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節(jié) 托比亞斯 “死者”現(xiàn)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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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睡下時,太陽還未落山,可子夜時分,我醒來,滿腦子繁雜的疑問,一點(diǎn)也休息不得。
翠絲的手早已松開,耷拉在地上,四肢伸展著開,躺在床墊上,凌亂的頭發(fā)擋住了她的眼睛。
我漫不經(jīng)心地穿上鞋子,鞋帶都沒顧上系,就沖進(jìn)了走廊,任由兩根鞋帶啪啪地打著地毯。腳下的木地板吱嘎作響,我習(xí)慣了走在無畏派基地里的感覺,這聲音聽來倒讓我有些不舒服——我早就適應(yīng)了腳底刮擦石板的聲響與回音,早就適應(yīng)了大峽谷里激流呼嘯和奔騰的聲響。
記得無畏派考驗(yàn)開始一周后,艾瑪爾看我越來越離群、越來越偏執(zhí),就把我喊去和幾個年齡稍長的無畏者玩大冒險。我的大冒險就是刺下人生中第一個文身。當(dāng)時我們返回基地深坑,我在肋骨處刺上了一個無畏派火焰的圖案,文身的過程錐心地疼,我卻享受著每分每秒。
不知不覺到了中庭,一陣陣濕土的味道飄進(jìn)鼻腔,周圍的樹木也好、其他植物也好,全都懸在水中,和在友好派溫室一樣。屋子的中央是一棵樹,植在一個大水缸中,樹高高地浮在地面上,它錯雜的根須,竟有一種很像人類的感覺,形似人類交織在一起的神經(jīng)。
“你的警覺性不如以前高了,”艾瑪爾的聲音從身后傳來,“我從旅館大堂一路跟著你到這兒。”
“有什么事嗎?”我用指關(guān)節(jié)敲著水缸壁,漣漪一圈圈泛開。
“我以為你想知道我為什么還活著呢!彼f。
“這我想過了,他們從來沒讓我們看過你的尸身。見不到尸體,偽造死亡也不是那么難!
“聽這語氣,你好像都想明白了!卑敔栯p手握在一起,繼續(xù)說,“好,那我還是走吧,看來你不怎么感興趣……”
我抱起了胳膊。
艾瑪爾一手抓起他的黑發(fā),一手用橡皮筋把頭發(fā)扎起:“因?yàn)槲沂欠制缯,而珍寧又開始大肆捕殺分歧者,他們才會讓我假死。他們一直努力搶在珍寧下手前營救分歧者,可珍寧這人很難捉摸,總是先我們一步行動,所以營救起來并不容易!
“還救出別人了嗎?”我問。
“有幾個!彼f。
“有沒有姓普勒爾的?”
艾瑪爾搖著頭說:“沒有。娜塔莉•普勒爾已不幸離世,我就是在她的幫助下逃出來的,她還幫過另一個人……叫喬治•吳,你認(rèn)識他嗎?這家伙正在巡邏,不然肯定跟我過來迎接你們了。聽說他姐姐還在城市里!
聽到這個名字,我心中一緊。
“老天!蔽译p腿發(fā)軟,斜靠在水缸壁上。
“怎么?你認(rèn)識他?”
我搖了搖頭。
真不敢想象,托莉的死和我們到達(dá)這兒相距只有短短幾個小時,若是在平常的一天,幾個小時的時間可能會無聊到讓人不停地看手表,可昨天的這幾個小時卻承載了太多太多,幾個小時的時間便讓托莉和她弟弟生死相隔。
“他姐姐叫托莉,她本來也隨我們行動,要離開那座城市!
“本來?”艾瑪爾重復(fù)了一遍這兩個字,“啊,噢,那……”
我們兩人陷入了無盡的沉默。喬治永遠(yuǎn)也見不到他至親的姐姐了,而托莉到死都相信是珍寧殺死了她的弟弟。此刻我們已不知說些什么,因?yàn)檎f什么都是徒勞。
眼睛適應(yīng)了昏暗,我這才看清這屋中的植物只不過是裝飾,并沒有什么實(shí)際用途。
這里有花、有常春藤,還有一簇一簇紫色和紅色的葉子。我只見過野花和友好派果園里的蘋果花?蛇@兒的花看起來要比野花和蘋果花奢華得多,更有生氣,花型也更繁雜?傊,不管這是什么地方,它不需要和我們的城市一般務(wù)實(shí)。
“這么說,找到你尸體的那個女子是在……撒謊?”
“讓謊言始終如一太難了。”他眉頭緊緊蹙起,“真沒想到我也說出這樣的話——不過這是大實(shí)話。我們重置了她的記憶,在她的記憶中植入了我從環(huán)球大廈頂上跳樓的片段,重置記憶里的尸體壓根兒就不是我,只是那人已面目全非,人們也發(fā)現(xiàn)不了什么異樣!
“重置了她的記憶?給她注射了無私派的血清嗎?”
“它的學(xué)名叫‘記憶血清’,嚴(yán)格來說它不是無私派名下的血清,不過你說得對。”
我曾經(jīng)對他滿腹怨氣,卻不知到底為何生氣;蛟S讓我著惱的并不是他,而是這個越來越難懂的世界,是我猛然意識到這世上全是謊言;又或許,我只是哀悼一個其實(shí)并未真正死去的朋友,就像我多年來對母親的緬懷,真心以為她已去世。如果說欺騙他人是殘忍行為,那騙取別人的悲痛更是殘忍中的極致,我就是受害者,還有過兩次這樣的經(jīng)歷。
可我看向他時,所有的怒氣都像落潮般退去。斂去憤怒,站在我眼前的這名男子是我的導(dǎo)師、我的朋友,他沒有離世,他還好好地活著。
想到這,我咧嘴而笑。
“你還活著!蔽艺f。
“重點(diǎn)是你已經(jīng)不因?yàn)槲疫活著而生氣了!彼噶酥肝艺f。
他抓起我的胳膊,給了我一個擁抱,一只手拍拍我的肩背。我本想伸開胳膊抱他,可總覺有些不自然,等我們放下胳膊,我的臉已是火辣辣的。他大笑起來,估計(jì)是我的臉紅透了吧。
“真是一日僵尸人,終身僵尸人啊!彼蛉さ。
“隨你怎么說。對了,看起來你還是挺喜歡這里的嘛!
艾瑪爾聳聳肩:“也沒別的去處,不過我覺得這里還好。你也看到了,我在保衛(wèi)處工作,我以前受訓(xùn)的就是安保。很希望你也過來幫忙,可我怕大材小用。”
“我暫時還沒考慮在這里久留,”我說,“不過謝了!
“可你也沒有什么好的去處,”他說,“如今全國的人們主要集中居住的都市——就像我們的城市,大都是骯臟不堪、兇險萬分,當(dāng)然你如果有特殊關(guān)系那是例外。最起碼這里水還沒受污染,還有充足的食物,安全也有保障!
我原地?fù)Q腳,轉(zhuǎn)換著重心,只覺渾身不自在。我不想考慮在這里安家,我感覺已經(jīng)被自己的失望困住了。
當(dāng)初我逃離父母、逃離他們給我的噩夢般的記憶時,怎么都沒有想到迎接我的會是這樣一個世界?晌矣植幌胱尵脛e重逢的老友傷心,所以只是回答:“我會好好考慮的。”
“對了,我還有一件事要告訴你!
“什么?你又復(fù)活了幾次?”
“我又沒死過,何談復(fù)活?”艾瑪爾搖著頭說,“和這無關(guān),是城市里面的事情。今天有人在控制室聽說,馬庫斯的審訊定在明天早上。”
我早就料到伊芙琳會把馬庫斯留到最后一個審訊,也一定會享受地看著他在“吐真血清”作用下把心底的秘密一點(diǎn)一點(diǎn)吐出,只不過能親自看到這一幕卻是我始料未及的。我本以為自己終于和他們永遠(yuǎn)劃清了界限,永世沒有交集了。
我應(yīng)著,卻只能吐出一個“噢”字。
等回到宿舍,爬到床上,我身子還麻木著,意識依舊混亂,竟一時有些無助,不知道自己該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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