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節(jié) 第三章
-
“是不是很疼？”少年的聲音很好聽，像門前池塘里荷葉上的露珠滑落在水里時發(fā)出的響聲。
他低著頭看她，目光溫和又專注，讓人看了渾身都籠著一層暖意。
見葉爾愣愣地抬頭看他不說話，少年拍拍她的額頭，唇畔淺淺漾開一抹笑，像緩緩蕩開的漣漪。
他笑起來真好看。葉爾想，像是把所有的光都聚集在他微微彎起的眼睛里，亮得叫人移不開眼。
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他牽她的手腕時，將她受傷的那只手掌心朝上，慢慢地牽著她從李家四口人面前走過，看著沉默不語的大人們冷冷的眼神，他嘴角依舊掛著淺笑，舉止溫文爾雅。
到了醫(yī)生家，醫(yī)生看到她，皺著眉頭嘆道：“小丫頭怎么把自己搞成這樣？”又趕緊吩咐那少年，“你帶她用水去沖沖，沖干凈再來�！彼贿吔o其他病人看病，一邊隨手往某處指去，“水池在那兒！”
這是冬天，水很涼，沖在手上的水冷得她十指不停地抖著，不時地想往回收。
少年動作看著輕柔，卻叫她退縮不了半分，很多沙石被水沖了去，但還殘留了一點兒鑲嵌在肉里。
沖干凈后，醫(yī)生用酒精棉給她消毒，又拿了一支消好毒的鑷子遞給少年：“你去幫她將掌心內(nèi)還嵌著的沙子挑出來�！�
挑沙子的過程中，葉爾數(shù)次疼得手直往回縮。
“很疼嗎？”少年一只手捏著鑷子，一只手抓著她前面的四根手指，淡淡的體溫透過他的掌心傳到她原本凍得冰涼的手指內(nèi)，驅(qū)散了寒意。
“不疼�！彼е辣某鰞蓚�字。
“你撒謊！”少年毫不留情地拆穿她。
“才不是，我跟爺爺學(xué)打架腿踢腫了都不疼！”她立刻瞪著他大聲反駁。
少年嗤笑道：“疼就說出來，我又不會笑你。”
“不疼！”她重重地說。
少年突然用拿著鑷子的那只手的手背在她臉上刮了一下：“這眼淚是小狗的�！�
葉爾的眼睛像是被水洗過一樣明凈，她倔強地說：“我說不疼就是不疼！”
“好吧，不疼�！鄙倌晷α艘幌�，問她，“你叫什么名字？”
似乎是沒想到這少年轉(zhuǎn)移話題轉(zhuǎn)得居然這么快，她愣了一下，答道：“葉爾�！�
少年又笑了：“你傻啊，人家問你什么你就答什么？”他頓了下，又說，“我叫李言，訥于言而敏于行的言。”
“什么是訥于言而敏于行？”
“訥于言，就是說話謹(jǐn)慎，因為禍從口出。說話不謹(jǐn)慎，就會傷害自己又傷害他人，招來麻煩甚至招致災(zāi)禍。敏于行的意思就是做事情應(yīng)該干練勤奮。”李言看著她認(rèn)真而又懵懂的小臉，笑著說，“簡單說就是告誡人們要少說話多做事�！�
“哦。”葉爾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李言輕輕地在她額上一戳：“哦什么，聽懂了嗎？”
葉爾毫不謙虛地點頭：“聽懂了。”
這句話被她記了很久很久，久到已經(jīng)成為她的處事原則，和她融為一體。
他的視線一直專注在她手上，偶爾會抬起頭看她一眼，笑著逗她：“你幾歲了？”
她這次學(xué)聰明了，反問：“你幾歲了？”
李言露出孺子可教的笑容：“十六歲。”
“我九歲。”
“幾年級了？”
“你幾年級了？”
“高二�！�
“我六年級�！�
“九歲讀六年級，還不錯。你很喜歡念書吧？”李言一點都沒有覺得驚訝，似乎很平常的樣子。她來問過他幾次數(shù)學(xué)題，那些題已經(jīng)超過小學(xué)范圍了。
不喜歡。她在心里默念，卻沒有說出來。
“不喜歡為什么不說出來？”李言語氣很淡。
“我沒有不喜歡�！比~爾嘴硬。
“你也沒說喜歡�！彼坪跻谎劬湍軐⑺创�
也是，這么小的孩子哪里知道掩飾心中所想，有什么從臉上就能看出來了。
被人揭穿心里所想，她生著悶氣不說話，卻見李言站起身將她牽到醫(yī)生那里：“醫(yī)生，已經(jīng)全部挑出來了�！�
原來在說話的過程中，葉爾不知不覺地忘記了掌心的疼痛。
醫(yī)生快速地從藥柜里拿出一瓶藥水和一包棉花棒遞給他：“先消毒，再給她涂上紅藥水，就這樣涂�！贬t(yī)生做了個示范的動作，抬頭問他，“會不會？”
“會�！鄙倌甏鸬馈�
李言接過去，將她帶到適才挑沙子的地方坐下：“你姐姐打你，你為什么不還手？”
“我打不過她�！彼曇舨淮�，帶著特殊的粗啞，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他給她涂消毒水的手，“還手的話奶奶回頭還會打我�！�
李言突然在她傷口上使了點力，看她疼得倒吸了一口冷氣，他才不悅地吐出一個字：“笨！”
葉爾眼睛一瞪，不服氣地頂回去：“我哪里笨？”
他慢條斯理地說：“你不會打在別人看不見的地方嗎？”
她聞言一頓，想了想大聲反駁：“那么多人，誰會看不見啊？”
“說你笨還不承認(rèn)，你就不會在沒有人的地方打嗎？”他輕輕地說，涂藥水的動作十分優(yōu)雅，“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啊�！�
葉爾瞪他：“她是我姐姐，不是仇人！”
“那你就這樣被人欺負(fù)吧�！崩钛院掼F不成鋼，冷笑道，“小可憐�！�
“我才不是小可憐！”她突然非常生氣，眼淚嘩地滾了出來，“我要是打她，奶奶就不要我了！”
李言顯然沒料到她說哭就哭出來了，他拿著棉花棒的手在她受傷的掌心內(nèi)直戳，疼得她的手不停地往回縮，他才慢悠悠地說：“那就努力變強吧，強到讓別人都不敢再欺負(fù)你�！�
他說這句話時語氣特別淡然，就像在談?wù)摻裉斓娘埐耸窍淌堑粯印?
葉爾訥訥地看著他，無法形容心中所感。
他用棉花棒蘸了紅色藥水輕輕地在她掌心涂抹，一邊涂一邊觀察葉爾的表情，發(fā)現(xiàn)她的手不住地瑟縮之后，他若無其事地說：“別動，我在給你涂藥水。”葉爾的淚水來得快去得也快，不到一分鐘，還掛著淚痕的臉又沒什么表情了。
“你不喜歡讀書那喜歡做什么？”
“你喜歡做什么？”她紅著鼻子反問，完全沒發(fā)現(xiàn)他又開始轉(zhuǎn)移話題了。
李言想了想：“讀書�！�
“我喜歡爺爺，等我長大了，我要讓爺爺住大房子，坐大飛機(jī)，讓爺爺去他想去的地方�！�
葉爾說這句話的時候眼中滿是憧憬，恨不得時光能流轉(zhuǎn)得再快一些，讓她一夜之間長大。
她又問：“你為什么喜歡念書？”
“讀書可以明志�！�
“還有呢？”
李言又露出促狹的笑容來：“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書中自有千鐘粟�！�
“書中自有黃金屋�！彼吐暷钪�，明亮的眼睛里光芒璀璨，“是黃金做的屋子嗎？”
“嗯！算吧，就是家財萬貫，瓊樓玉宇，富甲一方。”
“哇！”她臉上露出向往的神情，又問，“那什么是顏如玉？”
李言說：“你�！�
葉爾不懂。
“千鐘粟又是什么？”
“就是良田千頃，糧食滿倉，高官厚祿�！�
“哇！”葉爾兩眼放光地再度驚嘆，“那我也要黃金屋，我也要千鐘粟！”
李言笑著逗她：“不要顏如玉嗎？”
葉爾聲音清脆：“我不就是顏如玉嗎？”
李言大樂，用指背刮了一下她嫩白的小臉：“對，你就是顏如玉，小顏如玉！”
葉爾被他笑得很不好意思，別扭地輕聲嘟囔：“笑什么笑？”
他忍俊不禁，一邊照著醫(yī)生的指示給她包扎，一邊問：“你要黃金屋、千鐘粟做什么？”
“我要買棟大房子。”她的目光認(rèn)真而執(zhí)著，“這樣，就沒人能趕我走了。”
大年初三一過，爸爸媽媽就帶著姐姐弟弟回城里了，他們店鋪要急著開張，趁過年這段時間賺一筆。
親戚們也趕著回去做生意，還客氣地邀請葉爾去他們家做客，她只道還有作業(yè)沒做完，縮在樓上怎么喊都不下來，氣得奶奶大罵：“家烏龜。”然后謙虛帶得意地跟親戚們說，“二丫頭哪里知道玩啊，不知道多愛做作業(yè)！”
親戚們一聽立刻說：“都是您教育有方，教出這么聰明懂事的孩子�！�
李奶奶聽到這話，高高興興地拎著個小包袱去了縣里的姑姑家。
等所有人走了后，葉爾才松了口氣似的，望著突然安靜的屋子，收斂心神，將被李明珠撕碎的寒假作業(yè)用透明膠帶一點一點地粘起來，粘她的黃金屋，粘她的千鐘粟，粘她全部的希望和期待。
她仔細(xì)地將它們理整齊，壓在書本下面，轉(zhuǎn)頭看向窗外。
隔壁的李言哥哥也拎著行李要離開了，她定神，愣愣地看著，咚咚咚地跑下樓。
“顏如玉，你來啦？”李言一笑，眼睛彎成一個好看的弧度，眼里像聚集了星光，讓人有種心里眼里全部是你的錯覺。
他走到葉爾面前，蹲下身子，從脖子上摘下一塊白色的方形玉，祥云圍邊，中間刻著個“言”字。
“快快長大哦，小顏如玉！”他淺笑著湊近她的耳邊，“要努力變強哦，記住，提高自己才是戰(zhàn)勝對手的唯一方式�！�
然后他摸摸她的頭，瀟灑地走了。
直到很多年后，葉爾仍然清晰地記得這一幕，有個人輕輕地摸著她的頭，眸光溫暖。
- 最新書評 查看所有書評
-
- 發(fā)表書評 查看所有書評
-
京公網(wǎng)安備11010202007521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