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從商場里買了電熱毯,江楓內(nèi)心暖暖地往回走。馬上就到公交站了,突然聽到身后有人喊:“江楓?”
江楓一回頭,意外道:“王小漁?你怎么在這里?”
王小漁臉色蒼白,神情憂郁,茫然無措的眼神中夾雜著幾分邂逅老同學(xué)的喜悅:“我怎么不能在這里呀?最近怎么樣?在外面還習(xí)慣嗎?”
王小漁家在太原,和江楓是山西老鄉(xiāng)。江楓臨走時跟同桌王小漁談起過自己離開學(xué)校后的打算,所以王小漁知道江楓“在外面。”
江楓淡淡一笑說還好,又問:“你怎么會來這兒呀?有事嗎?”
“我也沒啥事,隨便逛逛。”
“哦,我已經(jīng)好久都沒遇到熟人了!同學(xué)們都還好吧?”
“那要看你問誰了!”
“我就是問問——整體吧,大家,大家都還好吧?”
“哦,整體上大家還好!”
“好久不見,咱們一起去吃個飯吧?”
“吃飯?好啊,你請客啊?”
“請就請唄!”
兩人一路聊著找到一家山西面食館。
江楓請王小漁點菜。王小漁點了松仁玉米和魚香肉絲。江楓為自己點了山西名菜過油肉和自己最愛吃的油燜土豆,又為兩人各要了一中一小兩碗蛋炒揪片。
自從學(xué)校里出來,江楓吃飯往往是自己湊合著瞎吃。此刻,他已經(jīng)很久沒吃過這么香的飯菜了,所以菜一上來,舉筷就吃,狼吞虎咽,風(fēng)卷殘云,吃得有滋有味。
王小漁吃了一口面說:“到了北京想吃一頓真正的山西面,可真不容易啊——今天可算是吃上了!”
“可不是嘛,我也是好久都沒有吃到家鄉(xiāng)的面了!”江楓回答一句,馬上又低著頭大嚼大咽,很快就吃出汗來,紅光滿面。
王小漁好像不愛吃菜,只顧埋頭吃面。
忽然聽到椅子一動,王小漁站起身來走向吧臺。江楓急了,沖王小漁喊:“王小漁你什么意思啊——干嗎呀,不是說好了我請客的嗎?”
王小漁回頭笑笑:“跟你開玩笑的——我請也一樣。”說著一邊掏出錢包來拿錢一邊加快腳步向吧臺走去。
江楓追出去,一眼看見從王小漁錢包里掉下來一張紙,于是快步走過去,撿起那張紙說:“王小漁,你急什么呀?你看你都掉東西了——阿姨,您別要她的錢,我買單。”
吧臺里面收錢的中年婦人想必平日訓(xùn)練有素,此刻馬上會意,沖江楓笑一笑,推開王小漁的錢說:“姑娘,這位先生說他買單了,您就收起來吧!”
王小漁說:“啊?什么意思啊你?憑什么不要我的錢。”
江楓急忙遞給吧臺婦人一張一百,扭頭安慰王小漁:“你看你看,這不是我的錢比你的新嘛!——走吧走吧,回餐桌拿東西去,剛才跑得太急,別丟了才好……”
“那我在飯店門口等你吧,你快點兒!”
等吧臺婦人找完錢,江楓忙去剛才的飯桌上拿東西。也許因為那包電熱毯不值錢,所以此刻還無人問津地躺在桌子上。
江楓放了心,這才發(fā)現(xiàn)剛才撿到的那張紙此刻還攥在自己手里,無意掃了一眼,發(fā)現(xiàn)那竟然是一張診斷書。也許是出于對文字的敏感,江楓仔細一看,上面的診斷日期就是當(dāng)天,診斷醫(yī)院就是附近的安貞醫(yī)院,上面診斷出王小漁患了急性鼻竇炎。
因為爺爺是醫(yī)生,江楓從小耳濡目染了許多的醫(yī)學(xué)知識,深知急性鼻竇炎的厲害。此時回想起中午初見王小漁時她的臉色和表情,這才明白,原來如此……
王小漁因為吧臺婦人剛才沒有收她的錢,而把掏錢機會十分配合地給了江楓,此刻正在飯店門口生悶氣。等了會兒不見江楓出來,于是她回頭張望,不料就看見江楓正站在飯桌旁看什么東西,神情專注無比,像佛教徒讀《金剛經(jīng)》穆斯林學(xué)《古蘭經(jīng)》腐敗官僚在看送禮單,于是好奇地走回去。
悄悄走到江楓身后,王小漁驀然看到:江楓手里正捧著自己的病情診斷書!
江楓發(fā)現(xiàn)身后有人,回首又見她——王小漁不知道什么時候又站在了自己身后。于是急忙不好意思地將診斷書還給她,結(jié)巴道:“我,我從地上撿的……剛才要還你沒還了……因為好奇,于是就看了一下,你,你別急,這病——這病不要緊!”
王小漁的臉?biāo)⒌鼐桶琢,聲音里裹滿了細碎的憂傷:“沒事——剛才只聽你說我掉東西了,也沒記得問你是什么,原來是這個——沒事,咱們走吧!”
兩人走到街上。街上不知何時飄起了細碎的雪花。
沉默著走了一會兒,江楓看見王小漁幾次欲言又止,于是故作平靜地說:“王小漁,你得這病你爸媽知道吧?我雖然跟你認識時間不長,但咱們是老鄉(xiāng),有緣坐過同桌,而且又都是愛文學(xué)的人……如果你有什么地方需要我?guī)兔Φ脑捑椭闭f,只要能幫我一定幫!”
王小漁眼睛濕了,猶豫了一會兒,像是下了極大的決心說:“江楓,你能不能先借我一些錢?我媽和我爸現(xiàn)在正鬧離婚,我不想讓他們擔(dān)心……我爸在一次事故中殘疾了……醫(yī)生說我這個病得動手術(shù),需要一萬多呢,可是我現(xiàn)在只有五千……醫(yī)生說……醫(yī)生說再過一個月就錯過最佳治療期了……”
江楓心軟了,同情地問:“你要借多少?”
王小漁咬了咬下嘴唇,含淚說:“三千行嗎?剩下的我再找老師想辦法。你知道,我今年才17歲,第一次出遠門來這里,同學(xué)都不熟……”
江楓想了想,說:“這樣吧,我現(xiàn)在也沒有多少錢了——學(xué)校里給我退的錢,我租房子、買書、報考、買東西已經(jīng)花掉了一千多,現(xiàn)在只有四千多一點……我給你四千吧,我自己可以再想辦法……對了,你春節(jié)之前能還我嗎?”
王小漁哽咽道:“能!能!一定能!……太謝謝你了,江楓,我真不知道怎么謝你……”
這時王小漁所等的公交車來了。江楓看著公交車緩緩駛?cè)胝緝?nèi),忙跟王小漁說:“那你先坐車回去吧,下雪,天太冷……你放心,我有你帳號——就是上次你給我留在電話本上的那個,農(nóng)行的那個,沒錯吧?——一會兒我就給你轉(zhuǎn)過去!”
王小漁說:“對對,就是那個……”她還要說什么,江楓看看車門要關(guān)上,忙說了一句“哦,是就好!”伸手把她推上了車。
天越來越冷,有時刮風(fēng),有時下雪,院子里滴水成冰。
江楓買了電熱毯,晚上睡覺安穩(wěn)了許多,但屋子里還是冷,冷得令人萬念俱灰。江楓只恨自己不是青蛙,不能一到冬天就冬眠春天一來就撒歡。
跟房東要了一張桌子之后,江楓每天坐在火爐旁看書、寫字、背東西,忙得有時竟能忘了冷。因為借給了王小漁四千塊錢,江楓只剩下了幾百塊,每日吃飯極省,有時一天只靠兩袋方便面挨到天黑——不知道的人以為他在減肥。
這天江楓正在背馬哲,忽然收到沈璐的短信:
告我你的詳細住址,我去看你!
江楓回信息:
我這兩天很忙,學(xué)習(xí)呢。過些時閑下來我去看你吧!
沈璐回道:
天氣這么冷,也不知道你情況怎樣。我一定要去——你就甭推了,快告我地址!
江楓拗不過沈璐,只好把自己的詳細住址和來這里的乘車路線發(fā)給她,并說自己會在站上接她,路上小心注意安全。
沈璐看了回復(fù)給江楓一張笑臉和一句話:
大約十點到。
十點過十分,沈璐到了。她大包小包地給江楓帶來了好多的好吃的,也給江楓帶來了久違的家的溫暖。
剛到小屋,沈璐凍得渾身發(fā)抖,江楓忙把她拉到火爐旁。兩人面對面烤著火,四目相視,柔情萬種。
這天的午飯很豐盛,雞、魚、蝦、菇、湯樣樣都有。沈璐的手藝不錯,令江楓吃得直打嗝。剛吃完,沈璐忽然變了臉色,飛快地拿出手機打了一些字:
我聽到隔壁院里好像有警察查房。好像說沒有暫住證的罰一百塊!你還沒辦暫住證吧?要不我和你出去躲躲?
江楓趴在窗前一聽,果然聽到隔壁院里隱隱人聲鼎沸,有人好像正說:“身份證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