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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節(jié) 一個書名的尷尬

一個作家可以給自己的文章、書稿選定各樣的名字,大約是自古至今的天經(jīng)地義了,如同做父母的人,可以給自己的兒女選取各樣的名字。然而,當(dāng)市場——錢這場災(zāi)水,開始澎湃著席卷印刷與出版的時候,你給你的書稿定名,就成了一件絕非私有的事。

你要尊重市場——這是一部書名遭到無端更改時的最好理由,像一個少女遭到了強奸,之后施暴者深奧地告訴她說,你要尊重人性哦,那是人性。

《金蓮,你好!》是我1998年寫的一部較長的中篇,八萬多字,因了人物取之于《水滸傳》中那段家喻戶曉的潘金蓮、西門慶和武家弟兄的淫仇情恨的故事(有些庸俗了),在寫作中,無非將對潘金蓮和武老二的淺見,進行了一番不甚講理的改寫,刪淫而增情,將其舊朝之事,更移在了當(dāng)今社會情景的背下。這樣的寫作,靠實里說,或多或少,是有著偷懶應(yīng)景之嫌,算不得十二分的認(rèn)真。但是小說還算好看,也隱含一些淺薄的獨思。所以,出版社樂意把八萬多字,小的長篇印行出版?蓻]想到的是,小說在當(dāng)年的《鐘山》雜志發(fā)表之后,出版社在出單行本時,為了使那套名為“重說千古風(fēng)流”的叢書風(fēng)格統(tǒng)一,將其《金蓮,你好!》的書名,改成了《陰晴圓缺——重說千古淫婦潘金蓮》。另外,為這套叢書寫作的還有天津作家林希、東北的作家阿成等人,主編這套叢書的是我的朋友野莽,不知道其他人寫作時都為自己的書稿定了什么名字,但出版后他們的書名分別為:

《絕世風(fēng)姿——重說大清俠妓賽金花》

《清風(fēng)朗月——重說玉峰歌妓陳圓圓》

《霜天梅影——重說秦淮才女董小宛》

《紅顏夜叉——重說江湖悍女孫二娘》

那當(dāng)兒,出版社要把《金蓮,你好!》這樣一個名字改成“千古淫婦”時,我們是很在電話上有過一番爭論的。爭論的結(jié)果就是我的退步和妥協(xié),就是我對“你要尊重市場”的默認(rèn)與屈從,還有對朋友說服力的欽敬和敬佩,并且暗自里想象說,你就重說千古淫婦吧,有機會再版時,我會把書名重新更改過來的。想它是我的作品哦,我哪能就沒了這個權(quán),就像每個人都有權(quán)更改自己的名字一樣,無非要等到更換身份證那個機會罷了。

機會也就來了呢。又有位做出版的熟人,決意要再版《金蓮,你好!》了。我們很快達成了協(xié)議,印數(shù)、版稅,幾乎沒有磕絆就都寫到了紙上。為了保證書名是“金蓮,你好!”幾個字,還特意強調(diào)在了紙上和飯桌上,且碰著酒杯時,又以友情要挾他,人家也就舉著酒杯說了一句話:

“你放心,你盡管放心就是了。”

一個多月后,又和做書的朋友見了面,他拿出樣書笑著遞給我,我看見一個深藍的封面上,赫然印著一個憂愁的少婦(是潘金蓮嗎),封面的右上角,是一片金黃的顏色,那金黃里,赫然印著一個散發(fā)了淫氣的書名:“潘金蓮逃離西門鎮(zhèn)”。余下的景況,其實可想而知,鬧下了一些不歡之后,朋友不僅義正辭嚴(yán)地教育我說:“你要尊重市場規(guī)律!倍疫滿臉堆著笑容,說你對書名不滿,其實可以寫文章登在報上嘛。

人雖傻,我還是明白他讓我寫文章另外的意圖。這時候,我是真的明了“沉默是金”的那層意味了。于是也就沉默著。唯一能做的事,就是把所有的樣書拿到家里后,盡量的不送朋友,尤其不送同行的友人。然而,在一日日過去之后,在再版賣完又再版之后,不知為什么它就到了網(wǎng)上。因我是個網(wǎng)盲,從不知網(wǎng)上事情,偶然一次在朋友家里,他幫我打開了讀書的網(wǎng)頁,看見了一片對《潘金蓮逃離西門鎮(zhèn)》這個書名和作者的討伐和咒罵,心里那種被奸了的屈辱又一次像臭水樣從胃里泛了出來。接下來,在接受記者采訪時,便會不斷被問到《潘金蓮逃離西門鎮(zhèn)》這部小說和這個名字,解釋半天之后,記者就突然反問,既然不是同謀,你為什么不寫文章澄清?

那就寫吧。

可是你寫,也同樣有合謀之嫌啊。

現(xiàn)在的年月,還不是父母不能給兒女起名的禁錮歲月,但已經(jīng)到了作家往往不能給書稿定名的開放歲月!爸卣f千古淫婦”也好,“潘金蓮逃離西門鎮(zhèn)”也罷,更改的是書名,遭奸的是作者?墒,遇了這樣的景況,天上和地下,大江南北,老虎、虱子都在說,這就是市場經(jīng)濟嘛。

想來,人家罵你,就也是你的活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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