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節(jié) 第三章
-
“這下府內(nèi)上下都加緊了巡邏,務(wù)必要把全府上下護(hù)個周全。”
“是嗎?”原來她這座小院落早不在“簡府”的范圍了。
緋兒哀嘆一聲:“這嫁衣已經(jīng)臟污了,本來要清洗也十分困難,偷了也就偷了!
“你又犯糊涂了!
簡府婚前發(fā)生這樣的大事,必要被不少碎嘴的人傳出去,這不是全府上下警告就能堵得住嘴的。何況嫁衣要重做,這事瞞也瞞不住。先是嫁衣被污,繼而又被盜走,定要被人說成不吉利。
果然,不久就有陸家長子與簡家大小姐命中相克,這段姻緣會有血光之災(zāi)的說法傳了出來,氣得簡老爺在飯桌上摔了碗筷。
一家人食不下咽,寢難安枕,謠言傳得這樣大,卻也不見陸家有任何動靜。陸家所在的上元縣與江寧縣毗鄰而居,同為江寧府治下,來回一天的工夫,卻連個來探問的人也沒有。眼看著過大禮的日子就要到了,這讓簡老爺心里更加七上八下,忙派了人去打探口風(fēng),結(jié)果卻帶來一個更要命的消息,說是陸家少爺對一名青樓女子一見傾心,在青樓流連不去已有半月,這才顧不得來慰問簡雪宛,甚至還有陸子修的友人說陸子修早就動了取消婚約的念頭,這次的事情倒成了個好由頭。
聽到這個消息時,簡丹砂正在給簡雪宛喂藥。
一個不知道輕重的小丫頭心急火燎地跑過來,撲到簡雪宛跟前哭哭啼啼,把什么都給說了。
簡雪宛當(dāng)場就變了臉色。饒是簡丹砂也是一驚,差點就把藥碗摔了。
簡丹砂抓著小丫頭問:“是誰去打聽的消息?”
“是何副總管!
一聽是做事向來謹(jǐn)慎的何副總管,簡丹砂攏了攏眉頭:“何副總管到底是如何得知的?”
“說是何副總管從簡府的下人那兒打探得來的,后來何副總管還親自去了,守了大半夜,說是……說是確實看到陸公子深夜進(jìn)了那輕紅樓,老鴇也承認(rèn)了陸公子為了一個姑娘一擲千金……”
這一說,簡雪宛臉色更是難看。
簡丹砂立刻安慰簡雪宛說:“何副總管也有辦事不牢靠的時候。要么就是這小丫頭片子聽岔了,添油加醋一通說,她不也是聽碧玉說的?這你傳他,他傳我的,失之毫厘,謬以千里,做不得準(zhǔn),定是有什么誤會!彼牧伺暮喲┩鸨鶝龅氖,將之塞進(jìn)被子里,小心地掖好。
大夫人也跟著心急火燎地趕來,顧不得簡丹砂在場,把陸家上上下下一通大罵。
“這文定都過了,離迎娶的吉日還有幾天?這陸子修看著老實,沒想到竟做出這么下作的事情,實在是欺人太甚!”大夫人越說越氣,手中的絹帕絞了又絞,“宛兒你放心,爹娘不能讓你受了這樣的氣。你爹已經(jīng)準(zhǔn)備親自走一趟,務(wù)必要把陸子修給逮過來,還要陸家給你個交代!
“大娘莫要沖動,這件事非同小可,許只是誤傳,還是慎重為好,不要因為些許誤會壞了兩家的情誼。”
“呵!面上說得好聽,其實壓根見不得你姐姐的好,日也嫉恨,夜也嫉恨。你姐姐鬧了這樣的笑話,你心里不知有多開心呢!贝蠓蛉艘差櫜坏媚樏妫雅瓪舛既鲈诤喌ど吧砩。
“丹砂怎么會存了這樣的心思?”
“哼,你以為我不知道嗎,你眼巴巴就是要陸子修這樣的如意郎君,小小年紀(jì)心機(jī)就重,對你姐姐心懷妒忌,故意弄壞了陸少爺送的梅枝。小時候就如此,現(xiàn)在更是生了滿肚子的壞水!
尖刻兇狠的吵嚷脹痛了簡丹砂的耳膜,她如雪的面容上蒙上羞憤的紅暈,袖中藏起的手微微發(fā)顫。這不僅因為大夫人說出了當(dāng)年那件事,讓簡丹砂想到了受冤的屈辱,還因為這一通謊話里確有那么一句真話,觸及她內(nèi)心最深的酸楚。
剪斷梅枝后的第二天,陸家就帶著陸子修上門拜訪,大夫人當(dāng)即就把事情添油加醋說了一通,而她怯怯地站在一旁,接受陸家一家人的冷眼。她覷到陸子修瞧她的眼神,陽光般的和煦消失了,十二歲少年的眼神里頭一次流露出責(zé)難與輕視,那一眼狠狠釘在她的心上,她忍不住叫了一句:“不是的!”
大夫人剜了她一眼,娘則暗暗搖頭示意,剛鼓起的勇氣從喉口退下,湮滅了余下該說的話。她垂下頭,淚水一滴滴地往下掉,卻還是抿緊了嘴巴,不敢抽泣出聲。
隨后陸家就派人送來了新的梅花,比原來的那一株開得更好,開得更爛漫。
見梅花失而復(fù)得,簡雪宛開心得跟什么似的,到底還是小孩子,兼之品性也好,對丹砂的怒氣與怨懟沒幾天就煙消云散。陸子修待她卻是疏遠(yuǎn)不少,偶與她言語,或是語帶訓(xùn)誡,或是清淡疏離,前頭總是冠著“二小姐”。
簡丹砂垂斂眼眸,恭恭敬敬地還以“陸少爺”!靶薷绺纭、“陸大哥”這般的親昵自那時起,成了簡雪宛的專屬。
這之后陸家每年都送來一株梅花,至簡雪宛及笄那一年,又一口氣送來十四株,才有了現(xiàn)在小小的梅園。一到了冬季,芬芳滿園,幽雅的清香飄出梅園甚至能傳至簡丹砂所住的小院,枯黃的竹葉沙沙沙,沙沙沙,也飄出一股淡淡的梅香。
又過了兩年,陸子修漸漸長成,越發(fā)俊逸沉穩(wěn),待她也是和顏悅色,再沒用異樣的眼神瞧她。但也不過是陸子修懂了人情世故,收斂了少年人的直率隨性。她那小小的院落,陸子修不嫌簡陋,進(jìn)來小坐過幾次,陪娘閑話家常幾句,喝她親手烹的茶,賞賞園中的花木。她與姐姐一起在書齋的時候,陸子修也會教研習(xí)字,為她的詩畫提點上幾句。
那時候,簡丹砂對琴棋書畫已失去興趣,那是真正的千金大小姐要學(xué)要擅長的,她學(xué)的再好也無用處,倒不如在繡工和算賬上多下些工夫。與陸子修也說不上太多,不像雪宛與他聊一曲《三弄》就能聊上一個晌午。
她心中喪氣,面上也不禁流露了幾分。
“粗繒大步裹生涯,腹有詩書氣自華!焙喌ど巴蜿懽有蓿种姓罩K東坡的手抄詩集,一抹不明意味的笑容浮在唇畔。
簡雪宛含笑嘆一句:“真是好句!
“蘇子瞻的詩自然是好的!币膊恢怯幸膺是無意,陸子修側(cè)首向丹砂瞥來,又淡淡挪轉(zhuǎn)開。她卻為這一瞥上了心,心中的漣漪一圈圈泛開。
江氏分明是看出了她的心思,聽說陸子修約她們姐妹去游園后,突然對她道:“別忘了,你要謹(jǐn)記的那個字!
簡丹砂描眉的手停在鏡前。銅鏡中映照出江氏的背影,絲來絲往的針線不曾停歇,在她的舊鞋面上輕緩起舞。
可不就是一個“妄”字。
不過一句詩詞,不過一抹笑容,就讓她生了妄心。即便陸子修不是姐姐的,也不會屬于她。
戀慕太過,癡心太多,只會傷了自己。
簡丹砂用絹帕抹去臉上暈染的脂粉,也抹去眼角眉梢浮動的歡欣,默默收起桃紅色的衣裳。
三人行,她貪慕滿園的春光,把玩一縷縷拂動的柳條,悄然落在了最后。
如此,就好。
自此,她再也沒有流露出一絲一毫對陸子修的思慕,對他不親不疏,幾句清淡的言辭,劃出既定的距離,只是內(nèi)心卻還是不自覺地留下了一片角落,小小的,安置那道清俊挺拔的身影。偶爾在幾個輾轉(zhuǎn)難眠的夜晚,細(xì)細(xì)拂拭這片角落,他的表情,他的動作,他的言語,一一拭來,擦得明凈通透,好好端詳一番,又悄然擺放回去。
即便是娘臨終前,她也還深深隱匿著這個秘密。她告訴自己:自己也不過是尋常女子,春風(fēng)懷情,對陸子修那樣的男子心生愛慕也是再正常不過了。少女情懷,過了便好。
過了便好。
簡丹砂想著等到姐姐出嫁,她也就會徹底死心了。
大夫人根本不會懂,她比任何人都盼望姐姐早點出嫁?尚Υ蠓蛉藚s還處處提防她,勒令她親自打點姐姐的出嫁,意圖要她心痛羞憤。
她垂下眼簾,掩住心底的嘲諷。
“娘,你這說的是什么話,不要給一些閑言碎語氣糊涂了!焙喲┩疬m時出聲替簡丹砂解圍。
“哪是閑言碎語,你壓根不知道,你這個好妹妹人前謙恭,人后輕浮浪蕩,滿肚子的壞主意!
“娘,你這話未免太過了!”簡雪宛輕咳一聲,“相處十七載,丹砂是什么樣的人,我再清楚不過!
簡丹砂立刻說:“陸公子也是八歲就與我們相識,九歲就與簡家定親,他到底是什么樣的品性,難道我們還不清楚嗎?”
簡雪宛不禁動容,有什么東西在她眼中悠悠蕩開,又很快被愁光淹沒,面容更顯蒼白憔悴。
大夫人再要說什么,簡雪宛眼角突然盈出淚來,從兩頰落下。
簡丹砂也無從安慰,索性趁著大夫人顧不上自己悄然離開,轉(zhuǎn)而直奔簡老爺?shù)奈葑印?
“女兒和姐姐都不相信陸公子會做出這樣的事。爹也是看著他長大的,可曾覺得他是輕浮浪蕩、不知輕重沒有擔(dān)當(dāng)?shù)娜?如果何副總管所言非實,為了這謠言就上門質(zhì)問,陸家會怎么看待我們,又怎么看待婚約?還請爹爹三思!
簡老爺沉吟:“的確不能貿(mào)然行事?墒悄阋仓篮胃笨偣艿臑槿伺c處世……”
“聰明人也有辦糊涂事的時候。如果陸家不要這門親事,早就派人來說了,之所以沒有動靜,興許就是陸家表達(dá)對我們家的信任,又或者因什么而耽擱了,離過大禮的日子還有幾天,陸家總會先派人通知,依女兒看,爹不妨再等個兩日。如果那時候陸家再沒有動靜,那就是陸家失了禮數(shù),那時候爹再興師問罪也不遲。”
簡老爺點頭稱是,望著丹砂忽然喟嘆了一聲:“你倒真是長大了,懂事了。你與雪宛出生只差一個月,照理說雪宛出閣后馬上就該是你。可是爹這些年一直奔波在外,你大娘又一心想著要操辦好雪宛和陸子修的婚事,確實把你給疏忽耽誤了,連個合意的對象也沒有。要找能與陸子修比肩的雖是不易,但家境相當(dāng)?shù)暮萌思铱傔是有的,爹這就多多留心!
簡丹砂垂首道:“謝謝爹!
- 最新書評 查看所有書評
-
- 發(fā)表書評 查看所有書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