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節(jié)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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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巡捕房出來,雪還在下,欲語還休地氤氳在空氣里。韓子生就在這樣的下午走進了宮北電話局。
門房邵老栓看到了子生,走了過來。子生和邵老栓以前打過照面。子生說:“我準備來電話局工作!鄙劾纤ㄒ馔獾乜粗由]有說話,只是點了點頭,幫子生指著去了電話局局長的辦公室。邵老栓渾濁的眼睛閃出一絲不忍,想說什么又忍住了……
局長給子生安排了一個老維修工人,姓馮,帶著子生去檢修線路。他為人熱情,對子生也夠關(guān)心。他發(fā)現(xiàn)了子生頭腦靈活,手指靈巧,活兒干得漂亮。馮工笑了:“過不了多久,你就能獨立干活了!弊由鷽]有應聲,似乎這事兒跟自己沒有關(guān)系一般。
王建中正式走馬上任,成為了沈西林的秘書。他似乎有一些尷尬,倒是沈西林不以為然:“既然做了我的秘書,以后認真做事就好!蓖踅ㄖ悬c了點頭:“沈先生說得是,工作的事兒,我自當盡心盡力!
沈西林笑了:“那就好,既然你已經(jīng)是我的秘書了,現(xiàn)在我就給你交代一個任務!
“請沈先生吩咐!蓖踅ㄖ姓\懇地說。
“東華洋行要宴請?zhí)旖蛩杏蓄^有臉的人物,宴請地點就在喜樂門夜總會。需要你去安排,至于名單,稍后我會擬好交給你。”
這一份工作和特務委員會并沒有關(guān)系,王建中有些遲疑。
沈西林看出緣由,一笑置之:“你以為特務委員會的代理主任只會抓人嗎?不,其實我更喜歡做生意!
王建中點了點頭:“好,我馬上去辦……”
傍晚,雪停了,子生拿了一點錢請了汪大川和孫文博一眾同學吃飯,雖然只是路邊的餛飩攤。
子生想告?zhèn)別,特別是他想知道莫燕萍的消息,當然沒人會知道,漂亮溫婉的莫老師已經(jīng)成了這些少年永遠的回憶。有人替子生可惜,他的英語日語德語都是很不錯的,如果拿到畢業(yè)證書可以在天津的租界里找份更好的工作。
子生搖了搖頭:“日本人來了,天津不一樣了,我們早晚都會不一樣。”
這句話,讓場面瞬間冷了下來。這個平時不起眼只是用功讀書而且有些膽小的少年給人完全不同的感覺,雖然這種不同是什么大家都說不清,但所有人心里都覺得似乎真的起了什么變化,他們的周圍,籠罩在陰霾里的天津衛(wèi)早已不是他們熟悉的那個城市了。
大家散伙時已是深夜,子生走在清冷的街道上,他知道不管別人怎么樣,他真的和曾經(jīng)的一切握手告別了。
這天晚上,在周先生居住的旅館客房內(nèi),邵老栓直接問他:“是你讓子生去電話局的?”周先生有些意外,聽完邵老栓的敘述,他抽了一根煙,輕輕吐出一股煙霧來,說道:“也好,子生干電話維修員我也沒想到,不過這孩子機靈,也許他可以,我們的信總要有人去送!
邵老栓皺著眉,佝僂的身體似乎又縮小了一些:“干這個太危險,老韓已經(jīng)犧牲了,如果再搭上他的孩子,那就……”邵老栓話沒說完,周先生嘆了口氣:“我明白,可這條情報線不能斷。你只是一個門房,沒有老韓這個在街上巡邏的巡捕,難道讓你天天遞送情報嗎?”
“不能讓老家再派一個人過來嗎?”
周先生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眼下日本人查得非常嚴,很難從外地讓人進來!
邵老栓聽了,黯然下來,不再說話了。
子生工作得非常順利,工作麻利,引以為豪的記憶力此刻也派上了用場,那些街道,子生記得一清二楚,從未錯過一根電話桿。
老譚得知這個情況,對子生報以贊許的一笑。老譚那張扭曲的老臉露出了笑容,并不好看,卻讓子生的胸口一熱。至少有人在關(guān)心自己,他想。
韓子生每天忙碌著,似乎和其他的維修員沒有任何區(qū)別,風里來雨里去。他似乎將所有的精力都放到了這份工作上,每當有維修員要頂班,子生也有求必應。這是一個勤快而實心眼的孩子,然而他們看出了韓子生和他們的不同,子生的眼里始終帶著些揮之不去的沉郁,他不愛跟同事們說話、嬉鬧。
下班或者閑下來的時候,子生總是去對面的巡捕房找老譚,帶些花生米蠶豆什么的孝敬老譚,畢竟自己的差事是老譚給找的。
時間長了,子生成了巡捕房的常客,有時巡捕們抓些暗娼、沒有執(zhí)照的大煙館搞不清位置和路線了還要問問子生。而巡捕們在一起免不了要開一些泰隆胡同那些女人的玩笑,有人打趣子生是個雛,要帶著他去嘗嘗女人的滋味。子生也不答話,也不生氣,只是一笑置之。
老譚知道子生是想等著他們這些巡捕能給他帶來些父親死因的消息。在幾個熱心的巡捕提供了些毫不著邊際的線索之后,韓培均的死便不再有人提及了,畢竟沒人會把這一直放在心上。老譚不忍心戳破這一點,任由子生來巡捕房等著,晚上值班的時候甚至還喊子生來陪自己下下棋。
但在韓子生心里,父親的死沒有讓他遺忘,冥冥中他總覺得自己留下來就會跟父親有所聯(lián)系。
經(jīng)過掃蕩之后的天津暫時穩(wěn)定下來,不再有日本人被刺殺,在偽政權(quán)供職的漢奸也堂而皇之地出現(xiàn)在各種場合。
王建中籌備的Party按時在喜樂門舉行。
沈西林看到喜樂門被點綴得喜氣而高檔,微微點了點頭,臉上露出滿意的微笑。這里與屋外清冷的夜色完全不同,這里是溫暖的,盡管溫暖得有些虛無。
武田弘一的突然出現(xiàn),讓沈西林非常高興,連忙安排舞女陪武田跳舞。當看到武田舞姿嫻熟優(yōu)雅,盡顯紳士風度的時候,沈西林眼里閃出異樣的神采。
這個武田真像個變色龍。
沈西林想著,手中的煙不再抽下去,摁滅在了煙灰缸里。不過,這一切稍縱即逝,抬起頭來,眼里早已沒有了那抹痕跡。
武田一曲舞畢,全場掌聲雷動。
沈西林邀武田舉杯共飲,不免也客套幾句,一面感謝武田的光臨,這是今晚自己意外的驚喜,而另一層意外則是武田先生舞姿的優(yōu)秀。
武田微微一笑自謙了一陣,便回頭看著舞廳里縱情聲色的人接著說:“這里面百分之七十都是中國人,看來中國人對戰(zhàn)爭的痛苦遺忘得很快。”沈西林點了點頭:“那當然,在戰(zhàn)爭面前人能活著才是最重要的,特別是還能很享受地生活!
武田似乎贊同沈西林的說法,投以贊許的目光:“沈先生,我來天津時間不長,與你接觸得也并不多,但是你很是讓我欽佩!
得到夸贊,沈西林既沒有惶恐也沒有驚喜,只是微微頷首,等待武田后面的話。
“沈先生在政商兩界游刃有余的手段非常人所能及,怪不得我聽人說連你們的汪主席都對你贊不絕口!
“那是他們太抬舉我了,我不過一介小吏不足掛齒。”
“不。以前我一直認為,人都應該專心致志地做一件事,是你改變了我的看法。”
面對武田弘一一臉的誠懇,沈西林笑了。
“人不可能總做一件事,太枯燥了,比如武田先生舞就跳得那么好,應該常來!鄙蛭髁止ЬS地說。
“我不是喜歡跳舞,我是喜歡和我跳舞的女人!闭f這話的時候,武田的表情有些嚴肅。
“是嗎?武田先生有眼光,那可是喜樂門的頭牌!鄙蛭髁忠宦牼鸵獮槲涮锇才。武田舉手打斷了他:“不必了,我跳舞是為了紀念教我跳舞的女人,她是我的妻子,不過她已經(jīng)去世了……”
這是一個對亡妻念念不舍的男人,武田的話不免讓籌光交錯間略帶了一縷傷感。沈西林笑道:“武田先生對妻子的懷念讓人感動,不過,既然離開了故土,大可以重新開始生活!蔽涮锵壬e手晃了晃:“帝國的利益比個人的幸福更重要,雖然現(xiàn)在天津的局勢已經(jīng)平穩(wěn),但不意味著可以放松!
“不用那么緊張吧?國民黨的間諜跟他們的軍隊在戰(zhàn)場上表現(xiàn)一樣,甚至更差……”
武田搖頭打斷沈西林的話:“不,這個地方不只是有中國人,日本人,還有其他人!鄙蛭髁挚戳丝此闹埽骸澳阏f的是洋人?英國人、法國人一天到晚對德國人提心吊膽,美國人坐山觀虎,都自顧不暇,誰還想自找麻煩?”武田自飲了一口酒:“別忘了還有一種紅色的西洋人,而且離我們并不遠!鄙蛭髁植唤猓骸澳闶钦f日本會跟蘇聯(lián)開戰(zhàn)?”武田笑而不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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