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節(jié)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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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萬興洋行出來之后,清如抱著雙臂,失魂落魄地走在街上。
莊琴小碎步跟在她身旁,小心翼翼地問:“清如,你和孟公子到底有什么過節(jié),他怎么這樣對你?”
清如停了腳步,愣愣地看著莊琴,眼睛里有細碎淚光。
莊琴自認識清如以來,就沒見過她流眼淚,見她這樣嚇得手忙腳亂,急忙說:“我的大小姐,你倒是說句話!我是女生不是男生,又不會憐香惜玉。”
俏皮話讓清如噗嗤一聲破涕為笑。莊琴撫住胸口,笑嘻嘻地說:“清如,有什么不開心的事情說出來,心里也好受一點!
清如臉色一點點凝重下來。她望著鉛云低垂的天空,幽幽地說:“莊琴,溺水三千只取一瓢飲,可是那水等了那么久,卻沒有來飲的人,你說該怎么辦?”
莊琴的臉抽搐了兩下,終于崩潰道:“我的大小姐,你換個說法行不?我聽不懂你這大才女的心事呀!
清如跺了跺腳說:“算了,不和你說了,我從這邊回家了!
莊琴如釋重負地揮揮手說:“你早點回家吧,別多想啊!
清如轉(zhuǎn)身離去,拐了幾個彎,遠遠地看到弄堂中的炊煙。風裹挾著陣陣冷意,從堂口里向她撲過來,將她的劉海吹得有些凌亂。春天快要過去,可是到了夜晚卻還是有些料峭的寒意,然而即便是如此,清如也還是靜靜地站在那里,不躲不避。
沒有什么比人心更冷了。
——你怎么這么愛財?
孟嘉和的話還響在耳畔,讓她羞憤難忍。想一想也覺得奇怪,以前別人也對她說過更過分的話,她從來都當做蛛絲一般輕輕拂去,可是為什么一句本該不痛不癢的話,卻讓她失態(tài)痛哭?
因為這句話,是他說的?
清如的心緒有些亂,她不敢再想,將手中的書包提了提往家走去。小胡同的青石板路有些不平整,她小心翼翼地走著。不料剛到門口,就聽到里面?zhèn)鱽韺幐负蛯幠傅目奁,她頓時大吃一驚。
出了什么事?
她想去推門,卻又猶豫,只趴在門縫邊往里面瞧。只見眼前站著幾個穿馬褂的粗漢,正不耐煩地嚷嚷著:“這小子欠了我們賭債,你們說要怎么還吧!”
寧父氣得渾身顫抖道:“建成,你說,你欠了人家多少錢?”
弟弟寧建成自幼不學無術(shù),四處偷雞摸狗,如今竟然染上了賭癮!清如心內(nèi)震驚,定神一看,寧建成縮著腦袋跪在地上,白衫子上沾滿污穢和血跡,已經(jīng)看不出原本的顏色來。他哭求道:“爸,孩兒不孝!孩兒欠他們兩塊大洋,不是十塊大洋!如果還不上,他們就要砍了孩兒的右手!爸!”
“你小子不懂道上規(guī)矩啊?利滾利,你借了高利貸,當然要還利息的!”
寧父手指顫抖地指向粗漢們,卻忽露痛苦之色,猛地捂住胸口。寧母忙扶住他,哭喊道:“老天,這都是什么事啊——”
“別啰唆了,你們要么還錢,要么就拿女兒抵債!”粗漢一擺手,拋出這么一句話。
寧父眼睛瞪圓,氣憤地說:“我寧家雖然時運不濟,祖上也是書香門第,何曾出過賣兒賣女的事情!建成欠你們十塊大洋,我日后還你們就是。”
“日后還?日后還就是一百塊大洋!”
一個粗漢露出猥瑣的表情,碰了碰同伴的胳膊,說:“不知道書香門第家的小姐,是不是更有味兒呢?”
粗漢們爆發(fā)出得意的大笑。寧父氣得一句話也罵不出來,突然兩眼一翻,暈厥在地。寧建成喊了一聲“爸”,見寧父沒了聲響,也來了怒火,恨恨地對粗漢們喊:“你們別在這里放肆!我一人做事一人當!”
“那你是愿意被砍右手了?”粗漢們拿起手中雪亮的大刀。
清如一驚,腳下踩到一塊碎石,發(fā)出一聲響。粗漢們警覺地回頭張望,寧氏一家頓時猜到了聲音的來源,開始緊張起來。
不好,被發(fā)現(xiàn)了!
清如急得轉(zhuǎn)身就跑,然而青石板上有許多棱角,她一不小心就被絆了一跤,想爬起來再跑的時候,已經(jīng)晚了。她感覺肩膀被人一把抓住,接著粗漢的聲音在背后響起:“抓住這小賤人啦!”
“早就有人要買小丫頭,看這水靈的,一定可以賣個好價錢!
“你們放開我!”清如奮力掙扎,在粗漢的手背上抓出幾道血痕。
粗漢抬手就給了她一巴掌,罵道:“小丫頭還挺辣!兄弟們,給她套上個袋子!”
一個麻布袋兜頭蓋了過來,清如死命地掙扎,卻怎樣也抵抗不過幾個粗漢的力氣;靵y中,她只聽到街坊開門的聲音,母親的哭喊聲以及弟弟寧建成的怒罵聲。有人在她的頭上重重一擊,然后這些聲音就都不見了;柽^去的時候,清如心里恨意滋生,同時涌起了一股悲涼。父親對她說過的話,如洪鐘在耳,一遍遍地震撼著她:這就是一個吃人的世道!
她一家人的血肉都已經(jīng)供那些地痞流氓吃喝了,為什么還會落到這步田地?
清如昏昏沉沉地睡了許久,期間只覺得自己被人五花大綁地丟上了一輛汽車,然后一路搖晃,最后被人抬進了什么地方。她尚有一絲理智,心里暗自決定,若是被人賣進窯子里,絕不茍活!
不知過了多久,她才徹底清醒過來,睜開眼睛,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一間柴房里。窗外天色已經(jīng)黑透,不辨時辰,她動了動,發(fā)現(xiàn)身上被綁得結(jié)結(jié)實實,一點都掙扎不得。
這時,房外突然響起了腳步聲,清如忙閉上眼睛,裝作昏迷。
門嘎吱一聲響了,卷入一陣細細香風。清如抽了抽鼻子,嗅出這是上層人士用的香料,不是窯子里艷俗的胭脂,一顆心才稍微安穩(wěn)下來。
“梁姨太,這就是那丫頭嗎?”黑暗中,一個蒼老女人的聲音響起。
“就是她,我花了二十塊大洋買來的。嬤嬤,我辦事,你放心!绷阂烫忠笄械卣f,抬腳就踢了清如兩下。清如咬牙忍住痛楚,并不做聲。
梁姨太這才又說:“她昏過去了,這樣辦事就方便多了。嬤嬤,這丫頭長得不錯,大公子看了一定喜歡。”
清如將眼睛睜開一條縫,看清了面前兩人的長相。那個叫梁姨太的穿金戴玉,很是闊氣。讓她吃驚的是那個嬤嬤的打扮——那女人五十歲上下,花白的頭發(fā)在腦后挽了一個燕尾髻,竟然戴著旗頭,穿著一身清朝宮服!
清王朝淪入歷史塵埃已經(jīng)多年,沒想到還有人作清宮打扮。
清如預感不妙,鼻尖上沁出汗水,連忙閉上眼睛。只聽嬤嬤冷冷地說:“梁姨太,你不是總是說我們格格是個破落戶嗎?怎么這會兒子,倒獻起殷勤來了?連給我們格格試婚的丫頭都給備下了!
梁姨太笑道:“嬤嬤別惱,那都是太太拿我當槍使,指使我說的!其實呀,我早就看錦繡格格和大少爺是天生一對!”
嬤嬤道:“老爺早就指下了這門親事,是太太覺得我們格格無依無靠的,看不上我們!其實格格日前得了消息,皇帝在天津日租界聯(lián)絡(luò)上了關(guān)東軍,不日就要恢復宣統(tǒng)年號。到時候,十個大少爺都別想攀上我們格格!”
梁姨太看不得嬤嬤趾高氣揚的姿態(tài),心中忍不住窩火,然而面上卻紋絲不露,只連聲說“是”,然后問:“嬤嬤,那我們就把她抬過去吧!”
嬤嬤點頭說:“梁姨太,說好了,你明日別忘了向老爺提一提這門親事!闭f完,嬤嬤向門外招了招手,立即有幾名家仆悄無聲息地走進來,將清如抬起來。
清如聽完這么一番話,冷汗已經(jīng)濕透了后背,心里卻也有了主意。只要她偷偷溜出去,將這家私藏清朝余孽的事情告發(fā),就可以完全脫身了,難的是眼下如何應對。
她想起嬤嬤剛才說要讓她試婚……難不成,是讓她和另一個男人無名無分地洞房?
她頓時急得六神無主,將眼睛半睜開,只見四周都是高墻,憑她的體力是逃不脫的。正焦急著,忽然眼前一陣霧氣模糊,原來那些人將她抬進了一間澡房。嬤嬤從后面趕了上來,下令道:“手腳都麻利點,快給她洗身子,大少爺就要回來了!
一幫女傭七手八腳地將清如身上的麻繩除了,將她的衣服剝?nèi),把她放進熱水里。清如裝作昏迷不醒,忍住許多雙手在自己身上搓搓揉揉。之后,她被人裹進一床棉被里,又被抬進了另一間屋子。
等到那些人離開,清如才睜開眼睛。楠木大床,冷色屏風,從雕花鏤空的隔斷可以看到黃梨花木的書桌,桌上有帽筒和筆筒,還零散地放著幾本書?雌饋,這是一個年輕男子的房間。
清如撐起身體,將棉被裹在身體上,打算去柜子里找一件衣服穿上。然而她正埋頭翻找著,忽然聽到身后房門吱呀一聲響,嚇得她手中的東西也應聲而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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