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節(jié)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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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香和佩蘭將煮茶的工具捧了來,放在紫檀桌上。
慕容雪凈了手,先將餅茶取出來,放在鎏金雙耳火爐上炙烤。
宜縣雖是個小縣城,但因慕容麟行醫(yī)四方,見多識廣,又對獨生女兒愛如掌珠,慕容雪想學點什么,慕容麟從未阻攔過,便是想學騎馬,也立刻請了人來教。慕容雪天資聰慧,想學的東西一學就會,只獨不喜女紅。
煮茶對她來說,不過是小菜一碟。
耶律彥并未因為慕容雪的菜燒得好而對她的茶技有所期待,有時候,能煮出一壺好茶比燒出一桌好菜更難,因此,他悠閑地搖著折扇,好整以暇地等她出丑。可是看了片刻之后,他便收了折扇,目光情不自禁地落在她皓如雪的腕上、潤如玉的指尖上。
煮茶時的慕容雪,一舉一動都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一抹清雅的風韻,比平素多了幾分端莊嫻雅,更加明麗動人。她之所以要煮茶給耶律彥喝,正是因為她覺得煮茶最能體現(xiàn)一個女子的品位和姿儀之美。
一定要在最短的時間內(nèi),展現(xiàn)出最完美的自己,讓他盡快對她動心,這就是她的期望。她只想找個如意郎君,和自己白頭偕老。她可不想被選入宮里,成為那個今年已經(jīng)六十二歲的老皇帝的生子工具,然后一輩子都被困在那個金絲籠里永世不得超生。
她將炙烤過的茶餅放入茶碾中磨成茶末,入茶籮里細細篩選,再將一早讓阿泰去山上取來的泉水煮沸,放入適量的鹽。等水二沸時,舀出一勺沸水另置于盂中,再用竹夾在沸水中攪動,將茶末沿著那漩渦中心倒入,煮至三沸,這時再將方才舀出備用的水倒進去,止沸育華,這茶才算是煮好了。
茶湯倒入掐絲琺瑯荷葉雙耳尊中,她雙手捧起遞給耶律彥,自信滿滿地甜甜一笑:“葉大哥嘗一嘗!比缓笥值沽艘槐罱o袁承烈。
袁承烈受寵若驚:“多謝!
慕容雪嫣然一笑,滿懷期待地看著耶律彥。他低垂眼簾,英挺俊逸的眉下,那眼睛的弧度如此好看。
可惜,當他抬起眼簾,迎上她期盼熱情的眼神時,卻依舊是一句不咸不淡的“還好”。
袁承烈鑒于方才的教訓,再不敢貿(mào)然夸贊慕容雪的茶藝。
慕容雪知道,今日自己是碰上挑剔的主兒了。女紅她不敢說,這煮茶燒菜的手藝她可是自信得很。慕容麟四處行醫(yī),吃過天南地北的菜,小有心得,在家中時常親自下廚,自己創(chuàng)新,所以,慕容雪也得了他的真?zhèn)鳎龀龅牟穗茸猿审w系,風味獨特。可是,竟然入不了他的眼,只是一個“還好”。
廚藝茶技兩大絕招居然都沒有讓他驚嘆,她恨不得將自己其余的特長也一一展現(xiàn)出來,奈何時間不允許,場地也不合適,比如騎馬投壺鳧水,她樣樣都會。
可惜時間緊迫,她無法和他細水長流地培養(yǎng)感情,于是把心一橫打算直來直去。
“葉大哥,我有件事想要單獨和你談!
這是要攤牌了嗎?耶律彥笑了笑,道:“好啊!
慕容雪便領著他走出了花廳,繞過園中的小橋流水,到了那幾棵梨花樹下。
幾瓣落花從樹上飄落,飛到了他的肩頭,他隨意地拂了一下袖子,花瓣便飄入了溪水中。慕容雪心里一動,從沒有覺得一片落花的飛落,竟然如此曼妙,只因為經(jīng)了他的手。
她滿懷愛慕地想:若是能和他一生攜手,哪怕此刻白頭,也心甘情愿。
“葉大哥,我今日請你來吃飯喝茶,是有一件事相商!
“姑娘請講!
“葉大哥知道那日我為何要與表哥私奔嗎?”
說到“私奔”這種驚世駭俗的出格事,她絲毫沒有半分羞慚,因為她認為爭取自己的幸福,是一件光明磊落的事,絕不是什么傷風敗俗厚顏無恥之舉。
“葉某當日什么都沒聽見!
她不信他沒聽見,不過他這樣說,自然是顧忌她的名聲的意思,讓她心里十分高興。
“當今圣上年過六十無子,本來已經(jīng)死了心,打算挑一位皇室王爺立為太子的。誰知前年,宮中突然有一位嬪妃懷孕,雖然不幸小產(chǎn),但又給了皇上希望。接著一年過去,其他嬪妃都沒動靜,唯獨那位嬪妃再次有孕,只可惜生了一位公主。這位娘娘來自宜縣,欽天監(jiān)便胡謅八扯說宜縣乃風水寶地,與皇上命格相契的女子定會誕下龍子,于是皇上下了一道圣旨,要在宜縣選美人進宮。不幸的是,我在待選的名冊之中。所以我才急著找個相公趕緊嫁出去!彼豢跉庹f完這些話,臉上微微發(fā)燙?墒鞘虑槲<,也管不了那么多,面子跟一輩子的幸福比起來,根本不值一提。她才不要做那種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人。眼前有個讓她一見鐘情的男人,她不想失去良機空留遺憾。
耶律彥聽罷,淡淡道:“那姑娘應該去找媒人。”
“那怎么行,這種事情要私下悄悄進行!
“姑娘的意思是,讓我?guī)湍阏覀相公?抱歉,葉某是外鄉(xiāng)人,不認識此地的青年才俊!
慕容雪急了,難道她表達得還不清楚嗎?他居然沒聽出她的弦外之音?她咬著唇,不好意思道:“葉大哥,我已經(jīng)有了意中人!
耶律彥“哦”了一聲,道:“那正好,你去對他言明便是!
“我正在對他言明。”她低著頭,臉上羞如緋云。話說到這兒,他再不明白,可就真是裝糊涂了。
耶律彥蹙了蹙眉:“你的意思是,要我娶你?”
慕容雪紅著面頰,點了點頭:“我父親只有我一個女兒,這回春醫(yī)館將來都是你的。我嘛,琴棋書畫樣樣精通,詩詞歌賦也不在話下,你看,今日這一桌子菜,都是我親手做的。像我這樣入得廳堂下得廚房的女人,真的是不多見的,葉大哥你說是不是?”
耶律彥默言,心想,像你這樣臉皮厚的,委實不多見。
她等了片刻不見他表態(tài),又熱誠地說道:“你娶了我絕不會后悔的,嫁雞隨雞嫁狗隨狗,我會一心一意對你好!
雞狗?耶律彥蹙了蹙眉,冷冷道:“抱歉,我的婚事,須由家父做主。”
慕容雪立刻道:“那我們可以先斬后奏啊,生米煮成熟飯便誰也奈何不得了!
耶律彥再次無語。他微微瞇起眼打量著她,若不是親耳聽見她的話,實難想象這個容貌光艷無雙的女子,臉皮的厚度也是舉世無雙。平素他見慣了端莊高貴的女子,即便是那些聲色場上的女子,也都畏于他的權(quán)勢,不敢如此放肆地說話。他做夢都沒想到自己居然會被人求婚,還是這樣王婆賣瓜式的求婚。
慕容雪滿懷期待地看著他,她覺得以自己的身家容貌以及賢妻良母的特質(zhì),他一定會答應。但是,讓她驚異的是,她居然在他眼中看到了一閃而過的一絲鄙夷。這不可能吧?一定是光線太強,晃花了眼。
他漠然冷傲地撇了撇嘴角:“我眼下還沒有成親的打算。實在抱歉,我還有事,先行一步!
她怔怔地看著他的背影,半晌都沒回過神來。
他居然拒絕了!
她覺得難以置信,這怎么可能?
袁承烈和丁香、佩蘭站在花廳門口,遠遠看見耶律彥冷著一張臉走了過來,慕容雪獨立在那杏花樹下,楚楚如畫。
丁香送走了耶律彥和袁承烈,見慕容雪還在那杏花樹下出神,便小心翼翼地走過來,在她面前擺了擺手:“小姐……小姐您沒事吧?”
慕容雪直勾勾的目光這才打了個彎兒,說道:“丁香,他居然拒絕我了!”
丁香大吃一驚:“怎么會呢?小姐這樣品貌俱佳的美人,我瞧著都動心了!
“那他為何不動心?”
“或許是……”丁香不敢往下說了,生怕一不小心“玷污”了小姐的心上人,引得她生氣又要去撕布。
“你說!
“我娘說,男人都很賤,您要是上趕著喜歡他,他便尾巴都蹺到天上去了,您若是不理他,他又像一條狗一樣來巴結(jié)你。”
慕容雪揉了揉額角,很是頭疼?磥砟腥苏娌缓酶愣ò,連她以為是手到擒來的裴簡,居然都寧死不從。難道說,自己有點自信過頭了?
一直立志成為小姐智囊的丁香說道:“小姐,葉公子不肯,不如找袁公子,我瞧他對小姐是有意的,一直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小姐。”
慕容雪咬了咬唇,很苦惱地說道:“可是,我喜歡的是葉公子啊!
“可是,葉公子拒絕您了啊。小姐要抓緊時機,再過三日縣令便要公榜了,屆時一切都晚了。”
慕容雪擰起了眉頭,嘆了一口悠長的氣。一時間的確是很難尋到合適的人選,本地的男人都不愿意當上門女婿,因為生了兒子不僅要隨母家的姓,私下還要被人議論丟了祖宗顏面。
丁香繼續(xù)勸道:“袁公子雖然沒有葉公子長得好看,但也是英武不凡一表人才,最關鍵的是,他對小姐有心有意。小姐您想,臉蛋可不能當飯吃,易得無價寶難得有情郎嘛!
慕容雪又嘆了一口悠長的氣。丁香的話挺有道理的。時不我待,三日內(nèi)若是找不到一個合適的男人娶她,就有可能被選入宮里做囚鳥;实鄄粌H年歲老邁而且素有荒淫好色的名聲,一想到要進宮伺候一個老頭子,她覺得自己還不如死了算了。
心煩氣躁之下,她將新買的準備做夏衫的一匹白絲綾扯了過來。
丁香急忙將一條舊圍裙遞了過去:“小姐,撕這個吧,這個軟,好撕。”
慕容雪一口氣把圍裙撕成了二十幾條,這才從失戀的打擊中振作起來。
丁香忐忑地問:“小姐,您想好了嗎?”
慕容雪果斷地一拍桌子:“今晚就去找袁公子!
丁香笑嘻嘻道:“小姐英明!
吃過晚飯,慕容雪帶著丁香、佩蘭到了菊園。一路上心里真是萬分失落郁悶,她實在想不通,論外貌論內(nèi)在,自己皆是萬里挑一,他怎么就會拒絕呢?她越想越覺得不可思議。除非……他不喜歡女人?一想到這個可能,她心里驟然一驚。從見到他的那一刻起,他就一直和袁承烈形影不離。莫非……她想到這兒,越發(fā)覺得可疑。
這時,丁香已經(jīng)叩開了菊園的大門,開門的正是袁承烈。果然如丁香所說,他也是一表人才,風姿磊落。但慕容雪看著他,突然有一種情敵相見的感覺。
袁承烈喜道:“慕容小姐怎么來了?
門楣上高懸著一盞風燈,恰好照著她亭亭玉立的身影,那一張小臉上掛著若有所思的表情,迷蒙如霧里之花,讓人心動。”
慕容雪端著一副相看情敵的表情,甚是嚴肅地說:“我想請袁公子去月牙橋上走一走,那邊的月色,是宜縣一絕!
袁承烈本以為她是有事來找耶律彥,沒想到竟是來邀他賞月,一時又驚又喜又有點為難。因為他此行的任務是保護耶律彥,如何能丟下他而去赴佳人之約?
袁承烈最終還是抵不過這種美人相邀的誘惑,微微紅著臉道:“請姑娘稍等,我去告訴葉公子一聲!
耶律彥正在燈下看秦之昂送過來的秀女初選名錄,此次選秀非常特殊,需屬龍辰時出生的女子,欽天監(jiān)聲稱符合這幾條的女子和圣上的生辰八字相合,最易誕下龍子。
如此一來,全縣也只挑出三十二名女子,其中,排名第一的便是慕容雪。
看著這個名字,他眼前晃過了一張清如出水芙蓉艷如映日牡丹的容顏,還有那些大言不慚毫不知羞的話。
“王爺。”
耶律彥抬起頭:“何事?”
袁承烈不好意思地說了慕容雪的邀請。
耶律彥眸色沉了下來,他將手中的名冊遞給袁承烈,道:“你看,第一個便是她!
袁承烈一見慕容雪的名字便怔住了。
耶律彥自然猜到了慕容雪的用意,不動聲色地提點了袁承烈之后,便冷冷道:“你去吧,這里還有張攏等人守著!
“多謝王爺,我片刻即回!
看著袁承烈的背影,耶律彥手中的名冊“啪”一聲拍在了桌上。還真是水性楊花的一個女子,一擊不成便立刻“改弦更張”“琵琶別抱”。先是裴簡,后是自己,再是袁承烈,她到底還有沒有廉恥之心?想到下午剛剛被她求過婚,他心里如噎了一塊豬油似的,喝了半盞茶水都沒沖下去,堵在那兒不上不下膩得難受。
他起身道:“張攏,出去走走。”
張攏立刻帶著五名暗衛(wèi),默然跟在耶律彥的身后,出了菊園。
江南小城民風淳樸,到了晚上,街上靜悄悄的仿佛沒了人煙。春風拂面,帶著莫名的花香,還有一絲絲潤潤的水汽。不知不覺,他竟然走到了浣花溪。前頭便是一味酒樓,雖然打了烊,但門上懸著的兩盞大紅燈籠還紅紅火火地亮著,燈光蔓延到月牙橋上,照著兩個人影。
不用看,自然是慕容雪和袁承烈。燈光氤氳的兩個人周身都晃著一圈迷離的光影,仿佛水中月鏡中花,露出一味良辰美景,涓涓流年的意味。
一股子莫名的躁氣涌到了心口,他正欲轉(zhuǎn)身拂袖而去,忽然聽見她問道:“葉大哥是喜歡女人的吧?”
他停住步子。
被幸福沖昏了頭腦的袁承烈根本沒聽出她的弦外之音,笑呵呵地問道:“姑娘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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