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7節(jié) 800萬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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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榮寶齋珠寶行》,有不短的路程。
永嘉和朱紅費了很大的力氣才擠上了公交車。
正是上班的早高峰,滿車都是渴望著早點到達目的地的年輕人。而年輕人是屬于現(xiàn)代社會的快節(jié)奏和現(xiàn)代城市的夜生活的,無論坐著或站著的人們,幾乎一個個都耷拉著頭,享受著乘車時短暫的休眠幸福。
二位女孩微垂著臉相擁著坐在一塊,各自將手搭在對方的提包上,有輕輕的鼾聲從她們散落的濃密秀發(fā)下傳出。
一位身體碩長的男孩西裝筆挺,依著座位邊的鐵欄桿站著,一手拉著車廂里的桔色吊環(huán),一手揣在褲袋里,眼鏡卻滑落在鼻尖,沉沉入睡……
可有人卻精神煥發(fā)。
二個手拎西裝的年輕人磨蹭著順著車的顛簸。這兒靠靠,那兒擠擠,一看就是干那活兒的。永嘉暗地拉拉朱紅,提醒她注意。
忽然,朱紅差點驚叫起來:她透過面前站立的人群空縫,看見臉上有道傷疤的小伙子,低身從正在沉沉入睡的姑娘提包里,輕輕地夾出個紅皮錢包。
似乎感覺到有人發(fā)現(xiàn),傷疤低著身一扭頭,恰和朱紅永嘉的目光相對。
傷疤一愣,居然擠過來輕輕問朱紅:“小姐,你們不是一起的吧?”,朱紅飛紅著臉,感到滑稽得喉嚨里直打哽。
她蔑視地瞪著傷疤,永嘉說:“兄弟,不怕天打五雷轟?”,傷疤怔忡間,永嘉一把捏住他拿著錢包的右手一抬:“把錢包還給人家”,聲音不大卻似驚雷,慌得傷疤將錢包一扔鉆進了人群。
朱紅撿起,叫醒沉睡的女孩還給她。
車廂里又恢復(fù)了平靜。
下車后,傷疤跟了過來,同伙則叼著煙不遠不近地跟著。
“妹兒,欠我的錢還來啥。”,永嘉拉著朱紅沒理會他,朝珠寶行趕去。傷疤卻趕上一步嘻皮笑臉的伸手攔住永嘉:“好靚的妹兒呀!我天天早上在車上上班,你們就天天早上來抓我嘛,好死我了。”
“死流氓,滾開點!”朱紅猛地尖叫起來:“我喊人了”,“喊嘛,有人問我,我就說你是我女朋友,整夜不回家在外面做小姐,被我抓到現(xiàn)行,喊嘛,怎么不喊?”。
“哎喲”,一只腳猛力地踢在他臉下部,傷疤慘叫一聲,倒退幾步跌倒在地上。同伙扔掉煙蒂沖過來,同樣被踢在臉下部,倒在地上。
永嘉雙手握拳作格斗狀,沉著嗓門兒:“不怕死就再上”。
一切就像小說里寫得的那樣,二蟊賊哎喲、哎喲的爬起,反倒屁顛屁顛地湊上來:“姐兒,小弟服了,服了,留個大名吧,以后碰見姐兒好招呼。”
永嘉冷冷一笑:“我們不是一路人”轉(zhuǎn)身拉著朱紅就走。
身后傳來傷疤悻悻的聲音:“霉氣,呸!我操。”。
見到朱紅,珠寶行的樊經(jīng)理一下拍著亮锃锃的玻璃柜臺,失聲道:“好你個朱小姐呀,神龍不見尾的,你可把我害苦了。里面請、里面請!”
他將朱紅和永嘉引向內(nèi)室,親手端過二杯熱茶,坐在她倆對面。
“這是我姐,我們來拿那粒水晶石鑒定。”,樊經(jīng)理接過朱紅手中的自己開的收據(jù),隨便瞟瞟又還給朱紅:“早該來了,上次你只留了你的姓名,沒留通訊方式,害得我們瞎著急。”
“這不是來了么?”永嘉笑笑:“我們還有事,還是快拿鑒定吧”。
樊經(jīng)理狡黠的一擺手:“別忙,來了就聊幾句,請問朱小姐,那粒水晶石來自何處?”。
永嘉將禮品的來龍去脈講了,樊經(jīng)理略為沉思,一抬頭:“寧信其有,不信其無,這樣吧,本行已認真將水晶石鑒定,若要鑒定結(jié)果,先付二萬元鑒定費用。”
二人以為聽錯了,驚疑的瞪大眼睛:“二萬元?”,樊經(jīng)理不慌不忙點點頭:“二萬!付款即知道鑒定結(jié)果。”,“……”
見她們只是驚疑不開腔也不掏錢,混跡珠寶行多年的樊經(jīng)理明白了,又是一個收藏珍寶而不知其價值的客戶。
業(yè)內(nèi)技壓群雄口碑載道的珠寶老板,市政協(xié)副主席樊經(jīng)理笑笑,從保險柜中拿出了珠寶和鑒定書,遞給朱紅:“朱小姐,我看你們是真不知道珠寶價值,先看看吧,再付款不遲。”。
朱紅順手將手中厚實而綿軟的鑒定書交給永嘉。
云蔚紋飛旋的淺粉色書頁上,赫然寫著:“……經(jīng)本行動用各種科學(xué)現(xiàn)代手段和儀器認真鑒定,該水晶石……系目前世上不可多得的價值連城的螢石夜明珠,本行估價800萬人民幣。”
永嘉一下用自己的粉拳堵住自己的嘴巴,差點沒暈過去。
朱紅見她神色大變,趕緊接過一看,“哇”地一聲哭出來,又怕外人聽見,粉拳一甩也堵著自己嘴巴。
二人你看我、我看你,半晌未回過神來。
樊經(jīng)理滿意地笑了!多年的珠寶行生意,他見慣了這種悲喜劇,自得、高興、施惠賜恩于弱者的表情,毫無顧慮的流露在臉上。
此時此景,這二個女孩子還算好的。
那年,一個滿腹經(jīng)論的老者拿來一個洗涮得干干凈凈的破瓦盆,說是家傳古玩因有急事,要價3000塊典當給珠寶行。
樊經(jīng)理收下以后,獨自在內(nèi)室細細觀看,最終憑著自己淵博的古玩知識,斷定這是一件出自元代初宮廷內(nèi)的烘火盆,年生久遠,制作精致,極具考古價值,估價在30萬——40萬之間。
他將實情告訴老者后,老者當場激動得中風,臉和手腳直抽搐……慌得他的忙抱住老者,千喚萬呼,一陣忙亂,探得老者家電,才免了一場遺憾。
多年來,經(jīng)他眼淘出的具有真正價值的珍寶古玩,何至百千?如果昧心的話,老樊就不是今天道上,人人稱贊的樊經(jīng)理或樊主席了。
也是上天有眼,朱紅當初是將水晶石送了這兒鑒定,遇到了德、才都堪稱一絕的他;這不是天照應(yīng)是什么?
永嘉朱紅大眼瞪小眼的相互發(fā)會怔后,朱紅將夜明珠和鑒定書往懷里緊緊一揣,拉著永嘉就要走。
永嘉回過神,拉住她對樊經(jīng)理說:“謝謝樊老先生,我現(xiàn)在沒帶現(xiàn)金,確實拿不出這筆鑒定費。”,“那只有暫時將東西放在這兒了”樊經(jīng)理微笑著慢騰騰的回答:“放心,本行即能將結(jié)果毫無保留的告訴,還怕不給東西嗎?”
“樊經(jīng)理言重了”。
永嘉稍息沉吟搖搖頭,又忽地問:“我現(xiàn)在確實拿不出現(xiàn)金,不知道我的房管證可不可以暫時抵押?”,“只要是具有房產(chǎn)權(quán)手續(xù)合法的房管證,本行皆可暫抵。當然,你如果愿意將夜明珠讓本行收藏,也可從所賣收入中抵扣。你就是寶珠的主人嗎?”
永嘉點點頭,沉吟良久,果斷回答:“樊經(jīng)理,那就讓貴行收藏吧!”
“想好,定了嗎?”,永嘉堅決地點點頭。“那好,還有些手續(xù)要辦,請跟我來。”
樊經(jīng)理領(lǐng)頭朝里內(nèi)室走去。
從《榮寶齋珠寶行》出來,一路上,永嘉和朱紅都沒有說話,可永嘉還是緊張得不行,不時摸摸放在淺鵝黃色駱毛絨衫里層口袋中的幾張金卡。
為慎重起見,朱紅招呼了出租車,永嘉知道這花掉了她幾天的餐費。
回到家,關(guān)上門,永嘉和朱紅緊緊地擁抱在一塊;抱著抱著,二人痛快淋漓的放聲大哭起來。
好一個都市童話!
出門還是二個窮女孩兒,進門卻變成腰纏萬貫的富家女了。高高興興的哭過后,二人奔向廚房手忙腳亂的弄飯。已是晚上6點過,一會兒,盡職盡責的王老師就要來了,沒說的,跟屁蟲一樣的杰子也會緊隨其后。
終究是年輕人,熱血沸騰按捺不住。
那從天而降的800萬巨款,喜煞得永嘉和朱紅喘不過氣來……
“今天你們怎么啦?都心神不定的。”,進門就發(fā)現(xiàn)二個女孩兒有些異樣的王老師,終于沉不住氣,放下手中的授課提綱,疑惑地問:“出什么事了?”
“就你喜歡搗亂”,安安靜靜坐在一旁看書的杰子,朝朱紅瞪瞪眼,曲起二根手指頭:“信不信我叩你,一叩一個包,而且不幫你揉。”
“你叩嘛”朱紅忍不住歡叫:“我也叩你喲!”。
“到底出什么事啦?”王老師把書放在玻璃茶幾上,笑著問:“永嘉,告訴老師,買彩票中大獎啦?這么掩藏不住的高興?”
“伯母”快嘴的朱紅一把拉住王老師,飛快地竹筒倒豆子,倒了個一干二凈。
這下輪到王老師母子張口結(jié)舌。
嘿!世界真奇妙!明明是童話里的東西,轉(zhuǎn)眼間就成了現(xiàn)實,而且居然活生生發(fā)生在自己身邊。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南山不見影,佛立在身邊。
佛說:“自燈明,則法燈明。”,佛陀為我們張開一面鏡子,讓我們得以清楚看見每個人心中的本來面目,并提供方法以修行來撥開自我迷障,拔除身上的煩惱毒箭。直到智慧明了、明心見性。
真正是心無浮塵,紫氣東來了!
杰子在客廳里踱來踱去的直搓著手:“嘿,永嘉,真有你的,嘿,真有你的,永嘉!”,王老師也興奮的說:“這下好啦,永嘉,什么問題都解決了,這下好啦!”
一邊,朱紅眉飛色舞的獨自哼起來:
“我說過我的夢一定要實現(xiàn)/你揮揮手淡淡的回答可能/今夜窗外又下著淅淅的細雨/卻不見你了瀟灑驕傲的蹤影/噢噢你回來早已認不出我啦/美麗夢讓我改變了熱吻/我的白馬王子不要傷心/我的白馬王子不要傷心/”
永嘉有錢了!有錢的感覺真好!
永嘉為朱紅存進了一百萬;金卡送給她,密碼卻存在自己腦海里。
“這錢是給你結(jié)婚成家的,現(xiàn)在不能用;平時沒錢了,就來找我。”永嘉叮囑道:“這錢,即使對你最親近的人也不能說,你一個女孩兒,以后全靠它喲,知道不?”
“知道了”朱紅點著頭,想一會兒問道:“對杰子也不能說嗎?”,永嘉有些哭笑不得:“不是剛給你說了嗎?除了自己男人和父母兄弟姐妹,這世上還有誰是你最親近的人,真是個標準的傻丫頭,”
“我要那么聰明干嘛?只要姐你聰明能干就行。”
“唉,你呀你呀!”。
永嘉有錢了,金錢來得那么突然,那么幸運。
收藏在只有自己知道的地方的輕飄飄的金卡,此刻她纖手盈盈一握,卻是那么沉甸甸的。這光燦燦的金卡,多少人為它泣血奮斗,勾心斗角爾虞我詐家破人亡……
在委曲求全和希冀渴望中生活著的自己和朱紅,也不正是為了它么?今天,自己擁有了它,可居然沒有過多的興奮或喜悅;永嘉沒有第六感覺,可有女人直覺。
自拿到金卡,她總有點惴惴不安。
要不,怎說“禍兮福所依,福兮禍所依。”呢!
現(xiàn)在不管怎樣,有錢后的永嘉決定去辦二件事。
首先要到鄉(xiāng)下去找叔公。二年一別,不知杏花現(xiàn)在怎樣了?更重要的是把康局長退回的那筆罰款,親手交給叔公,了結(jié)自己一樁心愿。
然后回家鄉(xiāng)一趟,把母親接出來。
提起母親,永嘉傷透腦筋傷透了心,那些深深隱藏在內(nèi)心痛苦的往事,從沒對人談過即使朱紅也不知道的往事,又不知不覺浮現(xiàn)在腦海。
母親是地道的鄉(xiāng)下人,據(jù)說,母親的曾祖父在解放初期被政府鎮(zhèn)壓,其曾祖母帶著三個女兒不知所向。母親的母親雖生得如花似玉卻沒有一個人敢娶她,在她15歲那年,被村里的民兵隊長那個見了女人,就一味傻笑著流哈拉子的傻兒子強奸。
自己倒落上一個“勾引貧下中農(nóng)的破鞋”罪名,被判決“接受村貧下中農(nóng)監(jiān)督勞改”……
外婆和不幸的爺爺結(jié)婚后,沒多久生下了母親。
風雨如晦,春天就像冬季一樣寒冷;戴著“大惡霸地主血統(tǒng)”和“右派份子孝子賢孫”兩頂如山帽子的母親,在偏僻的小山村里重復(fù)著父輩的悲劇。
母親恨自己的母親,恨她不該生下自己;母親更恨這世道!由此恨上所有的人!
中國改革開放初期,村里一位敢吃“螃蟹”的跛腳青年,娶了滿面菜色卻模樣俊秀的母親。
永嘉還未生下,殘疾父親便和村里一幫不甘貧窮的光棍們,外出到沿海打工,像曾祖母一樣從此消失在茫茫人海,杳無音訊……
兩代人何其相似的打擊,重重地落在母親身上。
瘦弱的母親恨天恨地,后來竟恨上了永嘉。
母親怪永嘉不是男孩,不能為她報仇,為她一洗多年的痛苦而揚眉吐氣……倘若說幸福能拯救一個人,那么仇恨更能毀掉一個人。仇恨用比幸福更大的能量和破壞力,讓一個正常人陷入極端的想象與希望之中,食之無味,睡不能寢,整天想著報仇雪恨。
在那些不堪回首的日子,母親用手拎,使勁揪年幼而無助女兒的全身,發(fā)泄著滿腔的憤恨……
母親常常不讓女兒吃飯、睡覺也不點燈,獨自在呼嘯如雷的寒風和無邊寒冷的黑暗里,面對驚恐地蹲在灶角落索索發(fā)抖的女兒,不息地哭泣和喃喃的訴說著,排遣那如天的仇恨……
倒是垂垂老矣重病中的爺爺,常掙扎著流著英雄淚,守護和鼓勵苦命的孫女兒……
一個春寒料峭的清晨,噙著淚水的永嘉孤身逃出了那個偏僻的小山村。
盡管回憶十分痛苦,永嘉還是決定回去接自己的母親。今天,她有錢了,有能力給病重的母親盡孝治病。長期潛藏在傷口深處的親情,如蓬勃的春草爛漫,淹沒了永嘉。
喉嚨深處一陣灼熱,熱淚盈出永嘉的眼簾,在夕陽金黃色的余輝里,她肩頭一陣顫栗……
第二天上課時,永嘉給王老師講了自己的打算。第一次聽到永嘉毫無保留透露自己身世的王老師母子和朱紅,都被深深地震撼和感動。
王老師流著淚,一遍遍地重復(fù)著:“可憐的孩子,可憐的孩子!”
朱紅撲倒在永嘉身邊,抓住她的一只手,輕輕地低泣。
杰子鐵青著臉,像哲學(xué)家一樣走來去。
那一晚,她們都失眠了。
夜半時分,傳來轟轟隆隆的初春第一聲雷鳴。
(未完待續(x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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