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節(jié)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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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花尊公寓的燈光再次亮起來。莫燕萍摸摸索索地爬了起來,一邊沈西林熟睡著,眼角眉梢含著一貫的笑意。
莫燕萍輕輕喚了幾聲:“西林,西林……”
沒有任何回應。
莫燕萍悄悄起身,找到放在桌子上沈西林的公文包,輕手輕腳地打開,從里面翻出那份海運清單,迅速地進行著抄寫……
屋里很靜,靜得掉根針似乎都能聽得到,當然還有莫燕萍緊張的喘息和怦怦的心跳……
突然身后發(fā)出細微的聲響,莫燕萍嚇了一跳,趕忙回頭……
床上,沈西林只是翻了個身,依然睡去了。
莫燕萍只覺得自己的心臟就要從嗓子眼里跳出來,她強忍著繼續(xù)抄寫了下去……
子生第二天中午的時候從莫燕萍手里拿到了情報,幾個小時后,那封裝有秘密情報的信便交到了周先生的手中。
周先生此刻化身為玉器行的老板,當子生走進來的時候,周先生便將他迎進了內室。
密信被放在藥水里浸泡,周先生拿出放大鏡對著那小小的紙條仔細地看著,那情形仿佛是近距離地驗證某一個玉器一般……
他就是個變色龍。子生端詳著周先生,心里想著,不管是在什么環(huán)境里周先生好像就是那個環(huán)境里的人,不會讓人感到絲毫的偽裝。
但這一次,周先生卻緊張起來,這次情報的價值大大出乎了周先生的意料。
“蘇聯(lián)有遭受日本入侵遠東的危險。”
當周先生看完整封信之后,馬上把密信銷毀,自己急匆匆地用暗語寫了一封信讓子生去一趟老西開教堂交給約翰神父。
子生從玉器店里走出來之后,來到街頭吃了一碗素湯面,然后在老西開教堂外的街道上繞了幾圈,確定沒有人跟蹤自己,才走進了教堂內。
下班的時候,子生正欲回家,卻見巡捕房老譚辦公室的窗戶開著,老譚向他招了招手。
“著急回家啊,再來殺兩盤。”老譚啞著嗓子說。
兩人擺好棋盤,拉開架勢,手上撥動著千軍萬馬廝殺。
子生的棋藝的確長進了不少,有幾步棋讓老譚差點招架不住,但他老謀深算,終究化險為夷。
“這幾天怎么樣?”老譚問道。
子生便將見莫燕萍和約翰神父的事情說了一通。
老譚的手指停在“炮”上,漫不經(jīng)心地問道:“從莫燕萍的情報里看出了什么?”
海運清單目的地是海參崴。子生看著棋盤琢磨著該如何出招。
老譚嘟囔了一句“海參崴”,這個地名讓老譚咳嗽了起來,他想了想,隨后又嘆了口氣,手指從“炮”上移開,端起一邊的茶缸喝了口茶水說:“看來北邊要打仗了,比東北還要北的北方!
子生有點不明白。
“看東西要用腦子,所有的片段連在一起才有真相。”
老譚轉眼將“炮”重新落下,只不過,在落下的同時,吃掉了子生的馬……
看了看棋盤,子生的棋子所剩無幾。
到家的時候,蘭英又一次不在屋里。
半夜里,一直沒有睡著的子生聽到有人輕輕開門的聲音。在暗夜里,蘭英的身影摸著黑走了進來。
子生看著那個身影去了廚房,沒有開燈,過了一會兒,便傳出了嘩嘩的洗漱聲音……
早晨上班的路上,子生聽到報童的叫賣聲,昨夜在龍江路上的大煙館發(fā)生命案,兩個南京來的偽政權下層官員被殺。
子生買下報紙,在電話局沒人的地方又剪下來那篇命案的文章。
從這以后,蘭英好像成了一個黑夜的幽靈,只要她晚歸,第二天天津一定會有命案發(fā)生。
子生想起老譚的話:“所有的片段連在一起才有真相。”
子生家的小閣樓里,子生將筆記本里的簡報全部貼在了墻上,一一對應,算著蘭英每一次神秘外出的時間,日本的商人、政界官僚、軍職人員以及特務委員會里的漢奸特務陸續(xù)被暗殺。
子生明白了,這些人的死都和蘭英有關。她遠非老譚說的那樣簡單,一個普通的女人絕不可能完成這么多次暗殺。
子生將那些剪報重新放回到本子里,心里如同懸了一個千斤重的鐘擺,一夜未眠。
第二天,子生抽空來巡捕房找老譚。
老譚正在聽一個手下的巡捕匯報著昨日幾個流氓地痞斗毆的事,見子生的身影出現(xiàn)在了辦公室門口,勸著那名巡捕離開了。
子生走了進來,看看四下無人,轉過頭瞪著眼睛看老譚:“你到底瞞了我多少事?”
老譚看了一眼子生,走到門口,四下看了看,然后將門合上:“你想問什么,首先得想想問話的時間和場合!
子生沒有說話,將那本夾滿剪報的本子扔在老譚面前,直視著他。
老譚翻了翻這些剪下來的報紙,沒說話。
“蘭英到底是什么人?”子生冷冷地看著老譚,“給我句真話!
老譚呼嚕嚕地喝了口中藥茶水:“我說過,當她是你姐,但我更希望有一天你能叫她一點別的!
一切的問話依然徒勞無功。子生頹然地坐了下來:“你就不能給我一句落地的話兒嗎?”
老譚將本子重新扔回給了子生:“干我們這一行的,有些事情不能知道得太清楚,如果你想要落地的話,趁早別干了,現(xiàn)在還來得及!
這一天晚上,蘭英做了幾道東北菜,豬肉燉粉條和地三鮮。味道不錯,子生卻食不甘味。
蘭英低著頭,吃著菜,她吃得很認真,好像子生的心思與她無關一樣。
子生看著她,兩排細細的睫毛隨著眼睛的開合輕靈地閃動著。不時,伸出手來夾菜,子生看到那雙手,手指修長而纖細,白里泛著一點青色,像一尊上好的瓷,細膩而柔順,看得出來這是一雙出生在富貴人家的手。
就在這時,蘭英定住了自己的動作,與子生對視。
“干嗎這樣看我?”蘭英問。
子生說:“一個女孩子打打殺殺的有什么好,我覺得你可以做好一點的事情!
蘭英搖了搖頭,沒有繼續(xù)接話,將筷子放下,收拾起來,看來她不打算繼續(xù)吃了。
“你可以干點別的,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幫你找點事兒做!弊由挠胁桓实貏裰
蘭英木然地看了一眼子生:“你慢慢吃吧,我先去洗碗了!
子生還想說什么,蘭英已經(jīng)轉身去了廚房。
子生嘆息了一聲,拿起筷子去挑粉條,不知什么時候,菜已經(jīng)涼了,結成了一塊餅。試了幾次都徒勞無功,子生放下筷子,又嘆了口氣,徹底放棄了。
當晚,蘭英準備鋪被子打地鋪睡覺。
子生攔住了蘭英:“你睡床上,我睡地上!
蘭英站在那里沒有動。
“你工作更危險,應該休息好,以后你的事兒我不再問了,只要你不出事就成!
子生說完直接躺地上了。
關了燈之后,靜默了一會兒,子生聽見蘭英脫衣服睡在床上的聲音,子生臉上露出笑容。
茂川別墅內,數(shù)日沒有看到武田品茶的身影,古箏的樂曲聲只彈奏了幾天,隨后便戛然而止,這個春天并沒有讓武田弘一感受到萬物復蘇、春回大地的喜悅,相反很多事情,讓他有些震怒,日本內部很多情報在發(fā)出去的同時,國民黨和共產(chǎn)黨似乎都隨之有了相應的反應,而在天津的日本軍官、漢奸特務、親日分子又開始遭到襲擊。
沒過多久,遠東傳來戰(zhàn)報,關東軍在外蒙諾門坎與蘇軍會戰(zhàn),結果慘敗,步兵第二十三師團、第七師團、第八國境守備隊、第一獨立守備隊和第1坦克師團幾乎全軍覆沒,十一個特種兵連隊徹底喪失了戰(zhàn)斗力……
日本政界因此受到極大的波及,平沼內閣因此下臺,東條英機接任首相。
雖然日本人在天津封鎖了消息,但是在遠東慘敗的信息還是傳開了,天津租界的街頭巷尾都在議論著小日本失敗的消息,城市里涌動著一種壓抑著的但是發(fā)自內心的喜悅。
租界里的天津人用自己的方式慶祝小日本被修理,商店打折,一些雜貨鋪發(fā)放糖果,甚至連擦鞋的都給人半價一天。西泉浴池也一樣給了所有買澡票的人優(yōu)惠,泡澡可以得到免費的茶點。
這一切讓子生也欣喜萬分,騎著車走在租界的街頭,子生第一次感受到了情報的力量。這力量讓子生好像春日的陽光一般,露出了很久未見的明媚的笑容……
夏天已過轉眼入秋,天津沒什么變化,整個中國也沒什么變化,日軍的鐵蹄依舊在中華大地上肆意踐踏,慘無人道地蹂躪著中國人。
地下情報聯(lián)絡員的任務照舊,在子生心里,一切卻似乎正在慢慢地改變……
天津整個城市似乎都充滿了前所未有的活力,街邊的法國梧桐似乎枝葉生長得更加茂盛,陽光猶如濃稠的牛奶,頑強地穿過樹葉的縫隙,流淌在騎著自行車穿行在法租界里的子生身上,讓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暖意,讓他騎行得更加歡暢。
這些改變是因為那些好消息,那些從遙遠的外蒙古傳來的讓人振奮的消息,子生的心被那這些信息鼓舞著,在街頭巷尾送著一封封信件,將遠方人的消息送達到這個城市里等待的人。
當然,還會有可能改變這個國家這個民族的命運的信息從子生的手里傳遞出去……他愿意做這些,因為只有完成這些傳遞,他才能完成那個夢想——給父親報仇。
似乎離那個夢想越來越近了。
他還不知道那是一種力量、一種信念在他的身體里慢慢地滋生成長著。
天色漸漸暗下來,子生略顯疲憊地回到電話局,身體是累的,但心是暢快的。剛把自行車放好,子生就聽到邵老栓在門房門口喊他。
“子生,累了吧,來屋里喝口水。”
子生進了門房,接過邵老栓遞過來的水杯,邵老栓向里面倒了剛燒好的開水:“你小子送了一天信還挺美,怎么,尋了新媳婦心里舒坦?”
聽了這話,子生不由得臉上有點紅。
“挺好,看來那老譚人還真不錯,要說這事兒應該我?guī)湍阆胫,你爸還跟我提過!
“我爸也跟你說過這個?”
“是,本想等你畢業(yè)托我給你尋門親事的!
提起父親,子生和邵老栓都有些難過。邵老栓拍拍子生的肩:“不提了,現(xiàn)在不是挺好?記住,天兒總會變的!
邵老栓那滿是皺紋的臉上也露出一絲笑容,這笑讓子生有點意外,在他印象里邵老栓好像從沒笑過,子生明白了邵老栓高興的是什么。
“我們的情報那么有用?”子生低聲問。屋外,一批批維修員從門口走過去。
邵老栓點點頭:“以后會更有用!
子生欣喜萬分,壓抑著滿臉的興奮,湊在邵老栓的耳邊,用更低的聲音說道:“希望中國軍隊也能這樣收拾小日本。”
“早晚會的。”邵老栓再次為子生倒了一杯水,繼續(xù)說道,“是我們的情報給了蘇聯(lián)極大的幫助,上級說了要給我們記功!
子生愣了愣,端著水杯,卻沒有喝下去,那種興奮一瞬間從他的臉上變得淡了。
“我不想要什么功勞,我只想給父親報仇。”
邵老栓看了看子生,語重心長地說:“還有更重要的事兒需要我們,你現(xiàn)在做的比給你父親報仇要更有價值!
子生將水杯放下,低聲說道:“我只想給父親報仇,我希望你們別忘了!闭f完這句,他不再理會邵老栓,徑直走出了門房。
那天晚上,老譚又一次領著子生來到泰隆胡同。子生在老鴇的陪同下喝著酒,桌上擺著一碟花生和幾盤醬菜。子生心滿意足地吃著,甚至哼起了小曲兒。
不多時,老譚緩緩走下樓來,臉上盡是縱欲過后的滿足。在木制的樓梯口,老譚止住了步子,聽子生哼不成調的小曲不由得笑了,到底是個孩子,藏不住心事兒。
老譚開著警車送子生回家。子生愉快而興奮的勁兒還沒過去。
“你高興什么?是不是跟蘭英已經(jīng)……叫她媳婦兒了?”
子生明白這話的意思,但明顯對老譚的調侃心生抗拒。
“胡扯什么?你說過的,當蘭英是我姐!
老譚呵呵一笑:“不管是姐是妹,多個女人那屋里才像個家!
“你怎么老想這個?”
“該想什么?是人這事兒就該想,你還年輕。”
“有那么重要嗎?”子生對老譚的話不以為然。
“重不重要,以后就知道了,要不你永遠是個孩子,成不了男人!崩献T說著,又犯起來咳嗽。
“我不覺得,有好多事兒比這重要得多。你也知道了,小日本在北邊吃了敗仗……”子生把臉湊過去神秘地說著。
老譚嘴里發(fā)出呲的一聲,仿佛很是不屑:“這有什么好高興的?”
老譚的反應,很讓子生有些不滿。
“不該高興嗎?這不就是你說的情報的力量嗎!要是蘇聯(lián)能幫著咱們,小日本很快就能被趕跑!”
說話的時候,喜悅的神情在子生的臉上溢于言表。
“這年月高興的事兒會過去得很快,小日本不是軟柿子,而且自己家里有賊別指望別人來救你!
老譚還是陰沉著臉,似乎剛才身體上的歡愉早已消失了。
“你怎么這樣想?”
“那還怎么想?蘇聯(lián)、美國那些國家要真愿意幫咱們,用得著等到現(xiàn)在嗎?”
這話宛如一盆涼水兜頭潑了下來,子生一個激靈,老譚說得是對的,自己找不到任何有力的證據(jù)可以反駁,車內一陣寂靜。
老譚扭頭看了一眼子生,像是安慰又像是陳述一件事實地說:“別想太多了,我就是不想讓你太心急。咱們干的這事兒就好比下棋,沒那么多一步就將死別人的好事兒,自己出手了就得等著對方的回應,你來我往,棋沒下完,就沒有誰輸誰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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