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楓和“可樂夫妻”回到他們在昌平所住的村子不久,“可樂夫妻”就搬走了,原因江楓也不太清楚。
總之走的時候和江楓好一番依依惜別的深情,互留了電話號碼,千叮嚀萬囑咐,說以后一定要常聯(lián)系云云。然而從這之后,他們和江楓之間,誰都再也沒有聯(lián)系過誰。
他們走了以后,隔壁搬來的是一對中年夫妻,這對夫妻是做生意的,每天早出晚歸,江楓很少看見他們,因此也就很少說話。
不久之后,江楓又還原了剛來這里時的孤獨。
這些天以來,江楓看了很多的書。以前買來卻一直沒時間看的書在這一段時間里幾乎掃蕩精光。
這段時間里江楓想了很多。從自己的小學(xué)想到大學(xué),又從自己當(dāng)初剛來北京想到之后發(fā)生的一切,只覺感慨萬千,恍然如夢。
而現(xiàn)在正在經(jīng)歷著的一切,不管是升華還是浮華,總有一天也都將成為過去。
想到這兒江楓就覺得世間所有人的所有一切的努力都將白費。那么,如果這樣,人啊,我們每天起來這般努力,又是為了什么?
江楓開始寫東西了。
他寫的小說取名叫做《任何》。講的是一個叫做任何莊的村子和這個村子里的男女老少,尤其是這個村子里一個叫做任何的男孩子,和關(guān)于他的故事。
這些故事大多有生活原型,有些是江楓親自經(jīng)歷過的,有些是江楓聽人說來的,他把這些故事改頭換面、移花接木、添枝加葉然后延伸、擴(kuò)展開去,又加上了一些自己的理解和想象,從而創(chuàng)造出了一系列的精彩故事。
江楓寫的相當(dāng)艱苦,他沒有電腦,只能拿筆寫。有時候一整天寫下來他的手都腫了。而這些天以來,他的生活也極不規(guī)律,吃飯老去飯店吃,但又覺得那兒的飯不衛(wèi)生,因此總是餓急了才去飯店吃一頓,平時總是拿方便面和一些餅干之類的零食頂著。睡覺也是有時候早有時候晚。有靈感的時候他一寫就是一天,往往半夜三四點鐘才睡,沒靈感的時候他又天一黑就睡了。
而上次在順義的“不思?xì)w兮”酒店吃飯時文好飛給江楓講了很多所謂當(dāng)今文壇的潛規(guī)則,所有的潛規(guī)則合在一起其實就一句話:“像江楓這樣的文學(xué)青年,要想在文壇上擁有屬于自己的一席之地,那簡直是在受罪。——因為他就好比沖向玻璃窗戶的一只雨蝶,前途是格外光明的,然而道路是看不見也摸不著的。”
但是江楓說他不怕。如果道路看不見、摸不著,他就去聽,去嗅,去開辟。如果最終還是找不到,那么,無論如何這也算是自己曾經(jīng)努力過了,就算累死在玻璃窗前,自己也會死而無憾的,而反之,如果自己沒有為之努力,又有誰知道自己不會成功呢?并且……當(dāng)時文好飛聽江楓越說越“悲壯”了,連忙說“好了,好了,先吃菜,先吃菜,我不過就這么一說——也有例外的,也有例外的,你別往心里去!”
江楓就這么堅持著。為了自己的夢想。為了愛著自己和自己愛著的那些人。
“看你的文章,我有站在泰山頂上撒尿的感覺。”這是易白白,江楓的好朋友,對江楓作品的“最高評價”。
江楓寫了八萬字的時候思想上感覺有點兒卡,悶得發(fā)慌,于是坐了半天的車去以前的學(xué)校找曾經(jīng)的死黨金笑,希望他能給自己一點兒啟發(fā),沒想到半路上遇見了好友易白白,易好久不見江楓,本以為他從人間蒸發(fā)了,這次好容易看見了,高興得像逮著了一件寶貝,江楓剛說這次前來是為了讓金笑幫著看看小說,他就一把奪過去看,才看了一個開頭就給了江楓“最高評價”。
看江楓斜著腦袋一臉霧水,易白白又補(bǔ)充道:“也就是暢通無阻暢快無比一瀉千里的那種感覺。當(dāng)然,也可以比喻為開夜車等等類似的事情——如果你不反對。”
江楓苦笑,沒說話。不是他不反對。是不屑反對。文章就好比自己的女兒,嫁給什么樣的人——讀者,就會有什么樣的生活。打從自己的文章不小心很不幸被易白白看到后,江楓就沒指望它能在他那里過上好日子。雖然江楓并沒有料到易白白會高明地讓它跟親愛的尿沾上邊兒。
對了,易白白曾經(jīng)是睡在江楓上鋪的兄弟的鄰鋪的鄰鋪。你如果認(rèn)識易白白,一定會認(rèn)為他像一個筆名叫作魯迅的作家。因為這廝“開口茴香豆,閉口孺子牛”,“不是閏土,就是阿Q”,“讀書多如牛毛,常常之乎者也。”
某日易白白看到一句名言,叫做“從書堆里爬出來的,除了學(xué)者,還有蛀蟲”,從此很受打擊,思想巨變?nèi)鐪婧IL,不但立馬宣布今后再不“咬文嚼字”,而且視線峰回路轉(zhuǎn)翻江蹈海穿越千年——直接從先秦諸子的心靈上,過渡到了當(dāng)代美女的身材上。
易白白研究美女成果豐碩,眼光磨得像尺子,上三路下三路橫豎一掃,馬上能報出美女的三圍尺寸,準(zhǔn)確度可與著名的裁縫媲美。當(dāng)然,易白白的這種絕活準(zhǔn)確范圍僅局限于美女。丑女和男人,易白白一般是不看的。
就在這次與江楓見面之后的這年冬天的一天,江楓送易白白離開北方回南方。
當(dāng)時江楓說:“白白,你回去干嘛呀?北京不好嗎?”
易白白就說:“北京好個屁呀,要留你留著吧,我是受夠了!北京有什么好?除了那么多的高樓大廈和數(shù)不清的人以及擁擠不堪的交通,北京還有什么?那些樓都是蓋給富人們住的,那些人都是兩眼只認(rèn)得錢的,那些交通都是病入膏肓無可救藥的!”
江楓說:“那你回去了能干嘛呢?你不讀書了能干嘛呢?”
易白白說:“干嘛?哈哈,我干黑社會去!讀書?有屁用啊?你不看那些大學(xué)生都賣糖葫蘆、賣肉去了嗎?當(dāng)初我爸費了那么大勁才讓我到了這里,我現(xiàn)在才整明白——一切都是煙云,一切都是徒勞,一切都是扶托不起的狗屎!”
江楓當(dāng)時看著易白白,心里像是涂了一層蠟,無數(shù)的感覺和著淚水一齊掉到心上,只是滑了一滑,一點兒滲不進(jìn)去。許多種聲音如同落日前一剎那的黃昏,像飛鳥在風(fēng)里,在雨里,在他突然困惑無比的心頭,一齊吶喊,仿佛要嚇退那個正在探頭探腦、橫下了心要鉆出頭來的月亮。
江楓說:“黑社會?你是要去做吳用嗎?——你不研究美女了?”
易白白哈哈大笑了。笑得像看到了一個什么都不懂但卻以為自己什么都懂的孩子。他說:“你丫別小看人,我小時候?qū)W過小紅拳的,這次去了正好用上。美女嘛——鄙人已經(jīng)決定改過自新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立地成佛,橫眉冷對秋波,俯首甘為光棍了!呵呵……”
這廝突然湊到江楓耳邊說:“呵呵呵,開玩笑——只要我事業(yè)有成,大丈夫何患無妻乎?我只對你一個人講你可千萬不能對別的同學(xué)講啊——我的一個哥們兒剛剛做了我們N市的黑社會老大,招我回去幫忙……兄弟,后會有期了!”
當(dāng)時江楓看著易白白一臉凝重的臉,硬張著口說不出話來。
然后易白白不等江楓反應(yīng)過來,就走上火車。然后把頭伸出窗外,擺擺手,搖搖頭,示意他什么都不必說了,就縮了回去。
當(dāng)時江楓感覺夜?jié)鉂獾,像歷史的衣角,“嘩”一聲就垂下來。風(fēng)迅速遮住了所有人的臉。
不過這些都是后話了。值得說明的一點是,這次江楓去找金笑時偶然間發(fā)現(xiàn)了一個很大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