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近幾年來,活躍在中國商界,平地崛起,所向披靡,如雷貫耳,如日中天的北京市“金氏集團”的執(zhí)行總裁金明禮,竟然就是金笑的父親!
這多少令江楓覺得有些吃驚。因為自己曾經(jīng)跟金笑不但同了那么長時間的學,而且還同了那么長時間的室——但他卻壓根兒不知道金笑的家庭背景那么磁實。
真是一點兒沒看出來。
在這所民辦大學里,有錢人家的子弟一般住的都是條件很好的四人間。很少有金笑這么有錢的富家子弟住八人間的。而且,以前跟金笑一起那么久,也從來沒有看出來他如何如何地出手大方揮金如土啊。甚至有時候金笑還會跟別人嚷嚷說他沒錢了什么的。而金笑,以江楓對他的了解,他絕對不是那種信口開河兩面三刀的人。他真是看上去很樸實的。由此可見,金笑的父親金明禮之所以能夠被視為一個時代的商界神話,的確不是徒有虛名的,單看他教出了如此克勤克儉、謙遜平和的兒子——就絕對不是那些一夜暴富的山西煤場主們所能夠望其項背的。
也由此,就不難理解金笑為什么會在那么優(yōu)裕的家庭條件下來讀這么一所名不見經(jīng)傳的學校了。原因很簡單:既然金笑沒有考上而且又不愿意復讀,以金明禮的為人,當然不會像大多數(shù)有錢的父母那樣——花大錢找路子托關系想盡辦法去送兒子上名牌大學了。金笑有金笑自己的想法自己的路,這是做老子的所無法改變的,所以他會對兒子所做出的選擇予以一貫的支持。
江楓拿著自己未完成的《任何》別了易白白去找金笑的時候,是在學校外面的一個酒吧里看見他的。金笑一個人,坐在酒吧一角,桌子上放著一盤菜,喝著酒。
江楓發(fā)現(xiàn)金笑喝醉了,醉得滔滔不絕,東拉西扯,天方夜譚,滿嘴滿嘴的大實話。這是江楓第一次看金笑醉成這個樣子。
稿子,金笑肯定是沒法看了。江楓只好在聽了金笑滿滿兩耳朵話后送他回宿舍。
回憶就像一個迷路的孩子,哭著嚷著鬧著站在江楓的耳邊不愿離開;腥粢粓鰤,明明昨天還在的人和事,明明昨天還在的歡鬧和細碎,在若干時間之后醒來卻早已恍惚。
江楓站在長長的時光的橋上,看橋下萬千的風景,都在往事里漸次磨損成舊的年輪,幾多音容,幾多笑貌,幾多故事和看不見的光芒,在風雨中揮散成逝去的曾經(jīng)。
“我那穿過風花雪月的年少/我那馱著歲月的背包/我的青春夢里落花知多少/寂寞旅途誰明了……”
是金笑的歌聲,還在記憶里流連。說不清的悵然,看不見的明亮,令江楓在寫作時總是感到隱隱作痛的歡樂。
“活在世上/活在這寂寞的山上/活在出生與死亡的狹長車廂/我/仰天狂奔/捉一只老鼠/給她畫上汽車/畫上輪船/畫上飛機/畫上所有的平安與幸福/任她鳧水/讓她飛翔……”
這是金笑過去飛揚的詩句。如發(fā)絲,剪不去;像習慣,理還亂。這些光榮的字句,仿佛還一直生長在曾經(jīng)轟轟烈烈的課堂上,但是此刻,這些字句的主人卻正在享受著失戀的滋味,享受著失戀之后的酒醉,以及醉酒之后所特有的放縱和瘋狂。
“金笑,我借你的上衣穿一下,我上一下廁所……”
“啊?什么?——你沒聽過張飛的名言嗎?‘兄弟’如手足,‘衣服’如妻子,所以——萬萬不行!”
那是在某個深夜,江楓和金笑剎那之間的對話。曾經(jīng)那么陽光那么機智那么風趣又那么歪理迭出那么妙語連珠的金笑,現(xiàn)在卻為了一個女子而如此頹唐,如果不是親眼所見,江楓真是難以想象。
江楓真想去親眼看一眼這個能夠讓從來都自命不凡的金笑都為她癡狂為她瘋的所謂的新疆女子是如何的風華絕代——但是晚了,這個女子,早已在江楓來見金笑的前一天,拍拍屁股,不留下一片云彩——毅然決然棄金笑于不顧,一溜煙回新疆去了。
歲月荒蕪得如洗之快。
那個黑暗夏天的明亮下午,江楓第N次徘徊在非常寬廣然而擁擠不堪的街頭,幻想著自己即使不能夠在這大街上邂逅一場艷遇,但最起碼也能夠在這大街上邂逅一點屬于自己所不曾掌握的素材和閉門造不出來的靈感。
就在突然間,江楓的肩上落上了一只大手。
很漠然地驀然回首,沒有想到那人竟是:易,白,白。
易白白身邊立著一個亭亭玉立的女郎,長發(fā)披肩,風姿綽約,小鳥依人。
在一家叫做“食為天”的飯店里,江楓和易白白舉杯痛飲。易白白身邊那位女士舉杯喝茶。這年頭竟然還有喝茶的女子,而且還就被易白白這個狗崽子給“霸占”了,真是令江楓郁悶不已!
席間,易白白告訴江楓:“金笑不讀了,走了,去新疆了!”
“。吭趺纯赡?他是不是瘋了?”
“去新疆?為了那個令狐婉兒嗎?”
得到易白白的一個點頭的回答之后,江楓懊恨地直想把這個飯店給砸了——“金笑這小子絕對是瘋了,真瘋了,他媽的……”江楓近五年來第一次在女孩子面前罵人,“他媽的,他去新疆怎么能不告我一聲?他媽的,他怎么可以不讀書?他媽的,……”
江楓簡直被這個突如其來的消息給氣瘋狂了,一連氣罵出了八個“他媽的”。這在他生平的罵人歷史上是空前的。
易白白說:“江楓你先冷靜一下!——這王八羔子走的時候誰都沒告,我跟他一個班都不知道——他爸媽收到他臨走之前寄給他們的一封信,來和學校交涉的時候我才知道的!——當時我也氣死了,真是,他媽的,金笑這個王八羔子!兄弟一場,去那么遠的地方也不說一聲,真是太不夠朋友了!”
“讀不讀書倒是小事情——讀書未必真豪杰,誰言混混不丈夫嘛!來,喝酒,喝酒!”
幾杯酒下肚,江楓說:“白白,你說那個令狐婉兒究竟是什么樣一個人,怎么把金笑迷成那樣……”
易白白一聽就來勁兒了,紅光滿面,眉飛色舞,仿佛令狐婉兒是他女朋友或者他老媽,才喝了幾杯就指手劃腳、醉語呢喃起來:“那相當漂亮了,你丫你是不知道……頭發(fā)很長,臉蛋很美,皮膚很白,個子很高,身材很苗條,吹得一支好笛子,彈得一把好琵琶……他媽李太白的詩怎么說來著……哦,對了,凌波微步,羅襪生塵,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
江楓正要抗議那不是李白的詩,易白白身旁那女的,那個喜歡喝茶的女的,一直沉默著的女的,一聽就不干了,扭頭沖易白白就兇:“好你個易白白!我×,你丫,我說你不能喝就甭逞能嘛江楓又不是外人兒……那個狐貍精那么好,你怎么不也跟著金笑那個二百五去新疆找她去呀?……我×,擱這兒給我丟人現(xiàn)眼的……”
江楓一看這架勢不對勁兒,忙替易白白跟氣得七竅生煙的“易夫人”解釋:“你呀,別太在意了——白白就這樣,他喝多了就愛胡說八道,當不得真的啊”,然后一個勁給易白白使眼色說,“白白,不要說了,你醉了。”
還沒有完全修補好這倆人的醋壇子,江楓眼前突然閃出來一個人。
江楓以為自己也醉眼朦朧了,可是揉兩下眼睛,卻看得更加清楚了:沒錯,前面那一桌上那個女孩,就是沈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