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節(jié) 第二章
-
竇昭緊緊摟住了大伯母的脖子:“我要,母親,要,大伯母,要,三伯母……”哭得震天響,把大伯母嚇了一大跳。
母親忙接過竇昭,又羞又惱地紅著臉道:“這孩子也不知道是怎么了,這幾天總是寸步不離地跟著我,我一走開,就哭得讓人不得安生……”
大伯母聽著嘆了口氣,撫著竇昭的頭發(fā):“老一輩的人常說,母女連心。這孩子是個聰明的,知道你心里苦,她害怕呢!”
一席話說得母親眼淚漣漣,抱著竇昭的手卻緊了很多。
“就讓她跟著你吧!”三伯母感慨道,“反正她還小。”
母親嗯了一聲。
一行人拐過廳堂,去了后院的花廳。
大雪紛飛,枝頭的梅花開得正艷。一個身段優(yōu)美的女子穿了件玫紅色的小襖身姿筆直地站在窗邊,和窗外的寒梅相映生輝。
竇昭心中一緊。是繼母!這個身影,她永遠都不會忘記!竇昭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那個身影。
母親的腳步慢了下來。紛雪簌簌如楊花。
那個身影轉(zhuǎn)過來。光潔的額頭,高挺的鼻梁,清澈的目光,山水般鐘靈毓秀。
母親像被踩了尾巴的貓般跳了起來:“怎么是你?王映雪,怎么是你!”
她搖搖欲墜,抱著竇昭的手臂無力往下落,竇昭抱住了母親的腰才沒有被摔下去。
大伯母和三伯母面面相覷,三伯母機敏地將竇昭接在了懷里。
王映雪儀態(tài)從容地走了出來,站在廊廡下屈膝給母親行禮,輕聲喊著“姐姐”。
“我們趙家只有我一個女兒,我不知道什么時候我又多了位妹妹?”母親冷笑,雖然極力保持著剛才的淡定優(yōu)雅,卻難掩眉宇間的狼狽,“你是不是認錯人了!”
王映雪垂下眼瞼,跪在廊廡下冰冷的青石磚上,表情恭謙又卑微,一如她在竇家長輩面前所表現(xiàn)出來的恭敬:“姐姐,我們兩家比鄰而居,我沒有姐妹,姐姐也只有一個兄長,如手足般一起長大,我的脾氣姐姐是最清楚不過的。我家雖然落魄,可我也不是那沒臉沒皮的。高家明知道我家落難,還把女兒嫁過來。嫂嫂和哥哥成親不足一個月,卻主動提出來讓哥哥服侍父親去西寧衛(wèi)。如今侄兒楠哥兒病重,就是賣了家中賴以為生的四畝良田也湊不出看病的銀子。我原想,只要有人愿意,為奴為婢我都認了,不承想,碰到的卻是姐夫!彼f著,重重地給母親磕了三個頭,“大錯已成,我無話可說,只能求公子,若是姐姐同意我進門,我定當忘卻前緣,盡心盡意地服侍姐姐。姐姐……”她眼角閃動著淚光,“要怪只怪造化弄人。”她又磕了一個頭,“我以后定當好好服侍姐姐!”
“哈!”母親嗤笑一聲,目光炯炯地望著王映雪,挑眉道,“要是我不同意呢?”
王映雪微愣,然后自嘲地一笑,道:“那就求姐姐賞我條白綾。”
母親一言不發(fā),抽下腰間的大紅色汗巾丟在了地上,笑著問王映雪:“夠不夠長!”
王映雪篤定地望著母親,慢慢地站起身來,嘴角含笑地走到了母親的面前,屈膝撿起紅色的汗巾,淡淡地道了聲“多謝姐姐”,轉(zhuǎn)身朝花廳走去。
大雪落在她如漆的烏發(fā)間,很快就消失不見。
這是大伯母陪嫁的莊子,若是弄出人命案來,她的名聲可就全完了。
大伯母害怕起來,忙道:“七弟妹,這女子是誰?怎么同你認識?”
母親望著大門緊閉的花廳,失魂落魄地訥訥道:“她是王又省的女兒,住在南洼……他父親和我父親曾是同窗,我們兩家時有來往……她比我小兩歲……我出嫁的時候,她還送我兩方親手繡著并蒂蓮花的帕子……我沒想到……我做夢也沒有想到……難怪萬元怎么也不肯說是誰……他們做了圈套騙我上當……”
大伯母和三伯母卻嚇了一大跳:“王又省,是不是那個因為得罪了陳冬而被流放的王行宜?”
母親輕輕點頭,落下兩行清淚。
“七叔怎么這么糊涂?她父親可是己丑年的進士,和你五伯是同科!贝蟛讣钡脠F團轉(zhuǎn),“不行,我得去跟小叔說一聲……”又吩咐三伯母,“你快攔著王小姐,我去叫人來!”
因少年納妾不是什么光彩的事,這花廳內(nèi)外服侍的仆婦早被大伯母遣散。
三伯母也意識到了事態(tài)的嚴重性,失聲應諾,提著裙子就朝花廳跑去。
竇家不怕得罪權貴,卻怕背上逼死落魄同科女兒的罪名。
母親靜靜地站在青石板橋上,任雪花飄飄灑灑地在她身上堆砌,變成個雪人。
陪著她的,只有小小的竇昭。
沒想到,母親和王映雪竟然是舊識!一直以來,竇昭都想不明白,為什么有的女人為了和男人雙宿雙棲寧愿舍棄家人,不要名聲,難道男歡女愛真的這么重要嗎?一旦愛馳恩絕,男人拋棄女人回歸家庭是浪子回頭,那女人呢?又怎么繼續(xù)在這個世上立足?
她和母親坐在中堂后面的小廳里,聽著廳堂里祖父訓斥父親的聲音。
經(jīng)驗告訴竇昭,做什么事都不要過于高估對手,也不要過于貶低對手。
平心而論,王映雪不僅精明能干,聰慧機敏,而且善于審時度勢,從來都是利益至上,決定了的事從不拖泥帶水,十分果斷。
這樣一個人,祖父承諾收她為義女,并為她尋門好親事,由竇家出資,風風光光地把她嫁了就好。她為什么還要非跟著父親不可呢?
竇家不是新晉官宦的淺薄人家,以她的身份,竇家是絕對不會答應讓她做妾的。母親是竇家明媒正娶的正室嫡妻,不要說沒有過錯,就算是有錯,為了竇家的顏面,竇家也不會隨隨便便就休妻。
王映雪來真定的時候就沒有仔細想想嗎?這不符合她的性格!
念頭飛轉(zhuǎn)中,竇昭心神一震。妹妹!她的妹妹竇明,生于丁未年七月初三。
常言說得好,活七不活八。也就是說,若竇明是早產(chǎn),王映雪最遲正月里進的門。按制,妻子去世,丈夫要守孝一年。但也有例外的時候,丈夫出征,妻子去世,家中無人奉養(yǎng)雙親、撫育子女,可以于百日之內(nèi)續(xù)弦。父親雖然不是將士,但嫡祖母早逝,若母親……家中無人主持中饋,這一條倒勉強可用。
也就是說,母親是年前去世的。
可如果竇明不是早產(chǎn)呢?竇昭忍不住笑起來。
王映雪還要在竇家立足,打死她她也不會承認和父親有私情的。父親還想王映雪進門呢,無論如何也不會向人透露王映雪有身孕的事。
這就好比你在和人賭大小,要開牌了,卻突然發(fā)現(xiàn)你的對手身后有面落地鏡,他手里拿的什么牌你都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她頓時熱血沸騰。只要母親活著,拖得越久,形勢對她們越有利!
第二天,在家的三伯父、六伯父、作為宗婦的大伯母、協(xié)理大伯母管家的三伯母一齊擁著東府的二太夫人,也就是祖父的二堂嫂過來了。
祖父的大堂兄、大堂嫂和二堂哥都已經(jīng)過世了。
“事情我已經(jīng)聽你的侄兒和侄兒媳婦們說了!倍蛉松聿氖菪,目光卻出奇的明亮,這讓她看上去平添了幾分威嚴,“王家小姐呢?可曾派人前往南洼送信?”
“我讓丁氏陪著!弊娓缚酀氐,“南洼那邊,已連夜差人去報信了!比缓笮邞M地道,“二嫂,這件事都是我教子無方……”
“這些事以后再說。”二太夫人揮手打斷了祖父的話,“當務之急是要問清楚他們到底走到了哪一步!”
二太夫人一語道破關鍵,竇昭很是佩服。
祖父愕然,張了張嘴,可能想到父親在這件事上的荒唐,保持了沉默。
二太夫人吩咐三伯父:“萬元和你情同父子,萬元那邊,你去問!庇址愿来蟛,“王小姐那邊,你去問。”
兩人齊齊應聲,分頭行事。二太夫人這才朝母親招了招手,示意母親坐到她身邊:“沒有趙家,就沒有竇家。趙家老爺和太太走得早,舅爺年輕臉皮子薄,不好理會這些事,可竇家的長輩還在!你放心,絕不會讓你受委屈的!
竇昭只有一個舅舅,大母親八歲。母親是遺腹子,外祖母在母親十歲的時候病逝,母親跟著哥哥、嫂嫂長大。外祖母在世的時候,帶著兩個孩子度日雖不愁吃穿,卻怕丁賦和潑皮上門鬧事。那個時候竇家已富貴起來,外祖母因而常帶了兩個孩子來竇家串門。兩家本就是姻親,竇家又以寬厚立家,兩家越發(fā)地親近,舅舅趙思從小在竇家族學里讀書,和竇世英、竇文昌、竇玉昌、竇華昌叔侄關系都非常的好。父母的婚事也就這樣毫無波瀾地定了下來。
聽二太夫人提起已逝的父母,母親撲在二太夫人懷里哭了起來。
六伯父比父親大四歲,兩人從小一起讀書,一起考取了生員,又一起參加鄉(xiāng)試落第,此時正在家閉門讀書,匆匆被二太夫人拉過來,還有些不在狀態(tài)。他見母親哭得傷心,不免有些尷尬,小聲道:“要不,我們還是到小叔的書房里坐?有些話,我們這些做叔伯的聽了也不大好!”
二太夫人一眼瞪過去,厲聲道:“你和萬元一起去的京都,這件事你知不知道?”
六伯父嚇得一縮,忙道:“不關我的事,不關我的事!要不是您讓我早點回來,萬元怎么會惹出這樣的麻煩來?”他小聲嘀咕著,語氣帶著幾分不以為然。
- 最新書評 查看所有書評
-
- 發(fā)表書評 查看所有書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