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旭東

趙仁偉，1982年2月出生于河南省三門峽市澠池縣果園鄉(xiāng)杜寺村。6年前，正在鄭州航空工業(yè)管理學院讀大二的趙仁偉，放假時不慎從自家3米高的房頂摔落，造成高位截癱，只能終日躺在床上，唯一能活動的就是頭部。讓人震撼的是，絕境中的趙仁偉不屈服于殘酷的命運，他用嘴銜著一根筷子，在鍵盤上敲打，發(fā)表了近100萬字的作品，并成為當?shù)匾粋�知名的農(nóng)產(chǎn)品經(jīng)紀人，靠著稿費和中介收入養(yǎng)活自己并贍養(yǎng)父母。《知音》2009年5月下半月版刊發(fā)了由趙仁偉自撰的文章《不哭，躺著的“筷子男孩”頂天立地》。

該文發(fā)表后，讀者反響非常強烈，趙仁偉接到了大量來電和來信，其中有一個名叫王欣卉的鄭州女孩，經(jīng)常和他聊天。趙仁偉萬萬沒有想到，此后，一段純美又傷感的愛情在他們之間發(fā)生了……

下面，是“筷子男孩”用嘴敲給我們的一篇心碎文字——

愛情降臨時，我不敢相信

2009年3月，我花了7天時間，用嘴咬著筷子，在電腦上寫了一篇自傳，投到《打工》雜志，以《不哭，躺著的“筷子男孩”頂天立地》為題發(fā)表了，在文末，雜志刊出了我的QQ號碼和電話。

2009年5月16日上午，我正在寫稿，電話突然響了。是一個好聽的女聲，她告訴我，她叫王欣卉，今年22歲，鄭州市金水區(qū)人，她的母親是澠池縣人，所以她和我也算老鄉(xiāng)了，她看了雜志被深深感動，這才與我聯(lián)系……掛電話時，她說20天前就加了我的QQ，但我很忙，只和她聊過兩句，她的QQ名叫作“南芳”。

我從幾百個QQ好友中找到了她，我們接著聊了兩個多小時。欣卉告訴我，她高三那年，父親來學�？此�，她送父親出校門后，眼睜睜地看著最親愛的父親被一輛斜刺里沖過來的汽車當場撞死。此后，受到強烈精神刺激的她，在長達兩年的時間里陷入自責和痛苦中無法自拔，可就在她精神崩潰到準備去結(jié)束自己生命的那天，她看到了我寫的那篇文章—— 一個身陷絕境的人，想到的不是死，而是好好活著！“那一刻，我放棄了尋死的念頭，是你間接救了我！……”欣卉說。

我在鍵盤上敲過去一行字：“我認為，對于絕望的人來說，死是一件太容易的事，所以，為什么不嘗試著活下去？活下去，就有希望�！�

此后，我們經(jīng)常在QQ上聊天。她告訴我，她父親生前是開超市的，她準備女承父業(yè)。我聽了非常高興，忙說：“好呀！讓我們互相勉勵，一起進步！”

2009年7月，我身上生了嚴重的褥瘡，痛癢難忍，用了幾種藥都沒效果。欣卉得知后，馬上四處打聽。她聽說深圳第四人民醫(yī)院皮膚科有治療褥瘡的特效藥，立刻聯(lián)系深圳的同學，買到特效藥快遞給我。我用藥一個星期后，褥瘡便好了。

為了感謝欣卉，我請父親把一包家鄉(xiāng)的土特產(chǎn)郵寄給她。她收到后，一再讓我別再寄了，我豪爽地說：“別擔心我花錢，我現(xiàn)在能掙錢了！”她說：“你父親去一趟縣城不容易�！蔽也唤麨樗�的細心而感動，在QQ上說她真是太細心了。她說：“當一個人在乎另一個人時，她就會關(guān)注他的一切……”這句話是什么意思呢？一種莫名的情緒在我心里滋生……

王欣卉經(jīng)常在QQ上詢問我的身體情況，有時我們聊久了，她就會說：“累嗎？你這么長時間咬著筷子，牙肯定有點疼了。你別說話了，我一個人說吧！……”有時，我們就用語音聊天。她在網(wǎng)絡(luò)那端唱歌給我聽，不停地唱，連小時候聽的兒歌都唱過。這是我最快樂的時光。我對她說:“能夠認識你，真好！”同時我也很惶惑，這份友情對我來說太珍貴了，我憑什么擁有它？

2009年8月的一天，王欣卉問我：“你家屋前的桂花樹開花了嗎？我想去撿桂花，做桂花糖�！蔽倚α�，說:“你那里應該也有桂花樹吧，不必跑這么遠的�！彼�說：“可是，城里的桂花沒有農(nóng)村的桂花清香……所以，我想去你家看桂花�！蔽耶敃r以為她是說著玩的，沒有在意。沒想到，幾天后，王欣卉竟然來到了我家！

親愛的，你是上帝派來的天使

2009年8月15日下午，我正在看書，突然聽到院子里有人說話：“這是趙仁偉家嗎？”這個聲音太熟悉了！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片刻后，父母引著一個身材小巧的短發(fā)女孩出現(xiàn)在我面前�！巴跣阑埽　蔽颐摽诙�出。我無法想象，幾百里之外的她居然會來看我！欣卉調(diào)皮地說：“我就知道你一聽聲音就能認出我，果不其然！”在我目瞪口呆之際，她走過來，捏了捏我身上的毯子，說：“蓋著這個，不熱吧？”我回過神來，說：“不熱，不熱。”可因為緊張，我額頭冒出了汗。

我們一見如故。欣卉長得非常娟秀，笑起來眼睛瞇著，很可愛的樣子。她告訴我，這次來澠池，一是看看外婆家的親戚，二是來看我。她住在鎮(zhèn)上的旅店里，準備在這里待一段時間。她把我的手從毯子下拿出來，輕輕地嘆息道：“比我還瘦……你要多吃點肉�！睆膩頉]有和女孩如此親近過，我驚慌失措。她笑著說：“我們是老朋友了，你別這么驚訝!”我羞赧地笑了笑，心里暖暖的。

欣卉突然拿出一把梳子，把我凌亂的頭發(fā)梳理了一遍，我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別，別，我，我……”欣卉說：“我什么？以后，我會經(jīng)常給你梳頭的！”她有些“霸道”的話讓我驚呆了。經(jīng)常幫我梳頭？這怎么可能？又怎么可以？！我忙說：“別因為我耽誤了你的事，我會內(nèi)疚的！”欣卉說：“我到鎮(zhèn)上考察了，準備在鎮(zhèn)上開一家超市……”

此后幾天，欣卉每天都來我家。她告訴我，她外婆就她母親一個女兒，外公外婆早就過世了，澠池已經(jīng)沒有親戚，她其實是專程來看我的。我很是惶恐，有一種恍若夢中的感覺。為了不讓欣卉尷尬，我講了許多在網(wǎng)上看到的段子，逗得她笑個不停。

看到欣卉每天都來，我的父母嘀咕起來：這姑娘怎么了？8月25日，母親問欣卉：“姑娘，你不工作嗎？你這樣，我們?nèi)�家都過意不去呢！”誰知欣卉說:“我是上帝派來照顧仁偉的，這就是我的工作！”聽到這句話，我眼眶濕潤了，突然產(chǎn)生了幻覺——欣卉真的就是上帝派來的天使！不然，她怎么會天天守護著高位截癱的我？吃驚的母親訥訥地說：“姑娘，我們真怕耽誤你時間�！毙阑苷f：“我沒事，我喜歡這樣……”

我越來越覺得不安。8月30日，欣卉和我一起上網(wǎng)，她突然說:“仁偉，我不走了。讓我來照顧你一輩子吧！”這話如同驚雷，把我震蒙了！她又說:“我是認真的。我以前有過一次很痛苦的戀愛。我以為我不再相信感情了，可自從接觸了你，我覺得你是個頂天立地的男人，我想我的感情又復蘇了……”我的眼淚突然就流了下來。我望著她，內(nèi)心充滿了感激。我說：“欣卉，我這個樣子，我們之間怎么可能呢？我不能害你！”欣卉笑著說：“我不在乎。我想在鎮(zhèn)上開一家超市，以后，我們的生活就有保障了……”

她連以后的生活都想到了！我瞬間不能呼吸。我何德何能，竟得到上天如此垂愛？！那天晚上我失眠了。我從來沒有過戀愛經(jīng)歷，成為截癱病人后更不敢奢望。如今，一份鮮活的愛情竟擺在了我的面前，真是無法想象！我心潮起伏。在我的潛意識里，有這樣一個美好的女孩陪在身邊，是多么幸福的事�？衫碇歉嬖V我，這太不可思議了，欣卉是一時沖動，我不能害她！母親得知欣卉的想法后，也許是出于一種自私的心理，她抹著淚對我說：“仁偉，你千萬別拒絕她呀，你的命已經(jīng)夠苦的了！……”

我就這樣無可奈何卻又充滿期待地看著欣卉出現(xiàn)在我生命里。她從鄭州給我買來了充氣氣墊，防止我生褥瘡；還買來了紙尿褲，希望我能經(jīng)常坐輪椅出去轉(zhuǎn)轉(zhuǎn)。她經(jīng)�？唇匕c病人護理方面的書籍，并在自己身上做試驗。她每次給我洗臉洗腳前都不忘先試試水溫，喂我吃飯時，也會嘗嘗燙不燙。9月初，她住進了我家。每夜，她都要起來給我蓋被子，檢查我身上有沒有被蚊蟲叮咬，給我抹上驅(qū)蚊藥。

有時，欣卉會把我推出去曬太陽。一天，我突然大小便失禁，窘得不行，臉都憋紅了。我趕緊朝著院子喊正在剝玉米的母親。欣卉把食指放在嘴邊，小聲說:“讓大娘忙農(nóng)活吧，我來清理……”我馬上打斷她的話：“不，堅決不行！”欣卉笑著說：“咋不行？你是病人，沒什么不好意思的�！闭f著，她掏出手絹遮在我的臉上，“這樣行了吧？不要難為情！”瞬時，我的淚水把手絹浸透了……

9月4日，欣卉說要回家去籌集開超市的資金。她走后，我心情非常復雜，我希望她別因我而受到拖累，就這樣一走了之，又盼望她快點回來，這種矛盾的心理折磨得我寢食難安。

情傷此生，

離別也是一種完美

2009年9月6日，我突然接到了一個電話，是欣卉的母親打來的。原來，欣卉的母親得知她的決定后，馬上把她軟禁在家里，并沒收了她的手機，還把家里的存折都藏了起來。欣卉的母親對我說：“小趙，我就這么個女兒，她爸爸死得早，你就放過我女兒吧！……”

欣卉的母親告訴我，她懷疑欣卉有心理上的疾病，要不然不會跑去澠池縣要和我生活在一起。“你會毀了我女兒的一生，也會毀了我一生。我告訴你，如果你再和我女兒來往，我馬上死給你看！”她在電話那端抽泣起來。我理解她的心情，對她說：“阿姨，您別著急，我會按您的意思辦的……”

誰知，9月10日，欣卉突然出現(xiàn)在我面前。她神情憔悴，眼睛是紅腫的。她說:“仁偉，我不會離開你的！……”我喉頭發(fā)堵，一時說不出話來。欣卉告訴我，她是找了個機會偷偷溜出來的。她說母親不理解她的感情。我對她說：“你回去吧，你母親是愛你的，她希望你能幸福過一生！”欣卉瞪著眼睛望向我說:“我是不會走的，我喜歡你！”我的心痙攣了，那是一種幸福的疼痛！我想，這輩子終于擁有一次愛情了，這是我的第二次生命��！

可我很快就冷靜下來。我艱難地對欣卉說：“欣卉，你應該聽你媽媽的話。你在這里，我會覺得很累，很不是滋味！”欣卉說：“你不要言不由衷，我不會走！”她注視著我的眼睛，目光灼灼。我躲閃著，心里難受極了。

欣卉執(zhí)拗地留了下來。她幫我母親喂豬，弄得渾身臟兮兮的。她每天照顧我的起居，毫無怨言。我很是無奈，可我連推開她都無法做到，只能由著她。

一天，欣卉的母親又來電話了。她用乞求的語氣對我說：“小趙，請你理解一個母親的心，我是絕對不會讓我女兒嫁給一個殘疾人的！”我平靜地說：“阿姨，您放心，我會想辦法讓欣卉回家的。”接下來幾天，我用唯一能動的頭部和嘴，一次次拒絕欣卉的照顧。當欣卉給我洗臉時，我就把頭偏向一邊，使勁擺頭；當她與我對視時，我就閉上眼睛一言不發(fā)；我說出一句句粗暴的話，毫無理由地發(fā)脾氣。甚至有一次，我對她說：“欣卉，你知道世上有一個群體叫作‘慕殘者’嗎？就是心理有問題的人，在情感上只對殘疾人有興趣，你就是這樣的人吧？”這話刺傷了她，她生氣了一整天，但很快就恢復了常態(tài)。她一次次向我表明，她決不會離開我。

9月17日，一個電話打破了平靜，欣卉的母親住院了！欣卉只得連夜趕回了鄭州。原來，欣卉的母親心臟出了毛病。欣卉的母親在醫(yī)院治療了一個星期后才康復出院。母親出院后，欣卉給我打電話，說她馬上來澠池。我突然意識到，我必須離開她了，雖然我無法行動，但就是讓人抬著，也要躲開她。

我央求母親找了一輛車，把我送往鄰縣陜縣的姑媽家里。我父親留在了家里。欣卉到我家后，見到了我寫的信。那封信，是由我口述，讓鄰居的孩子幫我寫的。在信里，我對她說：“原諒我躲避你。你知道嗎？我曾經(jīng)想擁抱你，可連這也不可能……對我來說，這是一件非常殘忍的事，我什么都不能給你……還有，你的母親愛你如生命，我不想看著一個善良的母親因為我而痛苦，甚至輕生……”

欣卉看了信后，坐在屋子外的桂花樹下哭了很久。那時桂花已經(jīng)開過了，仍有暗香浮動，灑落一地的，除了枯萎的桂花，還有欣卉的眼淚。欣卉臨走時，幫我收拾了屋子，把我的電腦擦拭一新，把鍵盤的每個按鍵都清理干凈。

2009年9月27日，我回家了。沒有想到，欣卉突然又來到了我家！她流著淚說：“媽媽真的跑到窗戶前要跳下去，差一點就……我說服她，見你最后一面……”她默默地打來一盆水，給我洗腳。我無法動彈，只能任由她擺弄。

我所在的村子坐落在一個山坳里，村子對面是一座山，一條崎嶇的山路盤桓而上直達山頂，只有翻過了這座山，才能與外面的世界接觸。我曾經(jīng)在一篇文章里寫道，我是多么渴望再有一次機會，翻過那座山，看一眼外面的世界。這句話欣卉一直記在心里。她說：“我推你去山頂看看吧……”我遲疑著說：“你推不動的�！毙阑茉缫蚜系轿視�這樣說，安慰道:“沒關(guān)系的，再說了，就算到不了山頂，我們能走多遠就走多遠，總可以吧！”

欣卉把我推到山腳下。她說要背我上去，我搖頭拒絕。她二話沒說就強行背起了我，我無法反抗。幸虧我的身體瘦弱得如同一片樹葉，幸虧山不高，一路走走停停，不知過了多久，欣卉居然把我背到了山頂——我臥床6年，山的外面發(fā)生了很大的變化，山頂上豎起了高壓電塔，不遠處修了鐵路，一列火車正奔馳而來……6年來的變故，恍如隔世，我眼里噙滿了復雜的淚水。

欣卉把我放在一塊巖石旁，讓我靠著巖石坐著。她突然偎依到我懷里，把我的兩只手拉到她的肩上，可我的手還是無力地垂落下來。她淚流滿面地說：“抱抱我，你抱抱我呀！……”我含淚苦笑著說：“對不起，我連給你一個擁抱都不能做到……”欣卉抱住我，足足哭了半小時。我覺得，這30分鐘，仿佛有一輩子那么長……下山后，欣卉把我送回了家，她已經(jīng)精疲力竭，臉色蒼白，簡直要虛脫了。她傷感地說：“我只能為你做這些了嗎？”我拼命地微笑著說：“我已經(jīng)很滿足了！”

一個星期后，欣卉的母親打來電話告訴我，欣卉被送到北京叔父家里了，叔父正在給她辦理出國手續(xù)，她將到加拿大去留學……她的母親希望我能換個電話號碼，她可以給我寄一些錢作為補償。我婉拒了，讓父親去電信局換了個電話號碼。然后，我含淚把QQ上的欣卉拉入了“黑名單”……

幾個月前，欣卉的QQ名已經(jīng)換成了“杏仁”，她告訴我，仁是取我名字的一個字，“杏仁”，就是希望我做一個幸福的人。我想，我是幸福的，因為，我遇見過你，這已足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