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節(jié)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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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學升初中那年，隔壁老昭和爺爺身體不好，也被接到城里去了。
初中生活開始的第一天，班主任就跟他們說：“從今天開始，你們就告別了紅領巾，告別了兒童節(jié)，你們不再是小孩子，而是少年了！”
當時班上很安靜，葉爾卻不知為何，心底產(chǎn)生一股異樣的悸動，她像身在深不見底的水里的魚，那樣期待長大，期待可以成長為一棵參天大樹，成長為爺爺?shù)尿湴痢?
由于她年齡小，她并沒有被安排在外住宿，而是借宿在了嫁在縣城的姑姑家。
她和表妹睡一張床，房間不大，橘黃色的燈光十分昏暗，映著表妹天真純凈的笑臉，像天使一樣美麗。
開學前一天，爺爺將她帶到姑姑家，跟她說以后就住在這里了，每周回家一次。
姑姑的公公婆婆都沒吭聲，笑了笑，不說話，姑父很忙，應了一聲就出去工作了，表妹還在讀幼兒園，在外面玩得很歡。如果不是姑姑很熱情地回應，那場面就像爺爺一個人在唱獨角戲一樣尷尬，奶奶卻絲毫未覺。
直到有天姑姑喊她吃飯時，她聽到姑婆不滿地對姑姑說：“吃飯都不知道下來，還要人叫�！�
她沒注意過這些細節(jié)，她平日盡量不給姑姑惹麻煩，沒想到后面幾天又聽姑婆當著她的面不輕不重地說：“白吃白住著，一點小事都不會做，吃飯倒是自覺，不用人提醒自己就來了，鼻子比狗鼻子還靈。”
她尷尬得有些不知所措，恰好那天老師上課時說到林黛玉進賈府，說她不敢多走一步路，多說一句話，她在姑姑家也是如此，因為寄人籬下。
那一刻，像是有顆種子突然在她心底發(fā)了芽，即使懵懂，她也知道，她渴望長大，渴望長出一雙翅膀，沖向高空。
中午放學，她回到姑姑家，他們一家人已經(jīng)吃過午飯，姑婆已經(jīng)在洗鍋碗，看到葉爾回來，她笑瞇瞇地說：“回來啦？今天飯都沒有了，你吃過了沒？”
她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嗯一聲，便上樓去了。姑姑有些不好意思，悄悄地給了她一元錢，叫她自己去買方便面吃。
此后她每天回來，姑婆一家人都剛好吃完飯。
讀初中之后，爺爺每周都悄悄地塞給她十五元錢當零花錢，恰好派上了用場，這些錢成了她每周的伙食費。
姑婆是個大嗓門，她在樓上做作業(yè)時，常常能聽到她和鄰居們聊天：“在我們家白吃白住著，哪樣不是錢？水不是錢？電不是錢？她爹媽都不要她，還要我們養(yǎng)她？”
很多次，雙休日回家時她都想跟爺爺說，能不能不住在姑姑家了，可看到李奶奶，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下去。
奶奶唯一關心的，只是她的學習成績。
或許她該感謝某個同學。
爺爺給她的零花錢在書包里不知道被誰偷走了。
她告訴了班主任，班主任第二天將幾個有嫌疑的同學叫去談話，第三天對著全班同學說道：“我已經(jīng)知道葉爾同學的錢是誰拿的了，不過我希望這位同學能主動到我面前坦誠相告，知錯能改，我就既往不咎�！�
班主任處理得很好，只是在處理結果出來之前，葉爾就暈了過去，老師以為她在課堂上睡著了，罰她站著，卻怎么叫也叫不醒她。班主任知道后急忙給她家里打電話，并將她送到了醫(yī)院。
檢查結果是嚴重的營養(yǎng)不良，再加上好幾天沒吃飯，她餓暈了。
李爺爺?shù)结t(yī)院后心疼得眼眶都紅了，他朝李奶奶兇道：“要不是你對孩子管得那么嚴，她會寧愿餓著也不敢跟家里說嗎？”
李奶奶指著葉爾兇道：“你不是住在你姑姑家嗎？怎么不吃飯？”
她低著頭一句話也不敢說，腦中浮現(xiàn)出開學那天奶奶對她說的話：“我要是聽到你姑姑跟老師說你淘氣，你就死在外面別給我回家了！”
得知是李爺爺給她的十五元錢丟了才餓暈之后，二老心里也有數(shù)了，李爺爺心疼地說：“錢丟了就丟了，沒什么比我寶貝孫女更重要�！�
李奶奶罵道：“這次要不是你班主任給我們打電話，你要餓死了才跟我們說是不是？你想死是不是？你想死就干脆一點死在外頭，別拖累我們兩個！”
李爺爺氣得兇李奶奶：“孩子在學校餓暈過去，你不知道心疼，還罵她，有你這樣當奶奶的嗎？要不是你天天嚇唬她，她會不敢跟家里說啊？”李爺爺怒氣沖沖說道，“如果不是我偷偷塞給她那么點錢，二丫頭恐怕早就餓死了！”
這件事給李爺爺留下了極深的印象，此后很多年，每當李奶奶對葉爾兇時，李爺爺都說：“你還罵她，嚇得孩子一個月沒吃中飯都不敢說！”
葉爾哭笑不得，無奈地替奶奶解圍：“爺爺，一個月不吃飯我不早就餓死了？”
李爺爺眼睛一瞪：“還不是差點餓死了！”
葉爾因禍得福，李爺爺因心疼孫女，在學校附近租了房子開了個學習用品店，李奶奶跟姑婆大吵了一架鬧翻了，不久后她辭了鄉(xiāng)下小學的工作，老兩口一邊開店一邊照顧她。
李奶奶性格潑辣，在葉爾所在的中學狠狠地鬧了一番，導致這件事后再沒人敢欺負她。
有次同學們不知從哪里得來一個題目：三個五，一個一，怎樣用加減乘除算出來等于二十四。
她只用了一分鐘就將題目算了出來，大家都夸她是“神童”，他們卻不知道這個“神童”不會跳橡皮筋，不會游泳，不會打游戲機，除了象棋，其他同學會玩的游戲她都不會。
老師們常在私下討論她說：“高分低能�！�
中考她考得很好，同學老師都夸她，只有她的班主任搖了搖頭。
那段時間是她出生以來過得最快樂的一段時光，因為她不用擔心奶奶什么時候會不要她，每天除了念書什么都不用想，壓在她心頭的恐懼不知不覺地消散了。
可那個暑假剛過一半時，李爺爺打電話叫李媽媽回來，說要將她轉到市里最好的高中讀書。李爺爺對她注入了很多感情和全部精力，她都知道，所以她一直努力爭做第一名，從不敢懈怠。
李媽媽生意很忙，說第二天就要帶著葉爾走。
她真的嚇到了，像做夢一樣，直到車子啟動的那一刻，她才猛然醒了過來，沖下了車子對李爺爺李奶奶哭喊：“爺爺！奶奶！我會乖乖聽話的！別不要我！”
那是她第一次將自己的感情完全釋放出來，第一次那么大聲地說話，第一次放開聲大哭，第一次說出了一直壓在心底的不安。
才十二歲的她根本不會想到，她這些舉動，這些話會讓李媽媽心里有多不痛快。
那一次，性格一向冷硬的李奶奶也紅了眼，抹著眼淚把她連拖帶拽地扯上車，兇道：“說什么孬話，城里不知道多好，你要是沒考所重點大學就別給我回來！”
葉爾確實不知道城里多好。
城里的房子是三室一廳，李爸爸李媽媽一個房間，李明珠一個房間，李奇一個房間，她就像個多余的人突然闖入了他們的世界。
到家之后，李媽媽將她推到李明珠面前：“明珠，小二子跟你睡，帶她收拾一下，我去店里了！”說罷急匆匆地出了門。
李明珠看著她，不情愿地對她說：“來吧！”
房間不大，也很簡單，一張木床，一張折疊式一米寬的小床，小床上鋪著土黃色竹席，一個衣柜，一張書桌，桌上壘了一摞復習書。
書桌面對著窗戶，水紅色的窗簾上繡著吉祥如意四個字，墻面上歪歪斜斜地貼了些明星的畫報。
李明珠指著角落的折疊床：“喏，你就睡在那里。”接著坐到自己床上雙手撐著涼席身體后仰，表情帶有幾分不耐煩，警告她說，“房間內(nèi)所有東西都不許亂動，我最討厭別人亂翻我東西！”
葉爾點頭。
陌生的環(huán)境讓她不安，她本能地小心翼翼起來，細心觀察著這個“家”和家人。
李明珠好似很滿意她的態(tài)度，一邊聽歌一邊對她說：“隔壁是奇奇的房間，他去上補習班了。”
李明珠頓了一會兒，見這妹妹跟悶葫蘆似的，也就不再跟她說什么，拿了本書躺在床上：“我看書了，你別吵我�！�
葉爾也知道姐姐下半年讀高二了，是很關鍵的時期不能打擾她。
她輕手輕腳地來到客廳，坐在那兒發(fā)了會兒呆，見客廳有電話便給家里打了電話。電話是李奶奶接的，問她到了沒有，囑咐她要聽話，不能玩，要好好學習什么的。
說了一會兒，電話到了李爺爺手里。李爺爺告訴她誰欺負她就打回去，別害怕，想要什么東西就打電話跟他說，他給她買，快掛電話的時候還補了一句：“別餓著！”
葉爾笑應著，說一切都好，叫他們別擔心。
傍晚，李爸爸買了菜回來，有魚有肉，一家人聚在飯桌上，李明珠很自在，李奇夾了些菜就坐到沙發(fā)上看電視去了，李爸爸也不知道怎么跟著這個二女兒溝通，只說：“需要什么就跟我們說�！�
李媽媽見葉爾吃飯非常規(guī)矩，細嚼慢咽，知道這是自詡大家閨秀的李奶奶教出來的，她皺了皺眉，夾了一塊肉給她。
她望著碗里的肉愣了一下，心底涌起一陣暖流，嘴角綻開一抹微笑：“謝謝�！�
李媽媽夾菜的手頓了下，臉上閃過受傷的神情，她馬上說：“快點吃，別讓大家吃完了等你一個人�！�
葉爾有些無措，直覺自己做錯了什么，又想不到哪里錯了。
“你準備報考哪所高中？家附近就是文瀾高中，你姐就在那里讀，你要是去那兒讀的話她還能照顧你�！崩顙寢尶粗f出自己的意思。
葉爾眨眨眼：“能跟我說說都有哪些學校嗎？”
李媽媽一聽她這話就明白，這女兒雖然不大卻是個有主意的人，于是她轉頭對李明珠說：“這個你熟，你跟她說說�！�
李明珠懶洋洋地說：“本市最好的高中是二中、十四中、加侖高中、軍城高中，不過這四所你不用想了，考不上的。”
“我想試試�！彼t腆地笑著。奶奶想讓她報最好的高中，爺爺也一直為她驕傲，她不想讓爺爺奶奶失望。
李明珠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拍：“說了你考不上聽不懂是不是？”
“明珠，怎么說話的？”李爸爸斥了李明珠一句。
李明珠滿腹委屈，伸出食指指著葉爾：“爸，你看她，說得好像我不讓她讀一樣！別的不說，這三所中學非本市人不收！”她輕蔑地掃了眼葉爾，“你有本市戶口嗎？”
葉爾也沒想到進個高中居然這么復雜，她才十二歲，哪里會想到這些。
李明珠氣勢恢宏，說話像吵架一樣。
葉爾曾經(jīng)在她手上吃過虧，她不安地動了動，問李明珠：“二中呢？”
李明珠冷哼一聲：“二中你就更不要想了，你以為本市最好的高中是這么好進的？它在全國都是赫赫有名的！分數(shù)線過了不說，還要面試筆試，你以為很容易嗎？聽說考題常常出人意料，十分刁鉆，全市誰不是擠破頭想進去？”她不屑地冷笑，“你以為在你那小破縣城里有點成績就能擠進二中？”
李爸爸說：“你去考，考上了就讓你讀�！�
“說得輕巧，一年光借讀費就要好幾萬！你來付？”李媽媽狠狠地瞪了李爸爸一眼。
李爸爸眼睛一瞪，兇道：“她要是能考上你不給她讀怎么辦？”
被李爸爸一兇，李媽媽聲音立刻大了起來：“就你知道當好人我來當惡人！明珠下半年就要讀高二了，馬上就要高考了，上大學不是筆小開銷！她下半年讀高一緊接著也要上大學，家里哪樣不要花錢？”
李爸爸也火了：“你看哪家不是把孩子搶著往二中送，就你這目光短淺沒出息的把自家孩子往外拉！”
李媽媽也氣得把碗往桌上一摔：“去考去考，我看她能不能考得上！”
氣氛一時之間很詭異，空氣仿佛凝固了一樣，李明珠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扭身進了房間，房門摔得砰的一響。李奇兩耳不聞窗外事，眼睛一直盯著電視，手和嘴配合得十分默契，幾乎沒停過。一會兒他就將飯都吃完了，碗往桌上一放，沒事人一樣說了聲：“我做作業(yè)去了。”就跑回了自己的房間。
葉爾見大家都吃完了，趕緊將碗里的飯菜吃完也放下筷子，幫助李媽媽收拾碗筷。
李媽媽看也不看她，動作麻利地收拾了送去廚房，沒有她半點插手的余地，她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一時間尷尬地站在那兒不知所措。
李媽媽在廚房吼了一句：“不去洗澡還杵在那兒做什么？讓所有人都等著你是不是？”也不知是在吼她還是吼李爸爸。
李爸爸拿了衣服就去了浴室，半個小時后才出來，坐在沙發(fā)上拿毛巾擦頭發(fā)上的水。見葉爾拘謹?shù)刈谀莾海f：“這幾天叫你姐帶你熟悉熟悉，自己想報考哪所學校就跟我們說，你能考上就讓你讀�！�
她看著李爸爸，輕輕地應了一聲。
家里有張全家福，被爺爺用相框框著掛在客廳，那時候李奇大概出生不久，被李媽媽抱著，李明珠站在李爸爸身邊，中間坐著的是爺爺奶奶，全家人都一臉樂和。照片的背景是開得紅艷艷的桃花，映得李媽媽年輕的臉龐也像桃花一樣艷麗，李爸爸也是身姿挺拔英俊非常。
只是全家福中沒有她，每次看到這張照片，她心里不是不心酸的。
李爸爸現(xiàn)在依然俊朗，不是電視上明星打扮起來的那種帥，而是純粹的不加任何修飾的帥，這一點從李明珠和李奇身上就能看出來。
他自覺對這女兒有愧，對她說：“去洗吧，洗完好好睡一覺�！�
在鄉(xiāng)下時，李爺爺雖然粗心，卻是將她一切都打理好的，洗澡時連熱水都放好，不讓她做一點事。此刻她抱著衣服站在熱水器龍頭前研究了半天，才弄出水來，一會兒燙得半死，一會兒涼得半死，對生活瑣事一竅不通的她就是調(diào)不到剛剛好的水溫，想問姐姐和弟弟，那兩扇門卻都緊緊關閉著，李媽媽在氣頭上，李爸爸又不在客廳。
李媽媽出身農(nóng)村，讀過兩年夜校，性格不好，見葉爾一直在浴室不出來，將肚子里的火都發(fā)在了葉爾身上。她大聲罵道：“身上粘了屎啊，一個澡洗半個多小時！家里的水不要錢是不是？”
葉爾趕緊用涼水沖好出來。
李媽媽看到她沒好氣地說：“下次洗澡快點，水要一元錢一噸呢！后面還有姐姐弟弟等著洗！”可能是意識到自己語氣太重，她緩了緩又說，“知道自己洗得慢就等姐姐弟弟洗完再洗�！�
葉爾點點頭，李媽媽看她一聲不吭的樣子就直皺眉，拿出一條毛巾毯和一條濕毛巾給她：“晚上你蓋這個，自己去把涼席擦一擦�！�
她接過去，輕輕打開門，安靜地擦床。卻聽到李明珠生氣地說：“有你這么擦床的嗎？笨死了，擦個床都不會�！�
葉爾轉過臉疑惑地看著她：“爺爺就是這么擦的�！�
李明珠冷哼一聲：“還真把自己當大小姐了�！睍疽皇站统隽朔块T。
李爺爺本身就是個大老粗，以前給葉爾擦床時就像拿抹布擦桌子一樣，隨便劃弄兩下就好了。葉爾從小跟在李爺爺身邊，看多了，以為床就是這么擦的，也有樣學樣地隨手劃弄兩下，惹得李明珠看不慣。
李奶奶是有編制的國家教師，退休金比很多在校教師拿的還要多。李爺爺以前是軍官，退休金和傷殘補助金加起來比李奶奶拿得還多。二老不種菜不種地，就照顧一個孫女，孫女又聽話懂事，家里除了燒飯洗衣服就沒別的事，李爺爺隨手就做了，加上李奶奶對葉爾學習上看得緊，初中也一直是李爺爺在貼身照顧她，以致葉爾除了學習成績好之外，生活自理方面十分欠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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