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節(jié)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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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在這個北方的小城里降臨得特別早。
還沒有進(jìn)臘月,已經(jīng)下了好幾場及踝的大雪了,舊的雪痕還未完全消去,新的鵝毛大雪又覆上了,反反復(fù)復(fù),一層一層將這座靠海的清秀小城包裹在一片銀裝素裹之中。
鄭好在這冰天雪地里跟伙伴們瘋玩了一陣,才想起拖起地上的書包回家,她將鄭媽媽準(zhǔn)備的棉衣、手套、帽子、圍脖、口罩統(tǒng)統(tǒng)地武裝到身上,在很滑的路上一步一步往家出溜,遠(yuǎn)遠(yuǎn)望去,活像冰天雪地里移動著一個圓粽子。
她一進(jìn)樓道,便一眼瞧見了筆直地站在樓道里的鄭冬明。
這天寒地凍的,寒風(fēng)像刀子一樣威逼著小城的人們,鄭冬明卻只穿著一件白色的針織毛衣,他正面對著墻壁,背對著她,手里舉著一張什么東西,身形筆直地站著,仿若察覺不到寒冷,一動不動。
西下的夕陽照在十七歲少年的背上,給那個有些倔強的身影鍍了一層層淡淡的光,這個年紀(jì)的男孩,身高如那雨后的新竹一般,一節(jié)一節(jié)地往上躥,前幾月還是跟鄭好相差無幾的身高,此時已經(jīng)長到讓鄭好望塵莫及的高度了,也正是因為這樣,越發(fā)使得少年的細(xì)長的背影,在昏黃的夕陽下看上去有些單薄……
鄭好眼睛一亮,貓一樣地跑到他的面前,圓圓的眼睛閃著光,隱隱透出的幸災(zāi)樂禍遮掩不。骸班嵍鳎阌直粙寢屃P站了,又沒得滿分吧?”
她戴著厚厚的帽子、口罩,包裹得如同一顆粽子,只露出兩只圓圓的眼睛,由于身高上的巨大差距,她只能微仰著頭,滴溜溜地轉(zhuǎn)著眼睛看著衣著單薄、舉著卷子的鄭冬明。
“我看看,嘖嘖……九十八分,真可惜啊,你怎么不再努力努力呢?不就是一道選擇題嗎,稍稍認(rèn)真些就能對了哈……”
鄭好歪著腦袋,對著那張卷子喋喋不休,絲毫想不起她的書包里此刻也躺著一張卷子,上面赫然地打著,呃,五十九分。
鄭冬明許是在外面站了有些時間了,他的身形都有些僵了,可是卻依舊舉著那張卷子,一動不動地挺著。
他前幾天剛剛理了利落的板寸,此時短短的、黢黑的發(fā)茬剛剛長出來,上面已經(jīng)結(jié)了一層薄薄的冰晶,不只如此,那清冷的臉龐,如劍般的雙眉,都浮上了一層冰色。他半垂著眼晴,聽到鄭好的聒噪,漆黑的瞳仁只是動了動,連看她一眼都不看,又陷入無邊的沉默里去。
鄭好見他不理她,平白討了個無趣,不屑地噘了噘嘴巴,看到有人影進(jìn)來,她揚起甜甜的笑容,乖巧地叫:“王阿姨好!”
進(jìn)來的是樓上的鄰居王阿姨,在他們廠這小小的家屬樓里,鄰里之間既是十幾年的老同事又是老鄰居,所以彼此都熟絡(luò)得很,像這樓上四十多歲的王阿姨,都是看著鄭好、鄭冬明長大的。
“好好,放學(xué)啦!蓖醢⒁踢穿著廠里的工作服,她是這個廠子里的老員工了,在鄭爸爸沒當(dāng)廠長前就是他的同事,所以對鄭家這兩個孩子親切得很。
“明明又被罰站了?”王阿姨心疼地望向鄭冬明,立馬母性泛濫,眼神變得不一樣了,誰不知道鄭廠長家的兒子是多么的優(yōu)秀,學(xué)習(xí)成績棒不說,長得又干凈好看,平日里穩(wěn)重禮貌,整棟樓里哪個不從心眼里喜歡這個小伙子。
“好好,愣著干嗎,還不快把你哥哥拉進(jìn)去,這大冷天穿得這么少,凍壞了孩子怎么辦?進(jìn)去告訴你媽,對孩子嚴(yán)格也沒有這么嚴(yán)格的,我家王昊每回都考七十多,打死都考不到八十,我說什么了……”
鄭好聽著王阿姨的嘮叨,突然想起自己書包里的卷子,不禁腹誹:王阿姨,其實七十多也已經(jīng)不少了,她每回都在及格線上徘徊,打死都到不了七十多,她不也沒說什么嗎……
王阿姨一邊嘮叨著一邊上樓,到了半路又停住腳步探下頭來,一臉溫暖地望向鄭冬明:“明明,王姨家買了紅薯了,上好的砂糖紅薯,明天中午記得上王姨家來吃紅薯啊,王姨給你留出幾個大個的來,一定要來哈!比缓笏难酃鈷叩蕉家骺谒泥嵑蒙砩,似乎是才想起她來,“哦,好好也來哈!
“我知道了,謝謝王姨!编嵍鞫Y貌地點點頭,目送心滿意足、笑得甚是開心的王阿姨上樓。
“切!還沒凍僵啊,原來還會說話!编嵑猛@兩人熱絡(luò)的勁兒,酸酸地出聲,然后氣鼓鼓地摘下厚厚手套,一把牽住他早已凍得通紅的手。
她所觸到的那個手掌刺骨地冰涼。傳到鄭好暖暖的小手上,她不禁吃了一驚,這手比她方才玩的雪球都冷,還沒來得及說什么,卻被鄭冬明一把狠狠地甩開。
“走開!编嵍魉﹂_她的手,依舊連看都不屑看她,然后又轉(zhuǎn)過身,垂下眼睛,伸手舉起那張九十八分的卷子。
鄭好這回明顯地生氣了,她氣鼓鼓地仰著頭看著不識好歹的鄭冬明,想一走了之,不再管他。
可是當(dāng)她看到他臉上、頭發(fā)上、眼眉上,甚至是睫毛上那細(xì)小的冰晶時,望著儼然凍得沒有知覺的鄭冬明,她圓圓的眼底閃過一抹不忍,于是她噘著嘴,一把拽過他的衣角,不管三七二十一地便將他往屋里拽。
“鄭土豆,不用你多管閑事!编嵍鳂O力反對,咬著牙低聲說。
“你不讓我管,我偏管,我偏偏不讓你這三好學(xué)生如意!”鄭好耍起賴來,她力氣很大,加上鄭冬明此時已經(jīng)凍得沒有什么知覺了,便被她一把拽進(jìn)了屋內(nèi)。
“現(xiàn)在可以放開我了吧……”鄭冬明望著那只死拽著自己衣角的小手,不禁懷疑眼前這個長得跟土豆似的小矮人,哪來的那么大的力氣。
鄭好依舊拽著他的衣角不放手,她回頭將門關(guān)好,鎖死,這才放開拽著他衣角的手。
屋里的暖氣十足,她穿得又奇厚無比,她頓時熱得有些受不了了,便三下五除二地往下扒衣服,一邊扒一邊沖著面色不善的鄭冬明做了個奇丑無比的鬼臉。
在廚房里忙活著的鄭媽媽李玫聽到了聲音出來,見了鄭好連忙心疼地吆喝:“小祖宗啊,你怎么這么快就脫了衣服,感冒了怎么辦?好了好了,毛衣不能脫,穿著穿著!
李玫手忙腳亂地跑過來阻止鄭好脫毛衣,還將她身后扔了一地的手套、帽子等一一收拾好,看見站在門前一聲不吭的鄭冬明,她眼睛里的溫度立刻降了下來。
“時間到了嗎?”李玫拉下臉,望著已經(jīng)跟她齊高的鄭冬明,極其嚴(yán)肅地盯著墻上的表:“少一分就站一個小時,少兩分就站兩個小時,現(xiàn)在還沒到時間!
鄭冬明筆直地站著,漆黑的眼睛冷冷地盯著李玫,不得不說,他那漆黑清冷的眼睛像極了李玫,雖然不大,卻清明冷澈,像是長了勾子一般,讓人陷進(jìn)去便移不開目光。
他望著李玫嚴(yán)厲的眼神,又看了看后面不作聲的鄭好,一轉(zhuǎn)身便要開門出去。
“哎……媽,媽!编嵑泌s緊擋在鄭冬明的面前,沖著李玫捂著肚子,甜甜地撒嬌:“媽,我都餓死了,就別讓鄭冬明出去啦。”
鄭好沖著木頭樁子一樣站著的鄭冬明使了個眼色,顛顛地跑到李玫的身邊,一把摟住她的脖子使勁地蹭:“好媽媽,我們吃飯吧,你忍心看著你的寶貝女兒餓肚子嗎,我要是餓瘦了,你不心疼啊!
李玫摸著女兒柔軟的頭發(fā),臉上有些放晴,她刮了刮鄭好的鼻子,寵溺地說:“好啦,你的鬼心思我還不知道?不就是為你哥求情嗎,這次就先這樣吧。”
“鄭冬明,我的規(guī)矩是不會變的,你要是下次考不了滿分,誰來求情也沒用!”她冷冷地叮囑了兒子幾句,牽起鄭好的手走向了廚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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