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節(jié)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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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安靜下來，竇昭拉著母親的衣襟躺在父母的中間。
母親支肘托腮，手越過竇昭，輕輕地?fù)嶂赣H的手臂，父親閉著眼睛，哼哼了兩聲，道：“快點睡吧！明天清早父親還要考我呢！”說著，翻了個身。
母親的手落空了，她嘟了嘟嘴。
父親發(fā)出輕輕的鼾聲。
屋子里更是寂靜。
母親躺了下來，輕輕地擰了擰竇昭的小鼻子，悄聲道：“你這個小壞蛋！”
這樣的母親，真實而不失天真爛漫，惹得竇昭差點笑出聲來。
有丫鬟腳步凌亂地跑了進來，隔著帳子稟道：“七爺，七奶奶，丁姨奶奶過來了，說老太爺找七爺有要緊的事，讓七爺立馬就過去。”
母親愕然。
睡著了的父親卻骨碌就爬了起來，道：“你說什么？老太爺讓我現(xiàn)在就過去？”聲音緊繃。
丫鬟應(yīng)了聲是。
父親遲疑了片刻。
母親道：“那你快過去吧！說不定是與大伯讓三伯帶的話有關(guān)系……”一邊說，一邊坐了起來。
“是啊，是啊！”父親喃喃地道，掀起被子披衣就下了床，也不理會母親在身后喊著讓他加件衣裳，匆匆跟著丁姨奶奶去了鶴壽堂。
竇昭心中疑影重重。
丁姨奶奶從進門到離開都垂著頭，沒有正眼看母親。
竇昭有心暗示母親幾句，可想到那邊廂房還關(guān)著一屋子沒有處置的丫鬟、媳婦就覺得頭疼。
她哧溜爬了起來，坐在床上高聲地喊著“爹爹”。
要是母親夠聰明，就應(yīng)該靈機一動，抱著她去找父親。如若祖父責(zé)怪下來，只要把責(zé)任往她身上一推，祖父難道還和一個不懂事的孩子計較不成？
可是，她顯然高估了母親的智慧，也高估了自己的影響力。
看見她鬧騰，母親很不高興地蹙著眉：“這么晚了，這孩子怎么還不睡？”然后吩咐俞嬤嬤，“把姐兒抱下去吧！她吵得我頭疼�！�
母親怎么這樣幼稚？她要是像母親，恐怕早就被人吃得尸骨不剩了。
竇昭一把抱住垂在床邊的幔帳，哭著喊著要“爹爹”，最終還是被俞嬤嬤強行抱到了內(nèi)室后的暖閣。
沒有了母親，竇昭也消停下來，蔫蔫地由俞嬤嬤把她放在了炕上。
俞嬤嬤默默地幫她整了整凌亂的頭發(fā)，看竇昭的目光有些恍惚，低聲道：“你是不是也覺得今天的事有些不尋常？我要去偷偷看一眼，你乖乖地待在這里，不要吵鬧，好不好？”
竇昭頓時來了精神。
真是真人不露相��！看不出來，俞嬤嬤這樣的精明能干。
她眼睛睜得大大的，小雞啄米似的點著頭。
俞嬤嬤一愣，隨后慈祥地笑了起來，頗有些感慨地道：“我們四小姐可真聰明，小小年紀(jì)，卻萬事心里都有數(shù)。不像七奶奶……”說到這里，她猛地一頓，自言自語道，“我和個孩子說這些干什么……”然后轉(zhuǎn)身叫了個丫鬟進來，“含笑，你在這里陪著四小姐，我去鶴壽堂看看。”
含笑十七八歲的年紀(jì)，相貌周正，一副溫柔穩(wěn)重的樣子。她聽了俞嬤嬤的話，很驚訝，但很快正容應(yīng)了聲是，十分伶俐地道：“若是有什么事，我立刻讓雙枝去叫您�！�
俞嬤嬤滿意地點頭，快步出了暖閣。
時間一點點地過去，母親和俞嬤嬤還沒有影子，竇昭的眼皮子黏在一起，再也分不開。她陷入一陣甜甜的酣睡。
好像只有一瞬間，又好像有千萬年，竇昭醒了過來，這才發(fā)現(xiàn)天色已經(jīng)大亮。
她眼睛微瞇問雙枝：“含笑，在哪里？”
雙枝笑道：“在老太爺那里。”說著，眼角余光看見暖簾被撩了道縫，有人朝里張望。她臉一沉，低聲喝道，“是誰在暖簾外面，鬼鬼祟祟的？”
立刻有個小丫鬟去撩了暖簾。
暖簾后的人無所遁形，不安地絞著手指頭：“我，我找四小姐……”然后虛張聲勢地大嚷道，“是四小姐讓我?guī)退蚵爞�人……”
竇昭循聲望過去，看見了香草。
她心頭微動，高聲喊著“香草”。
雙枝和小丫鬟滿臉困惑，但還是放了香草進來。
香草得意地朝雙枝和小丫鬟揚了揚下巴，狗腿地跑到了竇昭面前，低聲下氣地道：“四小姐，您說的妥娘，我找到了�！彼f完，語氣微頓，眼神飽含著某種期冀，望著她。
竇昭微微地笑。
在濟寧侯府，這樣的丫鬟她見得多了。她們?yōu)榱四艹鋈祟^地，只要能看到一絲希望，就會使出渾身解數(shù)地抓住。
她并不反感這樣的人和這樣的做法。如果大家都安于現(xiàn)狀，那生活還有什么奔頭？
只不過香草的行事太過于浮躁，把希望寄托于一個還不懂事的小孩子，少了審時度勢深謀遠(yuǎn)慮。但她還是要感謝香草，要不然，她又怎么會有妥娘的消息？
竇昭對雙枝道：“賞，香草！”
雙枝拿不定主意。作為主家，四小姐也太……年輕了些！
要不要先去請七奶奶示下呢？
她琢磨著，看見香草眼睛一亮，已屈膝向竇昭行禮道謝，之后湊到竇昭面前嘰嘰喳喳地道：“妥娘是后院漿洗房的小丫鬟，是七奶奶到大慈寺上香的時候撿回來的，我問遍了府里的人才找到她。您找她有什么事？要不要我?guī)湍阉衼�？她很好說話的�！�
竇昭恍然大悟。
能在母親或是她身邊當(dāng)差的，都是竇府有頭有臉的仆婦，她們又怎么會認(rèn)識漿洗房的粗使丫鬟？反之，妥娘作為竇府的粗使丫鬟，當(dāng)年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她并未參與，不過是事后聽人說起而已。這也解釋了妥娘的話為什么與事實不符……
她眼皮子一跳。
事實！難道以她的心底，認(rèn)為眼前發(fā)生的一切都是真實的不成？
那她又在哪里呢？
早先被她忽略的一些想法重新在腦海里旋轉(zhuǎn)，讓竇昭心驚肉跳，遍體生寒。
有個小丫鬟沖了進來。
“雙枝姐姐，大事不好了�！彼裆艔垼缗R大敵，“鶴壽堂，鬧起來了！”
竇昭心里一緊。
雙枝已急急地道：“出了什么事？”
“七爺在京都的時候被個女人迷住了，”她臉色發(fā)白，“要把那女人納進門，還請了東府的三爺來說項。老太爺氣得半死，拔劍要殺七爺呢！”
“��！”屋里亂成了一團，“后來怎樣了？”
“還好三爺沒走，把老太爺給攔住了。”小丫鬟道，“可七爺鐵了心要讓那個女人進門，大冬天的，跪在雪地里求老太爺答應(yīng)。結(jié)果七奶奶找了去，七爺就求七奶奶，把七奶奶氣得半死，不僅沒有答應(yīng)，還哭鬧著罵七爺忘恩負(fù)義，連老太爺都插不上嘴。三爺見了，讓大福悄悄地把三奶奶請過來�！�
“難怪含笑姐姐被俞嬤嬤叫去后就不見了影蹤！”
“那女人難道比七奶奶長得還好看嗎？”
“老太爺?shù)降状饝?yīng)那女人進門了沒有？”
“那家里豈不是又要多個主家了？”
丫鬟七嘴八舌地議論著，沒有誰注意竇昭。
竇昭像泥塑般傻傻地坐在那里，無比震驚。
她自主持了濟寧侯府的中饋、成了當(dāng)家理事的人之后就一直很是困惑，三伯父作為竇家因管理庶務(wù)有方而備受竇氏子弟尊敬的長輩，怎么會隔三岔五地就去田莊探望妾室出身、和竇家人根本沒有什么交集的祖母？
原來，他是去探望她的。
妥娘說，母親是被迫自縊的。
幫著父親說項的三伯父，他心里應(yīng)該是充滿了對她無法言明的愧疚，所以才會如此吧？
竇昭想到了三伯父看她的眼神�？偸谴葠壑袔е鴰追謶z惜。
還有三伯父死后留下的遺囑，要把他收藏的幾幅前朝的名人字畫都留給她。
那時候竇氏還沒有分家，三伯父沒有私產(chǎn)，留給親生兒子竇繁昌、竇華昌兄弟的也不過是幾方硯臺和玉石。
她一直以為那是因為三伯父特別喜歡自己的緣故。
可見人看到的不一定是事實，聽到的也不一定是事實，甚至是感受到的，也不一定是事實。
竇昭啞著聲音道：“我要，妥娘！”
沒有人知道竇昭內(nèi)心的恐懼。
母親是怎么死的？
為什么大家都諱莫如深？
繼母王氏的貼身嬤嬤胡氏說母親是因為生了女兒……
那豈不是她害死了母親？是不是因為這樣，她才會被送到鄉(xiāng)下祖母崔氏這里來的呢？
母親的死，成了竇昭心頭一個永遠(yuǎn)無法愈合的傷口。
是妥娘告訴了她真相，還在面對祖母責(zé)問時反駁道：“我不知道那些大道理。我只知道是王氏害死了七奶奶，王氏是四小姐的仇人，四小姐不能認(rèn)賊作母！你們這樣，不是幫四小姐，是害四小姐，陷四小姐于不孝！”
竇昭至今還記得祖母臉上的震驚之色。
之后祖母什么也沒有說，把妥娘留在了田莊。
母親當(dāng)年身邊服侍的人何其多，可花了八年時間找到她的只有妥娘，為她仗義執(zhí)言的只有妥娘！
她的性格可想而知。
竇昭現(xiàn)在寸步難行，急需個對自己言聽計從的人。
沒有比妥娘更合適的了！
香草聞言不顧雙枝的反對，主動幫她找來了妥娘。
妥娘茫然地望著竇昭，拘謹(jǐn)中透著幾分緊張，輕聲喊著“四小姐”。
這時的妥娘，年輕，紅潤，目光溫順且羞澀，與竇昭記憶中那個面容憔悴、蓬頭垢面的女人是兩個人。
竇昭心里酸酸的。
她問妥娘：“你，知道……我嗎？”
“知道�！彼÷暤氐�，“剛才在路上，香草告訴我了。您是七奶奶的女兒，竇家的四小姐�！�
知道她是七奶奶的女兒就好！
竇昭微笑著點了點頭，伸了手讓妥娘抱，道：“我們，去……鶴壽堂。雙枝，帶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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