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節(jié)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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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向窗外,黎糯覺得頭都疼了。
黎糯同學雖然成績一直不錯,可不多才不多藝也不愛出人頭地,打小沒渴望過也沒受過萬眾矚目,此時此刻發(fā)覺路上行人的視線焦點都落在她的身上,哦,不對,是這輛車的身上,忽然就一哆嗦。
轉念想起這般高端的車,車窗一定已經過處理,由外向內窺不出個所以然,她便又放寬了心。
她忽然笑了,“一葉障目”這個詞,可不可以這么用?
沉浸于胡思亂想中,以至于她連跑車下了高架,開往何方都沒有注意。
年輕男人冷不防地吐出一串土星語。
“什么?”沒聽清,她忙轉頭問。
“Pseudomonas aeruginosa!
眼睛眨啊眨,她的大腦還沒切換到拉丁頻道……
三秒后,仿佛猛然受外力強烈一推,眼前的世界不真實起來。
伴著瘋狂轟鳴的引擎聲,跑車忽然加速狂飆。黎糯已完全慌了神,除了張口欲驚聲尖叫,再也沒有第二個選擇。而身邊的男人則越發(fā)淡定,表情和坐在人力三輪車上無異。
飆了半晌,他意猶已盡,一腳剎車,火花四濺。
黎糯此時的面部表情,猶如活見鬼,張嘴瞪眼,驚恐得已無法出聲。
她不是個膽大的人,旋轉木馬已是極限了。一切高速類的游藝項目都與她絕緣。今晚這個便宜占的,差點把她的小命給送了。
好不容易恢復了心跳,她連滾帶爬地摔出車門,手腳并-用地摸到一棵樹邊,“哇”的一聲,將方才吃下肚的壽誕蛋糕翻江倒海地嘔了出來。
嘔完,她虛脫無力,席地而坐。靠在樹干上,大腦放空,直直望向遠方的天空。
她從來不知道,S市的天空也能看到如此清晰的星星。
細碎的秋風撫觸樹干,窸窸窣窣地拂下一地的樹葉。近處的繽紛而落,同遠處的點點星辰遙相呼應,相襯美好。
偶有一片葉子降到她的臉上,涼涼的,仿佛還濕濕的,卻意外愜意。
可是,這周圍是不是空曠了些?
意識回歸,黎糯跳了起來。
這男人究竟把她帶到了哪里?
她三步并作兩步回到副駕駛座,只見他雙臂環(huán)抱胸前,仰面閉目養(yǎng)神,一副氣定神閑的樣子。她一下點燃火苗,簡直想捂住他的鼻孔嘴巴,生生憋死這個煞神。
可惜她不敢……
正想問他身在何方,不料他先開了口。
“Pseudomonas aeruginosa!弊彀鸵粡堃缓,眼睛仍然閉著。
“嗯?”黎糯蒙了。
“什么意思?”
“?”徹底蒙了,“呃,我想想……”
他頓時坐直身體,伸手欲發(fā)動引擎。
黎糯驚叫:“等一下!我想起來了!綠膿桿菌!”
以前看過的文章說,人類的潛能是無限的,尤其是千鈞一發(fā)之際,更能爆發(fā)超出想象的能量。果然,她這就是小宇宙爆發(fā)了。
跑車終于以正常的車速將她送至小區(qū)門口,她狗腿地道過謝,忙往外滾。
在車門即將關閉的一剎那,男人總結陳詞般地說道:“所以說,運動可以刺激腦細胞生長!
生長你妹。
跑車絕塵而去,留下稍顯狼狽的黎糯縮在路燈投射范圍內。她憤然對著路燈就是一腳,然后疼得原地單腳跳了半天。
運動可以刺激腦細胞生長,她也知道,可是彼運動非此運動好嗎?
醫(yī)學院的考試周總是降臨得特別早,而這學期考的第一門課就是醫(yī)學英語。
語言類的課程從來沒有重點,也沒有范圍。醫(yī)英教研室主任在最后一節(jié)課上首次小露了把臉,給了題型和分值后便揚長而去。
同學們自然不能坐以待斃,于是動員全身在應試教育下茁壯成長起來的壓題細胞,各顯神通,博采眾長。
壓題的重中之重在于最后兩道大題:英語病案書寫及英語手術流程。
區(qū)區(qū)兩道題占卷面分的百分之五十,只要大題寫得八九不離十,前面的選擇題隨便蒙蒙,便及格在望,正可謂“得大題者得天下”。
同學們打聽出來,本次試卷出題者煞神老師的身份是C大一附院普外三科——即胃腸外科的醫(yī)生,臨床主攻方向為結直腸腫瘤。
時間緊迫,必須有的放矢。
有高人一夜間將從上到下常見的消化道腫瘤病案及術程模板整理出爐,從賁門癌到肛管癌,無一漏網。
可惜光腸道腫瘤這塊內容就多到崩潰,黎糯和路心和孜孜不倦地苦背大半個月,終于記了個大概。
她感慨:“我們簡直像出口公司的,天天在和人體的出口搞不清楚!
路心和聞言而笑,轉而又有些擔心:“煞神萬一不出消化道腫瘤怎么辦?”
黎糯想了想,放下資料,搖頭:“正常來說,臨床上的老師總歸會挑自己最熟悉的方面出題的!
路心和仍舊憂心忡忡。
黎糯一句話便滅了她的擔憂:“再說,你還有時間和精力看其他的嗎?”
醫(yī)英考試那天,陽光那叫一個明媚,似乎昭示著好兆頭的出現。
考卷一發(fā)下來,晴轉暴雨。她被雷劈中了,確切說,全班都被雷劈中了。
英語病案大題,考的是結膜炎……
結膜炎……
膜炎……
炎……
誰能告訴她結膜炎怎么說?
算了,放棄這二十五分。
黎糯豪邁地掀到下一頁,運氣備戰(zhàn)最后一道大題。
為了最后一題,她可是把各種腸癌、各種分型、各種手術、各種術程都背了一圈,可謂胸有成竹!
可是……Carcinoma of lip?這病名倒是挺淺顯易懂——唇癌。
唇癌!
偌大一個考場,接二連三有人淚奔。
如果此時此刻,有人問他們:這世上最慘痛的教訓是什么?莫過于壓題壓的是出口,出題出的是進口……
交完了幾近空白的試卷,她第一時間沖回寢室,開機上網。
打開他們C大一附院的官方網站,輕輕松松就從專家列表里挑出煞神的大名,內里清清楚楚寫有煞神的簡歷:
岳芪洋,男,30歲,漢族,S市人。曾先后就讀于達特茅斯學院泰勒工程學院計算機科學專業(yè)、卡爾斯魯厄大學計算機信息專業(yè)、哈佛大學醫(yī)學院,獲MD及計算機專業(yè)Ph.D。畢業(yè)后于安德森癌癥中心完成住院醫(yī)師培訓及外科醫(yī)師?婆嘤,其間通過USMLE考試,在國外多家專業(yè)期刊發(fā)表論文多篇,并被美國醫(yī)學雜志評選為“全美外科新星”第一名。歸國后任我院普外三科(胃腸外科)副主任醫(yī)師,C大癌癥診療中心胃腸組副組長。
專長:結直腸腫瘤的早期診斷和治療,結直腸腫瘤轉移的診斷、外科手術和綜合治療,結直腸腫瘤的腹腔鏡和達•芬奇機器人微創(chuàng)手術。
黎糯的視線越過一行行華麗的簡介,直奔重點——結直腸腫瘤。
舒笑和滿可盈與她們是同天考藥學拉丁語的,不過出題老師不同,結果大不相同。
兩人觀摩完煞神的簡歷,唏噓一陣,拍拍黎糯的肩頭:“你們盡力了,怪只怪老師太滅絕!
這時路心和臉孔發(fā)綠地從她身邊飄過,掃了眼屏幕,默默走至書桌前,突然就操起醫(yī)學英語的教材往地上摔:“我還以為他是搞耳鼻喉的呢!你沒覺得他特別鐘情于嘴啊眼啊口啊鼻的,要不就血液病,坑死人了簡直!”
能讓一向淑女的路大小姐發(fā)飆……煞神的可怕值無上限。
黎糯認命地拍合電腦,四仰八叉地癱倒在椅子上,鬼哭狼嚎道:“又要重修了!”
據前輩們說,有一年,病理教研室主任的老婆跟別人跑了,導致他心情格外郁悶,后果格外嚴重。
怎么個嚴重法呢?
那年的病理期末考試成為了該學院建校以來均分最低的一次,據傳言,泱泱幾百人中合格的人數一只手就能數過來……
由于成績太過于難看,底下學生哭的哭、鬧的鬧、上吊的上吊,校方有些為難,最終以每人加三十分的處理辦法解決了這出鬧劇。
自打見著了從醫(yī)英教研室打探情報出來的課代表的臉色,黎糯就在想,完了,他們這次恐怕是要創(chuàng)造歷史新低了。
考試周結束后,寒假開始。
放假第一周,各科期末成績陸陸續(xù)續(xù)錄入了課程系統(tǒng),同時也掀起了班級群里“比比誰的醫(yī)英分數更低”活動的高潮……
她們班除了學霸顫巍巍拿了個六十一分,就沒有其他人及格了,且分數慘不忍睹到把這群天之驕子虐得遍體鱗傷。
醫(yī)英教研室已經做好了鎮(zhèn)壓學生運動的準備,不想這次卻出人意料的風平浪靜。
他們也不想想,“煞神”這個名號是誰都能Hold住的嗎?煞者,慘絕人寰;神者,慘絕人寰還無人敢動彈。你想抗議?好。∵@位老師一抬眼一張口就凍死你!
學校又看不下去了,為了能將半數學生拉上及格線,都拖來了C大數院的老師來幫忙。最終,在小年夜那天,刷新了成績。眾人紛紛推測新成績由何演變而來,最后還是醫(yī)英教研室主任掩面揭開謎底:卷面成績開根號乘以十……
黎糯可不管根號還是平方的,樂顛顛地瞅著自己的分數自三十六攀升至六十分,激動難耐,叉腰大笑了三聲。
正想問問路心和人品咋樣,媽媽推門直入。
“快換衣服,去岳家。”
她一愣:“不是前天剛去過嗎?”
黎媽媽沒有搭理她,遞來一個白眼,兀自回客廳打理大包小包的禮品。
猶如灼燙的鐵猝然被扔進冰水,黎糯的心情突然急轉而下。
她并不喜歡三天兩頭往岳家跑。雖然她明白,為什么要三天兩頭往岳家跑。
“你不明白嗎?”媽媽明明背對著她,卻似乎已將她的表情盡收眼底。
黎糯沒吱聲。
媽媽轉過身來:“你還不明白嗎?你必須嫁入岳家。你必須嫁給岳芪洋。”
黎媽媽的字典里,沒有“可以”,只有“必須”。
小的時候,媽媽說:“你只有媽媽,所以你必須聽媽媽的話!
進了小學,媽媽說:“黃芪哥哥考進了C大初中,所以你必須也考進C大初中!
進了C大初中,媽媽說:“黃芪哥哥學了醫(yī),所以你必須也學醫(yī)!
進了C大醫(yī)學院,媽媽說:“你必須嫁入岳家,你必須嫁給岳芪洋!
她跟在媽媽風韻猶存的洋紅色的身影后頭,縱然心中翻江倒海不是滋味,也只能一味強壓無可奈何。
一如既往。
究其原因,約莫還是歸咎于最初的那句:她只有媽媽,所以她必須聽媽媽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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