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節(jié)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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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們步行至離家最近的地鐵站乘地鐵。
此時適逢年前最后一個工作日的下班高峰時期，車廂內(nèi)擠滿了踏上匆匆回家路的上班族，每個人臉上都帶著壓抑不住的喜悅神情。還有不少拖著行李、背著行囊的異鄉(xiāng)人，夾雜著焦急和思念，渴望盡快投身于春運大軍中。
黎糯不斷被人群推搡，最后緊緊靠在門邊的透明擋板上。隨著每一次車廂門的開合，腳邊的一堆禮品盒就會被不斷地踢來碰去。
幸好幸好，下一站就到了。
身后的車廂忽然一陣騷動，周圍的乘客皆向她身后的方向望去。
她順勢回頭一看，只見她媽媽越過數(shù)名乘客，踢倒了一位乘客的行李箱，又踩了另一位乘客一腳，然后穩(wěn)穩(wěn)地在前一秒方空出來的座椅上坐下。
這一系列的“翻山越嶺”，自然引起了周圍人群的不滿，或輕或重的埋怨四起。而黎媽媽仍然篤定地坐在那里，略施粉黛的側(cè)臉毫無表情，仿佛乘客斥責的是別人，與她全然無關(guān)。黎糯看見，媽媽忽然輕輕一笑，輕蔑至極，驕傲至極。
然而隨著媽媽甜甜軟軟的一聲“女兒，來坐”和文雅地一招手，視線又齊齊射向了她，場面堪稱壯觀。
黎糯腦門上立馬冒出三滴汗，慌忙擺手，急切回頭，直視前方，視死如歸……
下一站�？眶[市中心，多線換乘，乘客紛紛起身準備下車，方才不好聽的聲音也隨之結(jié)束。直至黎媽媽起身向她這邊走來，她一怔，才想起她們也到站了。
黎糯下意識地急忙提起東西隨人流率先下了車，沒有等后面的媽媽。
像是有人追趕一般，她一口氣沖上樓梯，從地下到了地上，她才停下喘氣歇息。馬路上的氣溫較地下低了不少，她猛地大出一口氣，憑空生出一團白霧，接著飄散無形。
腳步一停，方才黎媽媽的笑臉又出現(xiàn)在她的腦海里。
那熟悉的、又令人害怕的，目的達成后勝利者的笑。
步入岳家花園大門，黎糯下意識地眼睛往車庫方向瞟。
只見那一大坨“廢物”尚在，她條件反射般地起了身雞皮疙瘩……
保姆引她們進屋，只見空落落的客廳，岳老獨自一人坐于中央的米白色真皮沙發(fā)上聽電話，眉頭緊蹙。見到她們到訪，他笑著點頭示意，又瞥見了那些大包小包的禮品，像是驚訝了片刻。不過，右手握著的電話遲遲未掛斷。
確切來說，岳老真的是在“聽”電話。因為直到黎家母女坐定，仍能依稀聽到從聽筒中傳來的“嘟”聲——無人接聽。
突然電話被人接起，是個女聲。
“您……您好！岳……岳主任在做手術(shù)不方便接電話，那個，有……有什么事需要轉(zhuǎn)達嗎？”那頭的聲音悶悶的，透著緊張，又有些激動，竟然口吃起來。
“請問你是？”岳老問。
接電話的是十六號手術(shù)室的巡回護士。
方才安靜的手術(shù)室里，主刀的手機振個不停。岳芪洋停下動作，手仍握著電刀，腳未離開腳踏，回頭瞥了一眼巡回護士，又瞥了一眼自己的手機，含義已十分明確：無論何人，替我搞定。
小護士看到來電人姓名：爺爺。
是岳老。
是岳老！一剎那，巡回護士真是慶幸自己的大半張臉都被口罩遮住了，正好掩蓋了圓到不能再圓的嘴巴。
深吸一大口氣壯膽后她才接了起來：“啊，您好，我是巡回護士。那個……久仰您大名！接這個電話真是我的榮幸！”小粉絲模式全開。
“不客氣不客氣，”岳老耐心地聽完了她的膜拜，問：“請問他還要多久？”
“現(xiàn)在這個在關(guān)腹了，但是接下來還有三臺，連臺都得開到明天早晨……”女聲的氣息一下子微弱下來。
今晨八點，麻醉科大交班。各位主任和科里所有麻醉師、麻醉護士、手術(shù)室護士在會議室里圍了三圈。
大主任翻完手術(shù)安排，清清嗓子正色道：“今天小年夜，長假前最后一個手術(shù)日。所以……”點了點手術(shù)安排最上端的總臺數(shù)，聲音軟了半截，“你們懂的……”
他們當然懂，一年中最苦逼的日子之一即將開始。
“對了，今天小年夜呢�！痹览先珱]了剛才的焦急，抱歉地笑著道，“離開臨床久了，都忘了今天的特殊性。沒事沒事，叫他好好開，我不打擾了�！闭f完便收了線。
“真對不住，如此重要的日子我那死小子卻缺席……”岳老訕訕賠笑。
黎媽媽見岳老竟然賠笑，迅速起身坐到岳老身邊回以十倍的笑容：“哪兒的話，岳主任忙�！�
空留黎糯仍坐在原來的位置上疑惑——重要的日子？隔著人影和茶幾，她似乎預(yù)感到了今天來這里的目的。
她聽見媽媽說：“真羨慕您家的孩子，都這么優(yōu)秀。黎糯能進岳家的門絕對是幾輩子修來的福氣！”
岳老嘆道：“優(yōu)秀又什么用，一個個都不結(jié)婚。你看當歸都三十好幾了，只知道看病看病文章文章，整天和女人打交道，就不知道帶個老婆回來。茯苓也是，到了交男友的歲數(shù)，蹦蹦跳跳也不知道在干嗎……幸好我早早替黃芪定了這門親事，不然恐怕我是連喝孫子孫女喜酒的福氣都沒有了。
“謝謝你啊黎糯，肯和我那死小子結(jié)婚。黃芪是冷若冰霜了些，可是人肯定是好人……”岳老轉(zhuǎn)向黎糯，說得很中肯。
她正端起保姆剛送上的茶杯，動作一滯�？聪驄寢�，黎媽媽笑容滿面同樣也望著她，眼神卻帶著不容反對。
她只得向岳老還以無奈一笑。
送茶入口。她不知道這是什么品種的茶，可以苦澀到讓人難以下咽。
小年夜的大半夜，市民廣場只坐著一個人。
黎糯操起手機，開始撥號碼：“煩死人！音速死過來陪我聊天！”
五分鐘后，樊師倫氣喘吁吁地趕到。
“我警告你��！別再玷污我那如此有內(nèi)涵的名字！”某人怒坐表示憤恨。
他們家四周都是六層的居民樓，為了給市民提供閑聊跳舞的場所，便在小區(qū)正中央造了這個市民廣場。這廣場迷你，設(shè)施也略簡陋，連幾條像樣的長椅也沒地方塞，只有入口處的幾個石墩可以坐。
兩人各霸占了一個石墩，在低溫中縮著身體坐著。從背影看，夠寒磣的。
樊師倫見她半晌不說話，光顧著埋頭有一搭沒一搭地踢著煙花殘骸，便問：“黎糯米！你把我火急火燎地吼過來就為了陪你喝西北風的嗎？”
黎糯停下足部動作，轉(zhuǎn)頭，直直地盯著他看，看到他發(fā)毛，然后驀地笑得陽光燦爛：“叫你來恭喜我的！我要結(jié)婚了！”
聽者一呆，低頭不語。這下輪到他有一搭沒一搭地踢煙花殘骸了。
“不恭喜我？”黎糯起身。
“不是�！彼麗瀽炚f道，“不知道該不該恭喜……”
“難道……”她圍著他轉(zhuǎn)了一圈，突然蹲下來與他處于同一海拔，“難道你喜歡我？暗戀我很久了？”問的人依舊陽光燦爛。
“沒有�！被卮鸬娜颂貏e義正詞嚴。
“嘁……”黎糯坐回了方才的石墩，有些自嘲，“也是啊，你不是說我是周圍一圈朋友當中唯一沒人喜歡、沒初戀過的女生嗎？”
“這是……”樊師倫欲張口安慰。
她卻輕巧地接了下去：“這是事實�？墒乾F(xiàn)在更大的事實是：我這個唯一沒人喜歡、沒初戀過的女生要結(jié)婚了，我是我們當中第一個結(jié)婚的，而且一滿法定年齡就結(jié)婚。”
“所以你當然、必須、應(yīng)該、立刻、馬上恭喜我！”她轉(zhuǎn)過頭來，笑容有些撐不下去了。
樊師倫沒有執(zhí)行她的命令，兩人沉默一片，只剩冬風呼嘯。
無言了半晌，黎糯解下圍巾重新系緊實，說：“我們回去吧。不管怎么樣，你也說點什么，你知道我最怕冷場的。”
樊師倫追上她的步伐：“你真準備嫁了？”
“還能不嫁嗎？”
“不嫁你媽會殺了你嗎？”
“殺我或者自殺或者同歸于盡，三選一�！�
“他也說愿意娶你？”
“沒說不愿意。”
“可是，”他趕到她前頭，“你們都不認識對方……”
“認識啊�！�
“小時候見過面不算�！�
“他是我們醫(yī)學英語的老師�！�
樊師倫一愣：“原來他回國了啊……”
“煩死人你別擋我路，拜托了�！崩枧匆话褤荛_杵在她面前的人，繼續(xù)往前走。
“那他現(xiàn)在還冷冰冰的？”
“嗯�！�
“還是眾星捧月的天才？”
“據(jù)說是種很牛的存在�！�
兩人說話間已到他們居住的那棟樓前。黎糯家在兩樓，樊師倫家在四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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