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節(jié)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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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映雪忙迎了上去，屈膝行禮道：“七奶奶……知道不知道？”
“知道！”竇世英笑道，“就是她催我過來的�！�
王映雪聞言有些激動：“多謝七奶奶全了我的顏面，我以后會把她當(dāng)?shù)沼H姐姐般尊敬的�！�
“難道從前你沒有把谷秋當(dāng)成嫡親姐姐�。俊备]世英開玩笑道，“我早跟你說過，谷秋是很賢淑的人�！�
王映雪笑容滯了滯，道：“這件事，是我不厚道，我虧欠谷秋姐姐良多，怕她煩我，縱然心里把她當(dāng)?shù)沼H姐姐一樣，卻不知道她是不是把我當(dāng)?shù)沼H的妹妹……現(xiàn)在看來，倒是我多心了，我到底不如姐姐那樣寬懷大度�！�
竇世英呵呵地笑，一副與有榮焉的樣子。
王映雪目光微沉，但很快恢復(fù)了笑意。
迎了灶王掃了塵，就到了大年三十。
東、西兩竇一起回北樓村祭祖。
王映雪低眉順目地跟在趙谷秋身后，有人的目光落在王映雪身上時，牽著母親裙子的竇昭就會甜甜地喊“王姨娘”，眾人恍然，紛紛夸獎王映雪的模樣兒好，俞嬤嬤就在一旁解釋：“是南洼王家的姑娘�！毙叩猛跤逞┠樒ぷ蠞q。
母親就呵斥了俞嬤嬤幾句，再有親戚問起王映雪，俞嬤嬤再也不多說。
竇昭只恨自己年紀(jì)小。
王映雪感激地望了母親一眼。母親視若無睹，繼續(xù)和族里的親戚們說笑。
可王映雪的身份還是傳了出去。春節(jié)期間，王映雪躲在家里不愿意出去給親戚們拜年：“都是正經(jīng)的奶奶，我跟著，不太合適。”
俞嬤嬤笑著勸道：“有什么合適不合適的？奶奶有王姨娘在身邊，一來有個伴，二來也有個服侍茶水的人�！�
王映雪十分尷尬，父親不由得皺眉，朝母親望去：“這可是你的意思？”
母親低頭喝了口茶，淡淡地道：“既然如此，王姨娘就留在家里吧，也免得動了胎氣！”
父親欲言又止。
母親抱著竇昭出了門。
父親立刻就跟了過來，低聲道：“你這樣，只會讓親戚們看笑話�！�
“我知道了�！蹦赣H面無表情地道，“等孩子出生了，我要不要跟親戚們說是早產(chǎn)呢？”
“你！”父親怒目而視。
母親已快步上了馬車。
父親跺了跺腳，半晌才不情不愿地上了馬車。
竇昭把自己埋在車廂里的大迎枕間，深深地嘆了口氣。
母親的擔(dān)心還是有道理的。
這種事雖然瑣碎，卻讓人心煩。好比一只落在身上的跳蚤，你不理，它咬得你渾身癢癢，你要是把它當(dāng)個事，又說不出口。
父親不是說要把王映雪送到莊子上去嗎？
等過完了年，得提醒父親一句才是！
竇昭琢磨著，迎來了三歲的生辰。
父親、母親、王映雪、祖父、祖母、丁姨奶奶、舅母、幾位伯母都送了生辰禮物給她，母親以壽面回禮；家中的仆婦在院子里給她磕頭拜壽，母親賞了他們每人五錢銀子。他們歡天喜地的，比過年還要高興。
元宵節(jié)收了燈，風(fēng)吹在臉上沒有了寒意。
該春耕了，竇昭在心里道，吵著母親要去看祖母。
母親很驚訝：“過年的時候不是見過了嗎？”
“沒說成話�！备]昭道，“祭祖的時候祖母遠(yuǎn)遠(yuǎn)地站著，吃年夜飯的時候祖母一聲不吭，爹爹又要我陪著祖父守夜……大年初一我去給祖母拜年，她已經(jīng)回田莊了�！�
“她不是給你留下壓歲錢了嗎？”母親笑著從水晶盤子里拿了朵桃花插在了竇昭的丫髻上，“你又打什么鬼主意？”
“沒有打鬼主意�！备]昭嘟囔著，心里卻道：祖母死后，把田莊留給了她，她安排了得力的人管著田莊，花了很多心血，才能旱澇保收，是她為數(shù)不多的頗為得意的幾件事之一。
這輩子她雖然沒有被送去田莊，可她對祖母、對田莊卻有著極為深厚的感情。
“過幾天再帶你去�！蹦赣H見竇昭不高興，道，“等過幾天各個田莊的春耕完了，你父親會和管事去巡莊，到時候我們和你父親一起去�！�
祖父不喜歡祖母，這在竇家不是什么秘密。為了不觸犯祖父，母親和竇家的人一樣，選擇了對祖母視而不見。
竇昭想到那個慈藹的婦人，心里很難過。
母親笑道：“我?guī)闳ゾ司思彝姘桑课覀冇行┤兆記]回安香了。”
竇昭注意到母親每次說起娘家，總喜歡用“回”字，好像竇氏不是她家似的。這好像也是很多女子的通病。不過，這不包括竇昭。
她嫁到魏家后，只覺得長舒了口氣，人都精神了很多，頗有些揚(yáng)眉吐氣的感覺。
或許是因?yàn)樽约簭膩頉]有把竇家當(dāng)娘家的緣故？
竇昭思忖著，和母親去了安香。
鄉(xiāng)下地方，沒那么多規(guī)矩。
舅母得了信，領(lǐng)著兩個表姐在大門口等她們。
大表姐趙碧如竇昭已經(jīng)認(rèn)識了，二表姐趙琇如，今年九歲，三表姐趙璋如，今年五歲。她們姐妹長得都很像，不過趙琇如靦腆，趙璋如活潑，一看見竇昭就拉著她往屋里跑：“彭嬤嬤炒了糖板栗，娘親說要等你來了一塊吃！”
竇昭被她拽得趔趄了一下，只得跟著她往里跑。
妥娘連忙跟了過去。
大家哄堂大笑地進(jìn)了大門。
母親和舅母剛剛進(jìn)屋，趙璋如就拉著手端糖炒板栗的彭嬤嬤的衣襟闖了進(jìn)來，還回頭催著竇昭：“快點(diǎn)！板栗涼了就不好吃了�！�
惹得大家又是一陣笑。
好不容易坐定，趙碧如和趙琇如頗有姐姐風(fēng)范地剝著板栗給竇昭和趙璋如吃。
母親和舅母則坐在熱炕上說話：“算算日子，大哥應(yīng)該進(jìn)場了吧？”
“嗯！”舅母有些擔(dān)心，“要是這次還中不了，又得等三年。”
母親聽了沉吟道：“我聽俞大慶說，嫂嫂前些日子賣了十畝良田……”
舅母臉一紅，低聲道：“是年前借下的，我沒敢跟你哥哥說，你哥哥去了京都才賣的田，補(bǔ)了之前的虧空……”又快語道，“妹妹不必?fù)?dān)心，我還有些陪嫁，只是都上了冊子的，怕你哥哥知道了不高興，所以沒敢動�！�
母親很擔(dān)心娘家的財(cái)務(wù)狀況，竇昭卻不以為然地啃著糖炒板栗。
上一世母親自縊了舅舅都能考中進(jìn)士，這一世什么事都瞞著他，他輕裝上陣，難道還能落榜不成？
只要舅舅中了進(jìn)士，從前的那些花銷自然就都能賺回來！
舅母和母親說起她的婚事：“畢竟只是口頭約定，我看你還是和你公公商量商量，請他出面找個體面人和魏家把這件事定下來！”
竇昭咬板栗的動作一頓，過一會兒才開始慢慢地繼續(xù)嚼著板栗。
舅母的考慮不無道理。
上一世母親猝然去世之后，父親百日之內(nèi)迎娶了王映雪，舅舅一家則匆匆忙忙去了任上。父親潛心向?qū)W，待母親孝期過后，他立刻參加了鄉(xiāng)試，中了舉人，緊接著他又參加了次年的春闈，中了進(jìn)士，擢了庶吉士，在吏部觀政。當(dāng)時王家已經(jīng)搬到了京都，王映雪的母親許夫人惦記著女兒、外孫女和外孫，央求父親帶他們到京都團(tuán)聚，父親征得祖父的同意之后，帶著王映雪、竇明、竇曉去了京都……誰還記得她和魏家的親事？
直到祖父、祖母相繼去世，她被送到京都，父親這才驚覺她已經(jīng)是個大姑娘，到了說親的年紀(jì)，想起和魏家的婚事，派了人和魏家商量。魏家卻期期艾艾，始終沒有個明確的答復(fù)。
竇昭至今還記得自己當(dāng)時惶恐不安的心情。
父親健在，東竇的伯父們不可能收留她，舅舅遠(yuǎn)在西北，繼母從來不曾短過她的吃穿用度，可目光不經(jīng)意間落在她身上時，卻總透著幾分陰狠，像噬人的狼，恨不得一口氣將她吞下似的，可你再定睛一看，她又已恢復(fù)原來的淡定從容，依舊是一副雍容華貴的模樣。
常言道：反常即為妖。
她不知道王映雪到底打的什么主意，每日過得膽戰(zhàn)心驚，只怕一個恍惚，就有滅頂之災(zāi)等著她。
所以竇昭乍一聽說母親活著的時候曾為她定下一門親事，她竟然生出種“逃出生天”的喜悅，恨不得馬上就嫁過去。
這也是當(dāng)她知道竇明的婚事落空，竇明發(fā)誓要嫁入京都名門一洗前恥，王映雪打起了魏廷瑜的主意時，新仇舊恨交織在一起，她從此和王映雪勢不兩立的主要原因。
當(dāng)初，她要是不想辦法打聽到婆婆的行蹤，讓婆婆和她“偶遇”，魏家承不承認(rèn)這門親事還兩說。
如果不是她勾起了婆婆的舊情，就算魏家愿意和竇家結(jié)親，嫁過去的恐怕是竇明而不是她了！
上一輩子是迫不得已，難道這輩子她還繼續(xù)和魏廷瑜糾纏不清？
母親繼續(xù)著話題：“魏廷瑜是侯府世子，我怕田姐姐為難，準(zhǔn)備先差個人去京都打聽打聽，再和公公商量這件事�！�
“也好！這樣穩(wěn)妥些�！本四更c(diǎn)頭，兩人的話題漸漸又轉(zhuǎn)移到了舅舅身上，擔(dān)心他是不是安全到了京都、歇得好不好、會不會金榜題名等等，直到下午酉時，隨車的護(hù)院來催“天色不早了，再不起程就趕不回去了”，母親才依依不舍地辭了舅母。
或許是對父親落第十分不滿，整個春耕期間父親都在祖父的指點(diǎn)之下練習(xí)制藝，不管是母親還是王映雪，都不敢去打擾，去看祖母的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王映雪作為小妾，沒有親戚串門，沒有朋友來訪，沒有妯娌走動，后院的日子是很寂寥的。她來給母親請過安后，常常會借故在母親的屋里多坐一會兒。
母親對她始終淡淡的，常常是三言兩語就把她打發(fā)了。
竇昭覺得母親還是有點(diǎn)在意王映雪。要是她，就會把小妾留下來讓她給自己講講笑話，逗個趣，否則豈不是白白養(yǎng)了個人？
不過，有些事得慢慢來。竇昭現(xiàn)在所思所慮全是和魏廷瑜的婚事。
好比她的出現(xiàn)讓母親活了下來，原來是續(xù)弦的王映雪就成了妾。她和魏廷瑜的婚事會不會也因此有所改變呢？如果不嫁魏廷瑜，她又會嫁給誰呢？
春風(fēng)吹過，草木復(fù)蘇，從京都傳來了好消息。
她的舅舅趙思會試二甲第五名，賜進(jìn)士出身。
祖父、父親都很高興，但最高興的還是母親。竇家給趙家送賀禮的時候，她帶著竇昭又回了趟娘家。
這次和上一次不同，趙家披紅掛彩，像過節(jié)似的，人人臉上都透著喜氣。
趙璋如拉了竇昭去自己的屋里，從床板后面摸出個油紙包著的玫瑰酥餅：“是鎮(zhèn)上的陳舉人家送來的，給你吃，可甜了！彭嬤嬤說，我以后想吃多少就有多少，你想吃就來我們家�！�
竇昭望著手中已經(jīng)碎了半邊的酥餅，心里熱乎乎的，鼻子一酸，眼淚就落了下來。
前一世，她甚至不知道趙璋如的名字。
不為別的，就為了這個酥餅，她決定好好地和舅舅一家相處。
母親喝了點(diǎn)酒，晚上她們就歇在了舅舅家，第二天一大早才往家趕。
“這下好了，”一路上，母親嘴角都噙著笑，“我們壽姑也有個進(jìn)士舅舅了�！�
她的表情悠然，顯得很舒暢。
竇昭為母親高興，她問母親：“舅舅什么時候回來？”
“還要考庶吉士，”母親笑道，“最早也要過了五月�！�
“那我們是不是還來舅舅家？”
“是��！”
“我喜歡表姐�！�
母親高興地捧著她的臉直親，小聲叮囑她：“姑舅親輩輩親，打斷骨頭連著筋。你和你表姐她們是最親的，知道了嗎？”
竇昭點(diǎn)頭：“比三堂姐還親�！�
母親不住地點(diǎn)頭，夸她聰明，到家的時候親自抱著她進(jìn)了二門。
院子里的花都開了，姹紫嫣紅，如火如荼。人行其間，蜂飛蝶舞，暗香浮動。
母親停下腳步，深深地吸了口氣：“今年的花比起往年來開得格外艷麗�！�
“是啊！”俞嬤嬤笑得含蓄。
母親的面孔卻冷了下來。
竇昭不禁順著母親的目光望過去。
荷塘旁的涼亭里，坐著一男一女。
女的穿了件鵝黃色的春裳，笑靨如花地拿了把團(tuán)扇，懶懶地依在涼亭的美人靠上，秀麗中透著幾分瀲滟的風(fēng)情。
男的清俊雋永，笑盈盈地坐在涼亭中間鋪了宣紙的石桌前，正對著美人作畫，眉宇間有不容錯識的歡喜和滿足。
竇昭心中一緊。
母親已沉著臉，目不斜視地朝前走去。
俞嬤嬤慌忙跟上。
身后傳來一陣銀鈴般的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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