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節(jié)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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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如歸以袖掩面仰頭喝酒的空當，楚楚利索地把酒往桌底下一潑，裝模作樣地對著空杯子仰了下頭，還不忘抹了下嘴，學(xué)著鎮(zhèn)上叔伯大爺們喝酒時的樣子對著許如歸倒了倒空杯子，道：“許老板海量！”
許如歸一愣，默默低頭看了眼手里那個就一口大小的酒杯。
這姑娘沒見過海吧？
蕭瑾瑜掩口輕咳幾聲，捧起面前的青瓷茶杯淺呷了一口，不疾不徐地道：“傳言許老板素來不請客不陪客，今日破例，可有什么講頭？”
許如歸有些錯愕地把視線從酒杯移到蕭瑾瑜臉上，見蕭瑾瑜正波瀾不興地看著他，許如歸也以最快的速度收起錯愕，謙恭一笑：“在下也有耳聞，七王爺極少應(yīng)人酒局，敢問王爺今日為何如此賞光？”
一絲疲憊在蕭瑾瑜的聲音里若隱若現(xiàn)：“剛巧累了，上來討杯好茶。”
許如歸捧起自己面前的茶杯，仔細地輕抿了一口：“若早知如此，在下就讓樓里最懂烹茶的月娘來為王爺奉茶了。”
蕭瑾瑜沒接話，又把茶杯送到了嘴邊。
許如歸不著痕跡地皺了下眉頭：“王爺，據(jù)景大人說……如歸樓崖下發(fā)現(xiàn)了一具男尸�！�
蕭瑾瑜搖了搖頭。
“景大人不會拿這種事情跟在下開玩笑吧？”
“這倒沒有，只不過發(fā)現(xiàn)的不是一具男尸，是三具�！笨粗S如歸臉色微變，蕭瑾瑜依舊云淡風輕地道，“許老板不必緊張，我讓景翊來只為打個招呼，以免崖下差役往來驚擾了如歸樓的客人�！�
許如歸愣了一下，若有所思地緩緩點了點頭，捧起茶杯深悶了幾口，抬頭剛想說什么，突然眼前一花，咚一聲就趴了下去。
楚楚聽兩人說話聽得云里霧里直想打哈欠，突然被許如歸腦袋砸到桌上的動靜嚇了一跳，本能地驚叫著往后跳了一步，還沒站穩(wěn)就回過神來，一步又沖到許如歸身邊，一手探鼻息一手摸脈，頭也不轉(zhuǎn)地急道：“他還沒死！”
“他還有話沒編完呢，怎么能死？”聲音慵懶中帶著不加掩飾的笑意，不是蕭瑾瑜。
楚楚急忙轉(zhuǎn)頭，見景翊不知什么時候站在了桌邊，正興致盎然地從桌上抓起一塊烤鴨。
“不能吃！”楚楚急道，“有毒！”
景翊笑著把鴨肉塞進嘴里，滿足地吮了吮手指，邊嚼邊道：“放心，酒菜都安全，只是茶有點兒問題，糟蹋如歸樓的酒菜是要遭天譴的啊�！�
楚楚臉色煞白地看著癱軟在桌上的許如歸，他中毒是因為喝了茶？
茶！
楚楚刷地轉(zhuǎn)頭看向蕭瑾瑜，他剛才也喝茶了！
他不但剛才在喝茶，現(xiàn)在也在喝茶。
楚楚一把將蕭瑾瑜手里的茶杯奪了過來：“快別喝了！”
“急什么�！本榜匆贿吷扉L胳膊拿起一盤炸得嫩黃的兔腿，一邊笑盈盈地道，“你不是給他吃過解藥了嗎？”
她給他吃了解藥？
看著楚楚在原地發(fā)怔，蕭瑾瑜輕輕咳了一聲：“這個回頭再說，正事要緊�！�
“你們慢慢來，不著急，不著急啊。”景翊心滿意足地抱著炸兔腿閃得離桌子遠遠的。
楚楚以為當下最要緊的正事是要把許如歸弄醒，可景翊完全沒有這個意思，往窗邊椅子上一窩，啃兔腿啃得專心致志旁若無人，倒是蕭瑾瑜慢條斯理地對楚楚道：“把他放到地上，小心些，別有磕碰�！�
總算有個管人死活的了，楚楚趕緊把許如歸扶到地上平躺好，看著氣息微弱的許如歸著急道：“醫(yī)術(shù)我只懂一點兒，還是請個大夫來吧！”
“不必，你把他的衣服解開。”
難不成這人還懂醫(yī)術(shù)？人家說久病成醫(yī)，看蕭瑾瑜的樣子，倒也不是不可能。
救人要緊，楚楚手腳利落地解開許如歸的外衣，拉著袖子往下扯時摸到左袖內(nèi)側(cè)一片潮濕，一股酒味。
深藍色衣服浸濕了也不顯眼，許如歸剛才那杯酒就在一仰頭間全喂給這片袖子了。
脫下兩件外衣，一件中衣，許如歸的上身就袒露了出來。蕭瑾瑜剛想出聲，楚楚就三下五除二把許如歸的襯褲一塊扒了下來，蕭瑾瑜只來得及默默嘆了口氣。
楚楚把衣服往旁邊一扔道：“好了，然后呢？”
“站開些�！�
楚楚退到了墻根底下，蕭瑾瑜把輪椅推到許如歸旁邊，從輪椅后抽出拐杖，拄著拐杖慢慢站起來，又緩緩放下身體，在許如歸身邊跪坐下來。
整個過程緩慢卻平穩(wěn)優(yōu)雅，把楚楚看得目瞪口呆，居然沒想起來要過去扶他一下。
蕭瑾瑜沒去搭許如歸的脈，也沒探他的鼻息，而是從他脖頸開始一寸一寸地細細查看，比起診斷醫(yī)治，更像是在找什么東西。
蕭瑾瑜查看到許如歸右手臂的時候停了好一陣，然后很是吃力地把許如歸翻了個面，繼續(xù)細細查看。全部查看完，蕭瑾瑜又動手給許如歸把衣服穿回去。
楚楚看蕭瑾瑜連穩(wěn)住自己的身體都不容易，還俯身去搬動一個看著就比他沉重許多的男人，就想上前幫把手，于是道：“我來吧�！�
蕭瑾瑜頭也不抬地說道：“你記得他每個衣帶是怎樣打結(jié)，結(jié)在何處，是松是緊嗎？”
楚楚被問得一愣：“不……不記得。”他之前只說讓她把這個人的衣服脫下來，可沒說要記住這些啊！
“靠邊站�！�
等蕭瑾瑜終于把許如歸的衣服絲毫不差地恢復(fù)原樣，重新坐回到輪椅里，景翊已經(jīng)把那盤兔腿啃干凈了，把空盤子往桌上一放道：“輪到我了？”
蕭瑾瑜點了下頭，對楚楚道：“走吧�！�
楚楚看著仍舊昏迷不醒的許如歸問：“那許老板怎么辦��？”
“景翊能讓他昏過去，自然能讓他醒過來�！�
一路跟在蕭瑾瑜身后，楚楚一聲也沒吭。蕭瑾瑜在房門口停下來的時候，楚楚卻一步不停地從他身邊越過，徑直沖進自己房里，咚一聲關(guān)了房門。
剛才事發(fā)突然，可現(xiàn)在楚楚卻想明白了，說什么這也危險那也危險，哪有什么危險，明明就是他算計好的！她不知道他們這是在干什么，又是為什么，可她知道她糊里糊涂地就被蕭瑾瑜給利用了。
還說什么為了遵守禮制才請她當丫鬟的鬼話，只聽說過僭越有罪，什么時候輕車簡從也有罪了�。⊥魉�那么好心好意地擔心他，可他說起瞎話來真是眼睛都不眨一下！
楚楚才不管蕭瑾瑜是排行老幾的王爺，他已經(jīng)不是第一回騙她了，這回還騙得她和他一起去騙別人，就算他肯給再多的賞錢，她也不能給這樣的人當差辦事！
楚楚從枕頭底下翻出那兩個錢袋，毫不猶豫地敲開蕭瑾瑜的房門，不等前來開門的侍衛(wèi)開口，楚楚就把錢袋往侍衛(wèi)面前一遞：“我是來把錢還給王爺?shù)�，這錢我不要了�！�
侍衛(wèi)怔了怔，沒有伸手接錢袋子，只是道：“楚姑娘請稍候�！�
侍衛(wèi)轉(zhuǎn)身回屋，再出來時楚楚已經(jīng)不在了，門口扔著那兩個錢袋子。
她就是來還錢的，錢一文不少還到了，她就能理直氣壯地走了。
世上好人多著呢，她就不信沒錢回不了楚水鎮(zhèn)！
楚楚還記得從大門到這小院子是怎么走的，頂著風雪一路跑出去，和好幾個穿金戴銀的人擦肩而過，沒有人多看她一眼，她也就順順當當?shù)爻隽巳鐨w樓。
她不知道現(xiàn)在是在哪里，怎么回家，但她知道從京城回蘇州是往哪個方向走，所以只要從這里先返回京城就好了。
楚楚沿著上來時馬車走過的盤山路摸黑往崖下走。北方嚴冬的山風不像江南那樣柔潤，連風帶雪刮得臉上生疼，楚楚走了一半不禁停下來緊了緊襟口，往凍得發(fā)紅的手上哈了幾口氣，抬頭往上看了一眼已經(jīng)模糊為一小片光亮的如歸樓。
京城最富貴的酒樓，也就是這么回事嘛！
楚楚正要繼續(xù)趕路，突然看見漫天風雪中有一抹紅從如歸樓的方向直直落下。
紅影墜落崖下之時剛好從楚楚正前方劃過，楚楚來不及看清楚，但已足夠能辨出從如歸樓墜落下來的是個人，穿著一身紅衣的人。
有人墜崖了！
楚楚顧不得多想，撒腿就奔了下去。崖也不是很高，要是趕得及時，沒準還能有救。
氣喘吁吁跑到崖下，楚楚遠遠看到那抹紅影伏在地上，好像還在動。楚楚心里一喜，一鼓作氣跑過去，卻在距離紅影幾步遠的地方急急停住了腳步。
她看出那個紅影是個女人，而且是個側(cè)臉很美的女人。在雪夜里，這個女人紅衣如火，卻溫柔如水地輕撫著身下的人，喃喃低語著，溫柔的聲音化在山風和飛雪里，楚楚聽不清她在說些什么，卻有著強烈的感覺，她是在說一件很美好的事情。
楚楚長舒了一口氣，不管這兩人大半夜從崖上跳下來是要干嗎，沒出人命就好。
她正打算貼著路邊悄聲迅速離開，盡可能不去驚擾他們，可偏偏忍不住好奇，在路過的時候多看了一眼。楚楚一眼看出躺在紅衣女子身下的是個男人，又多看了一眼，注意到那男人居然是赤裸著躺在雪地上，停住腳再多看一眼，那赤裸男人的面容神色清楚地落入眼中，楚楚忍不住驚叫出聲。
這紅衣女子輕撫輕吻輕語相對的，竟是一具一絲不掛死不瞑目的男尸！
楚楚一叫，紅衣女子像是剛發(fā)現(xiàn)這里不只她一個活人，倏地抬起頭來。
景翊本不想大半夜去敲蕭瑾瑜的房門，按說蕭瑾瑜此刻應(yīng)該在藥物作用下睡得正沉，可從蕭瑾瑜房里傳出來的聲音卻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跳窗進去，侍衛(wèi)沒在屋里，只有蕭瑾瑜一個人伏在床邊，朝床下痰盂費力地嘔吐著，痰盂里不見任何穢物，他費盡力氣吐出來的只有少量的水。
景翊嚇了一跳，趕緊過去把蕭瑾瑜幾乎要跌下床的身體扶住，問道：“怎么回事？不是跟你說那解藥之前之后都要吃兩顆的嗎，你還沒吃？”
蕭瑾瑜微微搖頭，喘息的空當好不容易說出一句話來：“藥不在我身上�！�
景翊一愣，突然想起先前是楚楚從身上拿出藥來給蕭瑾瑜服下的，又問：“楚楚呢？”
“不知道，已讓人去找了�！�
胃里一陣痙攣，蕭瑾瑜忍不住又俯下身痛苦地干嘔，本來就單薄的身體抖得像風中殘葉。
景翊扶他倚到床頭，道：“你等會兒，我回王府找葉千秋拿藥�！�
蕭瑾瑜擺擺手，勉強抓起手絹擦去嘴邊殘漬，深深呼吸了幾次壓住胃里的翻涌，聲音微啞道：“他在幫我辦事，別讓他分神。是迷藥引得胃病犯了，吃不吃解藥都一樣，過會兒就好。說說許如歸吧�！�
現(xiàn)在能讓他把注意力從身體的痛苦上轉(zhuǎn)移的就只有案子了，景翊只得把準備明早再說的事提前抖了出來：“我把他拎到外面，一桶冷水澆醒，跟他說你們是一塊昏過去的，還跟他說那間屋子現(xiàn)在是案發(fā)地，被安王府接手了，任何人不得靠近，料他一時半會兒發(fā)現(xiàn)不了什么�！�
蕭瑾瑜合起眼睛輕點頭。
“我問他能想起來有沒有什么可疑的人，他琢磨半天，含含糊糊地跟我說覺得樓里一個叫古遙的當紅姑娘近來有點鬼祟，但轉(zhuǎn)頭又說這些姑娘本來就干的不是光宗耀祖的營生，有點藏藏掖掖的也沒什么�！�
蕭瑾瑜仍合目輕點頭。
“然后……我吃飽就回來了�！�
蕭瑾瑜緊皺著眉頭睜開眼，原本虛弱無力的聲音瞬間冷硬了幾分：“為什么沒去查古遙？”
景翊默默退了一步才敢回嘴：“許如歸嘴里沒一句實話，拐彎抹角地想把咱們往那個古遙身上引，干嗎要在他這些瞎編胡謅上耽誤工夫��！”
“不是實話，也未必是瞎編胡謅�！�
“什么意思？”
蕭瑾瑜按著胃，咬牙忍過一陣漫長的絞痛，清楚地感覺到貼身的衣服已經(jīng)被冷汗浸透了，他實在沒心情也沒力氣在這個時候給景翊講道理，只道：“找古遙，自己查。”
蕭瑾瑜的話音還飄著，景翊還沒想好自己是該馬上飄出去干活還是冒著生命危險先照顧他一下，房門突然被急急地扣了三下。
侍衛(wèi)一身雪花，一臉陰云，站在蕭瑾瑜床前頷首道：“王爺，卑職……找到一具尸體。”
看著蕭瑾瑜消瘦得棱角分明的臉上瞬間沒了人色，景翊忙追問：“誰的尸體？”
“是一具赤裸的男尸，身份不明。卑職已將其帶回，安置在偏廳了。”
蕭瑾瑜深深舒出一口氣，伸手撐著床沿熬過一陣暈眩，半晌才沉聲道：“可有楚姑娘的消息？”
“有人見到楚姑娘獨自出了如歸樓，卑職跟著腳印找出去，一路往崖下走，可腳印到這尸體邊就沒有了�！�
“繼續(xù)找。”
“是�！�
侍衛(wèi)出去了，景翊還沒動，蕭瑾瑜輕蹙眉頭：“還不去查古遙？”
景翊一愣：“你不需要驗驗?zāi)蔷吣惺�？�?
“需要……”
“那你不是應(yīng)該讓我回城叫個仵作來？”
蕭瑾瑜輕輕搖頭：“來不及了……我來驗�！�
一瞬間有上百句話一起沖到景翊喉嚨口，他張了半天嘴，最后只吐出一句：“你要是死了，我那些卷宗是不是就不用交了��？”
“嗯，燒給我就好�！�
蕭瑾瑜到偏廳的時候，許如歸已經(jīng)在偏廳門外轉(zhuǎn)圈轉(zhuǎn)了好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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