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節(jié)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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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累了。”蘇茜說。
“一定要和睡眠抗爭,如果我們睡著的話,就再也不會醒來了!
“你覺得救援隊能找到我們嗎?”
“明天之前不會有人意識到我們已經(jīng)失蹤的。而且我也懷疑他們能不能找到這兒來。我們要上去。”
“你想怎么上去?”
“先恢復一下體力,如果天亮之后能看到一點兒光,我們就去找登山鎬。假如走運的話……”
蘇茜和沙米爾在黑暗中堅持了很久。眼睛適應了昏暗后,他們發(fā)現(xiàn)縫隙的底部似乎通往一個地下的洞窟。
最終,有一道光線照在了他們上方三十米處,驅(qū)散了一點兒黑暗。沙米爾晃了晃蘇茜。
“我們起來吧。”他命令道。
蘇茜看了看前面。眼前的景色又美麗又駭人。幾米遠的地方,有一條半拱形的冰凌垂在一個洞上,洞壁上的冰閃閃發(fā)光。
“這是個落水洞!鄙趁谞柎謿猓檬种钢娇诘纳戏。“這個落水洞和地洞之間的通道形成了一個自然的天井。寬度很窄,我們也許可以利用它爬出去!
他給蘇茜指了那條可能的通道。坡度很陡,但是一兩個小時后,陽光應當會軟化冰的硬度,他們的登山扣就可以掛在上面。五十米,或者是六十米,雖然很難判斷離地面到底有多遠,只要能爬到那個峭壁上突出的石臺就好,上面那個通道應該足夠窄,他們可以用背抵住一面巖壁,然后手腳并用地移動上去。
“你的肩膀怎么辦?”蘇茜問道。
“目前的疼痛還可以忍受。不管怎樣,這是我們最后的機會了,從冰隙爬上去是不可能的,F(xiàn)在要找到登山鎬!
“那如果我們從那個地洞往外走,有可能找到出口嗎?”
“這個季節(jié)不可能。就算有一條地下河流經(jīng)那里,現(xiàn)在也應該結(jié)冰了。唯一的辦法就是從這個落水洞往上爬。今天是不行了。這段距離需要五個小時,但現(xiàn)在只剩大概兩個小時,然后太陽就會越過這條山縫,而我們在黑暗中根本無法前進。休息一下,去找我們的裝備。這個地洞里的溫度比我想的要高,我們也許可以試著在睡袋里睡一會兒!
“你真的認為我們能爬出去嗎?”
“你的水平應該可以從這條窄的豎通道里爬出去。到時你來開路!
“不,還是你走在前面吧!碧K茜央求道。
“我的兩肋太疼了,根本沒法拉住你。如果我滑下來的話,你也會跟我一起掉下來!
沙米爾回到了他們掉下來的地方。疼痛讓他幾乎無法開口,但他盡量不讓蘇茜覺察到這一點。他戴著手套挖雪,希望可以找到登山鎬,蘇茜卻去了那個地洞。
突然,他聽到蘇茜在叫他。他轉(zhuǎn)過身去,往那個方向走了幾步:
“過來幫我找裝備,蘇茜!”
“別管登山鎬了,過來看看!”
在洞穴的深處,有一大片冰塊,光滑得好像用工具打磨過一樣。它的表面反射出點點微光,隨即又沒入黑暗。
“我去找風燈!
“跟我過來,”沙米爾命令道,“之后再來研究這個地方吧!
蘇茜不情愿地跟著他回到了挖掘裝備的地方。
他們挖了一個小時。沙米爾看到了一根背帶,隨后找到了自己掉落時丟失的背包,不由得長舒了一口氣。這個背包又重燃了他求生的希望,但還是沒有看到登山鎬的蹤影。
“我們有兩盞風燈、兩個爐子、兩天的口糧和兩根四十五米長的繩子。看看這面有陽光照射的巖壁,”他說,“太陽會融化掉一部分冰,我們要收集這些冰水,不然很快就會脫水!
蘇茜意識到她的確是干渴難耐。她抓起自己的餐盒,嘗試著把它放在融化的冰下面。
沙米爾沒有說錯,光線很快就暗了下去,然后就消失了,就好像有某個被詛咒的邪靈在他們頭頂?shù)奶炜丈显俅卫狭撕谝沟拇竽弧?
蘇茜打開了額頭上的探燈。她整理了一下物品,打開睡袋鉆了進去。
沙米爾卻丟掉了他的探燈。他拿起一盞風燈,繼續(xù)在積雪里尋找,卻一無所獲。最后,他覺得筋疲力盡,氣喘如牛,肺部像是著火了一樣,只好暫時作罷。他跟蘇茜會合之后,蘇茜掰開了一條谷物棒,遞給他一半。
沙米爾無法吞咽,這個動作會讓他痛到覺得心都揪了起來。
“還要多長時間?”蘇茜問道。
“如果我們能分配好食物,搜集到足夠的水,在雪崩沒有堵塞這個落水洞的情況下,大概需要六天!
“我其實是想問你我們還能活多久,不過我想你已經(jīng)回答我了!
“用不了這么久救援隊就會來找我們的。”
“他們找不到的,你自己也說過。他們不會下到這條山縫下面。我根本爬不到你之前指的那個巖臺,就算我能爬到那兒,連續(xù)攀爬六十米高的豎直天井也超出了我體力能承受的范圍!
沙米爾嘆了口氣。
“父親跟我說,如果你不能預見事情的全貌,那就一步步地來。如果你能依次完成每一步,那么這些微小的成功最終會幫你實現(xiàn)那個大的目標。明天早上,只要太陽能給我們足夠的光線,我們就來研究如何到達那個石壁上的巖臺。至于上面的那個豎井,如果需要再等一天,那我們就等一等,F(xiàn)在,為了節(jié)省電池,還是把燈關掉吧!
在包裹一切的黑暗中,沙米爾和蘇茜聆聽著上方傳來的風掃過山群的聲音。蘇茜把頭靠在沙米爾的肩上,向他乞求諒解。但沙米爾被疼痛折磨得筋疲力盡,早已進入了夢鄉(xiāng)。
夜里,蘇茜被一陣雷聲驚醒,她第一次意識到她也許要在山腹中死去了。令她最為恐懼的并不是死亡本身,而是死亡前的這段時間。山縫并不是一個屬于活人的空間,她之前在其他登山者的回憶錄中看到過這一點。
“這不是雷電,”沙米爾輕聲說,“是雪崩。睡吧,不要去想死亡,永遠不要想!
“我沒有想!
“你把我抱得這么緊,都把我弄醒了。我們還有一點兒時間!
“我不想再等下去了!碧K茜說。
她離開了睡袋,打開了額頭上的探燈。
“我要活動一下腿腳。你繼續(xù)睡吧,我不會走遠!
沙米爾已經(jīng)沒有力氣跟著蘇茜了。他覺得每呼吸一次,進入肺部的氣體都會減少一點兒。如果情況繼續(xù)惡化的話,恐怕他很快就會因呼吸不暢而缺氧。他讓蘇茜小心一點兒,然后就繼續(xù)睡了。
蘇茜一邊看著腳下的情況,一邊向地洞深處走去。人們永遠無法知道山腹的底部到底在哪里,腳下的冰蓋隨時有可能坍塌。她走過了山洞的穹頂,進入了一個長長的石廊,之前她就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這里,但是沙米爾命令她立即回去。她臉上的表情出現(xiàn)了一些變化,隨即她就義無反顧地走了進去。
“我知道你就在那兒,在不遠的地方,我已經(jīng)找了你很多年了!彼匝宰哉Z道。
她繼續(xù)向深處走,注意著每一個角落和巖壁上每一個不平整的地方。正在她逐步深入的時候,頭上的探燈突然照出了一束銀白色的反光。蘇茜拿起了風燈,把它也打開了。這么短的時間內(nèi)浪費這么多電池顯然是不明智的,但她實在太興奮,根本來不及考慮這些。她抓住風燈的手柄,伸出了手:
“出來吧。我只是想找到屬于我的東西,那些你本不應該從我們身邊奪走的東西!
蘇茜走近了反射源。這個地方的冰塊形狀很奇怪。她掃掉了表面上的冰屑,在幾乎透明的冰殼下她確定自己看到了某個金屬物品。
幾年以來,蘇茜一直確信有這個山洞存在。她甚至都不記得自己曾花費多長時間來閱讀那些登山家的游記,好了解土爾納峰周圍的每一個細節(jié),來研究那些事故報告,來分析所有的照片,甚至是這半個世紀的冰川活動記錄,好確定自己沒有漏掉任何一個細節(jié)。在練習登山的日子里,她對所有痛苦都選擇了緘默,只為了最后的目標。
她往沙米爾休息的方向看了一眼,可是距離太遠,蘇茜無法看清他。她一步步向前,幾乎屏住了呼吸。
石廊越來越寬了,周圍的石壁在自然的雕刻下,就像一個穴居村落的外墻。
突然,蘇茜的心跳加速了。
一架波音707飛機的駕駛艙懸在一堆廢鐵上,保持著“側(cè)臥”的姿勢。在這片時間未能驅(qū)散的絕望里,它靜靜地看著這個奇怪的訪客。
幾步以外就是客艙,一堆電纜和被冰凍住的座椅。
地上到處是各種各樣的碎片,大多是些在事故中被沖擊變形而掉落的金屬。飛機的前起落架突兀地出現(xiàn)在一堆碎片的正中間。距地面幾米處的一塊冰凌中,可以看到一塊破碎的舊艙門,上面的字還依稀可辨。
“干城章嘉號”的前半部分就在這里了,被冰封在這座山腹中的墳墓里。
蘇茜慢慢地走近,這個新發(fā)現(xiàn)讓她又激動又害怕。
“終于找到你了,”她喃喃地說,“我一直在期待這一刻。”
她在飛機的殘骸前陷入了沉思。
她聽到了腳步聲,轉(zhuǎn)身就看到洞穴入口閃著沙米爾手中風燈的燈光。她想了一下,猶豫著要不要出聲。
“我在這里!彼鹕碚f。
她快步走向沙米爾,他臉上露出了不悅的神色。
“你應該繼續(xù)睡覺!
“我知道,但是我感覺自己快要窒息了,我很擔心你。你在那邊找到出口了嗎?”
“還沒有!
“那還有什么別的事能讓你這樣浪費電池嗎?”
蘇茜什么都沒有說,只是看著沙米爾。他臉上的神情并非全部出自于身體上的痛苦,而是來源于對危險的意識。這個表情讓蘇茜想起了他們目前的處境,她幾乎都已經(jīng)把這一點忘記了。
“去休息吧。我再看看這個地方就回去!
沙米爾推開了她,走進了洞穴。在看到飛機殘骸的時候,他吃驚地睜大了眼睛。
“很讓人印象深刻吧?”蘇茜問道。
她用燈照著艙門上那些印地語的文字,沙米爾看了看,不知道是不是應該繼續(xù)向前走。
“這應該是‘馬拉巴爾公主號’的殘骸吧?”沙米爾猜測道。
“不,‘馬拉巴爾公主號’是一架四發(fā)動機的螺旋槳飛機,這是‘干城章嘉號’。”
“你怎么會知道?”
“說來話長。”蘇茜回答道。
“你知道它會在這里?”
“我希望它在這兒。”
“你之所以一定要來爬勃朗峰,就是為了找到這架飛機?”
“是,但不要這樣,我本想在回程的時候跟你說的!
“你之前就知道這個洞窟的存在?”
“三年前有一個登山者在土爾納峰的一側(cè)巖壁上發(fā)現(xiàn)了它的入口。那是在夏天,他聽到了冰墻后地下河流動的聲音。他打開了一條通道,一直走到了天井的上方,但并沒有下來!
“這些日子以來你一直在對我撒謊?你來我家找我的時候,是不是就已經(jīng)想這樣做了?”
“我會把一切都告訴你的,沙米爾。一旦你知道為什么,就會理解我了!碧K茜一邊說一邊走向飛機。
沙米爾拉住了她的手臂。
“這個地方是一座陵墓。它是神圣的,我們不應該驚擾死者。來吧,我們離開這兒!彼畹。
“我不會向你要求一個小時來查看座艙。而且我們也不知道這個石廊會不會通向一個比你那個天井更好走的路!
蘇茜走向了飛機,沙米爾則在巖洞中四處查看。眼前的景象讓蘇茜著迷。駕駛艙里,儀表盤已經(jīng)鈣化了,上面蓋著一條冰舌,腐蝕掉了外面的鐵皮。她猜測著駕駛員座椅上那團奇怪的東西是什么,隨即又轉(zhuǎn)過身去,想把那個可怕的畫面趕出腦海。接著,她轉(zhuǎn)過身去,走向機艙,機艙側(cè)面著地,里面的座椅都在墜落時沖擊波的作用下被顛了起來。
飛機發(fā)生事故的第二天,救援隊就到了現(xiàn)場,找到了撞擊后留下的機翼、尾翼和座艙的一部分殘骸。這幾十年來,在波松冰川的運動下,“干城章嘉號”的引擎、前起落架和乘客的隨身物品終于得以重見天日。在那份蘇茜幾乎能背誦的事故報告上,清楚地寫著飛機的駕駛艙和頭等艙一直沒有找到。一部分調(diào)查人員認為它們應當是在撞擊時變成了碎片,而另外一些人則認為它們應當是被冰隙吞噬了,就像深淵淹沒航船一樣。蘇茜的發(fā)現(xiàn)證明了后一群人的猜測是對的。
在蘇茜身邊,有六具被凍住的尸骸,他們身上的衣物滿是破洞,讓他們看起來像極了木乃伊。她跪在了這幅慘景中央,看著這些因為幾米和幾秒的差錯就被奪去生命的同類。調(diào)查報告顯示,如果飛行員能夠早一分鐘發(fā)現(xiàn)位置顯示是錯誤的,他就可以拉起機身,越過峰頂。但是在1966年1月24日的那個清晨,有117個人在這里失去了生命,其中的6位就在蘇茜身側(cè)長眠。
蘇茜正想繼續(xù)深入客艙,沙米爾突然在她身后出現(xiàn)了。
“你不應該這樣做,”他緩緩地說,“你在找什么?”
“屬于我的東西。如果這些人里有你的親人,你難道不想找到什么屬于他的東西嗎?”
“這些人里有你的家人?”
“這是個很復雜的故事。等我們從這兒出去,我保證把所有事都告訴你!
“之前你為什么不說?”
“不然你就不會跟我一起來了。”蘇茜邊說邊走向一具尸骨。
這應當是一位女性。她雙手前伸,似乎是要在直面死亡前做出最后的抗爭。她右手無名指上的結(jié)婚戒指已完全鈣化,雙腳被卡在座位下的兩條鐵棒中間,有一個被凍到幾乎已經(jīng)看不出形狀的化妝包掉落在那里。
“你曾經(jīng)是誰?”蘇茜單膝著地,喃喃低語,“你的丈夫和孩子是不是在等你回去?”
沙米爾不情愿地走近,也跪了下來。
“別碰任何東西,”他對蘇茜說,“這不屬于我們。”
蘇茜又轉(zhuǎn)向另一具遺骸。一個金屬制的手提箱被一條鐵鏈和一副手銬固定在了尸體的手腕上。她拿燈照過去,發(fā)現(xiàn)箱面上有幾個尚可辨認的印地語文字。
“這是什么意思?”蘇茜問道。
“怎么跟你說呢?幾乎都已經(jīng)看不清了!
“你一個字都看不出來嗎?”
沙米爾靠近了那個箱子。
“主人名叫阿代什,可我看不出他姓什么。他應該是位外交官,這邊寫著‘外交使命 請勿開啟’!
蘇茜什么都沒說。她輕輕抬起了尸骨的手腕,用力把它扯了下來。然后她取下了手銬,拿走了手提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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