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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節(jié) 第二章

或許二中在很多人眼里都是讓人仰視的存在,但在葉爾眼里卻如同理所當(dāng)然的存在。

來到這里幾天了,葉爾除了看書就是發(fā)呆,幾乎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應(yīng)該是房間都不出。

李明珠是個坐不住的人,每過半個小時就起身喝喝水,開開電視,聽聽歌,要么就是抓頭摔筆,不時地看看葉爾,翻個白眼搖搖頭,一刻鐘都閑不住。葉爾始終都像老和尚入定一般,眼皮都不會抬一下。李明珠因讀高中了,李媽媽管得嚴(yán),已經(jīng)在家中悶了多日,一直想找個機(jī)會出去玩,她想了想便笑著走過去抽去葉爾手中的書。

見葉爾又一臉疑惑地看著她,李明珠笑著說:“你來這里幾天了,我?guī)愠鋈マD(zhuǎn)轉(zhuǎn)!

葉爾對李明珠的主動親近有幾分驚喜,不禁展開笑顏,溫順地點(diǎn)頭說:“好,謝謝姐姐!

這還是她來H市之后第一次叫她姐姐,李明珠聽了一愣,面無表情地出了房門。李媽媽正在擇菜做飯,看見她們兩個要出去,探出頭來問:“都要吃飯了,你們還去哪兒?”

“小二子來幾天了連門都沒出過,我?guī)礁浇煜ひ幌隆!崩蠲髦槎碌卣f。

李媽媽聽了洗洗手,從口袋里掏出十五元錢來遞給李明珠:“順便在夜市上給她買件睡衣!

“我去年買的那件不穿了,給小二子好了!崩蠲髦榻舆^錢,無所謂地說。

李媽媽一邊麻利地洗米洗菜一邊說:“你那件已經(jīng)被我用來做抹布了,早點(diǎn)回來,別吃飯還讓我們等著!”

李明珠撇撇嘴,將那十五元錢心不甘情不愿地塞到葉爾手里轉(zhuǎn)身出了門。

李家住的一個比較老的小區(qū),房子都有些年數(shù)了,呈暗灰色,還長著植物,越發(fā)顯得小區(qū)清靜老舊。

出了小區(qū)走五六分鐘便是公交站,李明珠往前面五百米處熱鬧的人群一指:“前面就是夜市,你自己去逛,我還有事,不許跟著我!”見葉爾略有驚訝地看著她,她立馬冷下臉,“回去誰都不許說!”

見葉爾點(diǎn)頭,她才得意地一轉(zhuǎn)頭上了公交車。

葉爾自幼寄人籬下,見多了旁人對她人前一套人后一套,對于此刻李明珠的表現(xiàn),她微愣之后便平靜下來,轉(zhuǎn)身自己去買睡衣。

那日來得急,爺爺又是個粗心的人,臨走時給她收拾的睡衣忘了拿,前幾日睡覺時她穿的都是李明珠穿舊了不要的衣服。

此刻夜市已經(jīng)非常熱鬧,行人很多,小攤擺了一地,衣服、首飾、玩具、花鳥應(yīng)有盡有,叫人眼花繚亂。

她從沒看過這些,覺得新鮮有趣就四下看著,也不買。

夜市不長,她很快就逛到了盡頭,也不敢跑遠(yuǎn),見旁邊就有賣睡衣的,便停下來看。又聽旁邊有人吆喝著:“二十五元兩件了,兩件二十五元了……”

她轉(zhuǎn)頭一看,只見地上一塊一米多長的棉布上放著一堆花花綠綠的衣服,色彩十分鮮艷,走近了看才發(fā)現(xiàn)竟像電視上在海邊的人穿的那種衣衫,皆是湖藍(lán)翠綠椰樹紅花。

二十五元兩件,也就是十二元五角一件。

葉爾某次聽奶奶說過,買東西要對半還價,她蹲下身,眨著烏黑明亮的眼睛問小販:“十二元錢兩件賣不賣?”

四周頓時靜了那么零點(diǎn)五秒。

小販的臉頓時黑了,怒氣沖沖地說:“你到底是不是誠心買東西?十二元錢兩件你有多少我全部買了!”

倒是旁邊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年,看向她的目光很是崇拜,跟著應(yīng)和道:“這衣服質(zhì)量這么差,不會是不干凈的廢棄布料做成的吧?”

少年道:“看起來像是醫(yī)院病服被扔了之后加工出來的衣服呢……我看你衣服賣的這么便宜,恐怕就是不干不凈的布料做的呢,上面說不定還有上面病菌、傳染病!

旁邊的人被他說得都放下了手中的衣服,離開了攤位,小販氣得舉起拳頭要打他。

少年動作極為敏捷,如猴子一般連蹦帶跳地逃開。

葉爾聽少年這么說,也不敢買了,趕緊起身離開。

她隨意逛著,突然耳邊聽到傳來驚喜的呼音:“咦?是你?我們又見面了,緣分!”

葉爾轉(zhuǎn)過頭一看,是之前的那個少年。

她靜靜地看著他并不說話,少年卻是個自來熟的人,問她:“你是挑衣服嗎?這一帶我熟,有什么不懂的可以問我!”

葉爾猶豫了一下,開口:“我想買件睡衣。”

“你要什么樣的?什么價位?”

葉爾攤開掌心:“十五元!

“十五元錢啊?這點(diǎn)錢買到的衣服質(zhì)量肯定很差!鄙倌昝掳拖肓艘幌拢澳愀襾。”

葉爾這個時候還沒有什么安全意識,問他:“干嗎?”

“你跟我走就知道了!”少年神秘一笑,他帶著她坐上公交車,坐了半個小時左右才來到一個異常吵鬧的超級市場。

葉爾看著上面巨大的幾個字:四季紅批發(fā)市場。

少年哈哈笑了兩聲:“現(xiàn)在知道我要帶你干嗎了吧?你這幾元錢,想買件舒適的睡衣也只能在這里才能買到了,不過這里是批發(fā),不零售,你要單買的話,人家肯定會宰你!

他帶著葉爾往店里走,像模像樣地東看看西看看,還摸摸那些衣服料子,在挑中其中一款純棉的卡通睡衣之后,又指著另外一套藍(lán)色運(yùn)動服,問老板:“這種怎么拿?”

這算是一種行業(yè)術(shù)語,要是外行人過來會問怎么買,真正來批發(fā)的都會問怎么拿,然后老板會報拿貨價。

“這個十二元,那個三十元,你們要多少?”

少年老練地說:“先給我各拿一套,好賣的話回頭過來補(bǔ)貨。”

老板沒說什么,各拿了一套給他。

葉爾拎著手中的睡衣,輕聲問他:“你家是賣衣服的嗎?”

少年得意地仰起下巴,低聲道:“不是,我是看他們這么做的。”

“對了,你還知道回去的路嗎?”

葉爾點(diǎn)頭。

“那行,我先回去了,你自己路上當(dāng)心點(diǎn)!鄙倌隃愡^來,笑道,“你幸虧是遇到我,不然被人賣了都不知道!”想到她這么輕易就跟他走了,實(shí)在是太單純了,他有點(diǎn)不放心,雙手背在后腦勺,挺著胸膛大步向前走,“算了,我還是送你回家吧!”

回到家的時候,李家一家人正圍著桌子吃飯,桌上還剩下一些殘羹。

李媽媽皺著眉頭問:“不是說讓你早點(diǎn)回來嗎?野到哪兒去了,這么晚才回來?還讓一家人等著你吃飯?”

葉爾看了李明珠一眼:“我迷路了!

李明珠趕緊說:“讓你跟好我不跟好,害我找你好久!”

“好了好了,快吃飯!”李爸爸說,“今天我去問了,如果以轉(zhuǎn)學(xué)生的名義過去,每年要四萬元借讀費(fèi)!

“這么貴叫人怎么讀得起?”李媽媽沉默了一下,“去讀文瀾吧!”語氣不容反駁。

“還有個方法是按照外省特招生,重新參加考試,再經(jīng)過新一輪的筆試和面試,一般只有省市級的尖子生才能過!崩畎职置鎸λ娜f元錢的借讀費(fèi)也不好說別的了。

李明珠夾菜,不冷不熱地說:“我今天問我在二中的同學(xué)了,今年二中和Z大附中剛好成為本市頭一個‘吃螃蟹’的,全日寄宿制。”

他們的意思很明白,希望她能自己打退堂鼓。

餐桌上的壓抑氣氛使得葉爾也沉默下來,一時間只能聽到沙沙的咀嚼聲。過了一會兒她才慢慢地輕聲說:“我想?yún)⒓佣械目荚!?

“你想去就去!”李媽媽眼睛一瞪,很大聲地呵斥道。

“你要是真有這個能力,我們也支持你,只是這幾天就要考試了,你也沒時間看書,就算考上了以后吃住都要在學(xué)校里,你自己想清楚了。”李爸爸慢慢地說。

“爸,你跟她說那么多干什么?她既然想考就讓她考好了,我倒要看看她能不能考得上!”李明珠硬邦邦地扔下話,“二中要是真這么好考就不是本市四大高中之首了!哼!”

“天天吵天天吵,我都要被你們煩死了,有什么好吵的。”李奇夾好菜,小聲嘀咕著往電視機(jī)前的沙發(fā)走去,遠(yuǎn)離是非之地。

李媽媽被李奇人小鬼大的模樣逗得忍俊不禁,臉色柔和了些,但仍繼續(xù)板著臉吃飯。

李爸爸依舊看著葉爾。

葉爾有些不安地看看李媽媽,垂著眼簾。

看她垂著頭沉默的樣子,李爸爸也知道這二女兒是什么意思了,便說:“這幾天你好好看書,準(zhǔn)備考試,其他事我們來處理。”

“要處理你處理,我沒空!崩顙寢尣焕洳粺岬卣f。

“我也沒空!”李明珠立刻把自己撇開。

李爸爸面上不悅,聲音大了起來,他朝李媽媽不高興地說:“你瞎說什么。慨(dāng)著孩子的面說些有的沒的!”他朝李明珠吼道,“還有你,也別跟著瞎摻和!

被李爸爸這樣一兇,家里頓時安靜下來,只有電視機(jī)毫無感覺地響著,李家再一次陷入詭異的沉默中。

吃完晚飯,李媽媽就起身去浴室洗澡,往日她都是最后一個洗的,碗筷都在桌上,沒人收拾。

李明珠冷冷地白了葉爾一眼,動作極麻利地將吃剩的菜倒在一起,碗碟摞在一起往她手里一塞,沒好氣地說:“吃完飯碗筷都不曉得收拾嗎?”

葉爾確實(shí)不知道怎么收拾,當(dāng)她還小時怕李奶奶把她送走,家中小事都想幫忙,收碗也是,但是人太小,幫一次忙打一次碗,李奶奶就跟著拿筷子抽她,李爺爺就趕緊把這些事情做完,邊做邊對李奶奶生氣:“這么點(diǎn)小事你打她干什么?你不想做我來做就是了!”

李奶奶將筷子往桌上一摔:“你做你做!”家中瑣事就被閑著無事的李爺爺給包了,葉爾每次想幫忙都被李爺爺趕走,叫她自己去玩,要么就叫她坐在椅子上聽他說當(dāng)兵打仗時候的往事。

李明珠塞得太急太猛,帶著一股推攘之力,葉爾還沒接穩(wěn),李明珠就放了手,一摞碗碟歪歪斜斜晃動了兩下,就噼里啪啦一聲,碗碟除了碗底的那個當(dāng)做托盤的大碟子,其余全部摔得粉碎。

李明珠知道自己闖禍了,率先大吼一聲:“你怎么這么笨啊?不想收碗就直說,用得著把碗都摔了嗎?”

李家房子很老很普通,隔音效果并不好,在浴室的李媽媽先是聽到清脆的瓷器與地面的撞擊聲,再聽到李明珠的吼聲,問:“什么事啊?”

“媽,我就沒見過她這么笨的人,什么事都做不好,叫她端個碗,一摞碗碟全讓她打碎了!”李明珠先聲奪人,將責(zé)任推了個干凈。

李媽媽快速洗好,打開浴室門,看著滿地的碎瓷片,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

一家人都看著葉爾。

她想說不是她,可碗碟確實(shí)是在她手上滑下去打碎的,她無話可說。

李媽媽并沒有罵她,也沒有看她,而是在做事情時將家里的東西摔得哐當(dāng)哐當(dāng)響,并且大聲地說著:“我這輩子也不知道作了什么孽,養(yǎng)了一個個不爭氣的東西,一輩子給你們做牛做馬,一個個都見不得我好……”

李明珠很有眼色地跑過去幫忙,十分乖巧。

葉爾想去幫忙,卻被李媽媽吼:“消停點(diǎn)吧,我哪里敢讓你幫忙?不給我添亂我就阿彌陀佛了!”又見她傻乎乎地站在那不知所措,氣就不打一處來,“杵在那里當(dāng)木樁?”

葉爾此刻突然生出:天下之大,沒有她容身之地的感覺來,仿佛她是這世界上多余出來的人。她迫切地想考上二中,迫切地想住到學(xué)校去,迫切地想離開這里。

接下來的幾天,她幾乎都是處于一種隱形狀態(tài),除了李爸爸,所有人都當(dāng)她是隱形人。

胸口像是被什么東西堵住了一樣,越堵越壓抑,書籍在這一刻成了她心底唯一的寄托,身體就像開了閘的江河,頭腦也是前所未有的清明,將以往無法吸收的知識盡數(shù)吸收到體內(nèi),源源不絕,過去看不懂的無法融會貫通的她突然都明白了,如開竅一般。

她對知識的渴望達(dá)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高度。

這幾天,她常常會在夢里莫名地哭出來,哭著哭著就醒了,她不敢驚動李明珠,抹去臉上濕漉漉的淚痕繼續(xù)睡。

參加考試并不是只要報名了就行,還要原校和派出所開的證明和戶口遷移證。這些李爺爺和李爸爸都會給她安排,不需要她操心,只要她考上了,四萬的借讀費(fèi)就能省去,這對李家來說并不是個小數(shù)目。

李爸爸只覺得這個二女兒非常安靜、內(nèi)向,不論別人跟她說什么,她都只是微笑而專注地看著你,靜靜地聽著,神情恬淡。

考試那天是他送她去的,考場只有二十幾個人,她是最小的,開始考官以為她是跟著哥哥姐姐過來玩的,不讓她進(jìn)考場,后來經(jīng)過李爸爸解釋才知道是來考試的,考官非常意外,便多關(guān)注了她一下。

她不是第一個離開考場的,也不是最后一個離開考場的。做完題后,她仔細(xì)地檢查了兩遍,直到鈴聲響起她才交了試卷。中考時有一題她明明會做,卻因為不細(xì)心而做錯,這給她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同樣的錯誤她不想再犯第二次。

一個星期后她接到了去面試的電話。

李爸爸李媽媽很忙,她知道,她并不指望他們會陪她去,更不想麻煩他們,或許對他們說了,他們也只是很冷淡地看她一眼。

那天她起得很早,李爸爸李媽媽做生意早出晚歸,他們出門之后她也跟著出門了,李明珠和李奇還在睡覺。

她去考過一次試,公交車路線她都記得,不知道的時候就問司機(jī),倒也不難找到二中。

暑假的時候,二中的人很少,問了門衛(wèi)后,她被面帶好奇的門衛(wèi)帶到教務(wù)處。此刻還早,老師還沒有來,教務(wù)處外面就已經(jīng)坐著好幾位帶孩子來面試的家長,那些孩子大多十五六歲。

她也不怯場,找了個座位就坐了下來,安靜地等待。

旁邊的家長摸摸自己孩子的頭,看葉爾這么小,坐在這里也沒家長陪著,都以為她是來玩的,遂笑著問她:“你也想考二中?”

她轉(zhuǎn)過臉,禮貌地笑著點(diǎn)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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