調(diào)應該如何把文字寫得更優(yōu)美一些,這都缺乏了對精致文化內(nèi)涵的追求。
所以Singlish雖然親切,非常具有新加坡特色,但它也相當粗糙。它的存在反映了我們的語言教育,甚至是整個教育體系所存在的一個嚴重的缺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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