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節(jié)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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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
走廊左邊敞開的窗戶有風涌來，跌入的日光將眼前的視界分割成一片一片的。
深棕色的皮鞋踏著干凈的樓道走來，微風里拂動的發(fā)絲掠過臉頰。
瘦弱身影所經(jīng)之處，亮一段，暗一段。
你一個人向前走，什么也聽不見，跨過時間的交界線。
你佇立門前，閉上雙眼，慢慢抬起手。
“嘎吱！”
門被推開的瞬間，全世界像電影里的黑白默片，出現(xiàn)在視線里的是男生按著女生的肩膀，男生背對著自己，而女生的表情模糊在窗臺落入的日光里，黑色的長發(fā)在風里輕盈拂動。
下一秒，女生朝后面的窗臺后仰、墜落、消失。男生慢慢地轉(zhuǎn)過身來，俞澄央聽不到他的聲音，只是看著他哭了起來，表情那么哀傷，那么絕望……
眼前的世界開始傾斜，俞澄央覺得腳下慢慢倒轉(zhuǎn)，然后她的身體往下墜落……
漫無止境地墜落……
凌晨兩點，俞澄央在黑夜中瞪大眼睛，驚醒過來。
她大口地喘息也無法平復內(nèi)心的恐懼，伸出手在暗色里胡亂尋找開關(guān)，手在摸到按鈕的那一刻，被搞得一團亂的書本產(chǎn)生連鎖反應，撞擊到的相框應聲墜地，啪的一聲，清脆的碎裂聲在黑夜里像是沉重的哭泣聲。
俞澄央頭發(fā)凌亂呆呆地望著那堆碎片。
她想起以前每次做噩夢驚醒時，俞樟會第一時間來到她身邊握緊她的手，想起無數(shù)次他在夢境里轉(zhuǎn)身面對自己哀傷絕望地哭泣……
哥哥。
我好想念你。
我該怎么做，你才會回到我身邊？
俞澄央雙手捧起臉。
白色的墻壁上，只剩下女生消瘦的肩膀在劇烈顫抖的黑影。
『貳』
翌日，進入第三教學樓上早自修時，俞澄央看到夏隅川正從操場那頭走過來，她停下了腳步。
雖然當時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般緊緊不放，事后冷靜下來卻不由得臉紅發(fā)燙，撲進一個不太熟悉的男生懷抱里，死死地不撒手，而且一抱就是十多分鐘，虧得男生脾氣好，之后只是甩甩胳膊說“下次要請客補償”就糊弄過去了。
在樓梯間暗淡又亮起的聲控燈光里，他身上淡淡的洗衣液的味道讓俞澄央快要掙脫胸膛的心跳漸漸平靜下來，她仰起臉望著的瞬間，和他視線相遇，男生愣了一下，然后摸摸頭靦腆地笑起來。也是那一瞬間的錯覺，讓她意識混亂地喃喃叫了一句“哥哥”。
那時候在英語集訓的大巴上，到達目的地醒來的那一刻，她也這樣叫過他。
那件事想起來還很丟臉，現(xiàn)在卻又重復了。
雖然都散發(fā)著讓人安心的暖意，但怎么可能是那個人呢？俞澄央的眼神又頹敗下去，最后一聲不吭地轉(zhuǎn)身下了樓。
當時灰敗的自己，連謝謝都忘記說。
眼下這樣碰面，俞澄央發(fā)現(xiàn)自己太過緊張，明明想著“見面時一定要道歉和道謝”，結(jié)果視線再朝旁邊移一些，看到祁衡和他一起過來的。祁衡還是那副冷冷的樣子，俞澄央?yún)s在和他視線相對的瞬間，手腳發(fā)軟。于是在夏隅川正要揮手的時候，看到她突然埋頭轉(zhuǎn)身跑上樓。
“搞什么。”夏隅川摸不著頭腦。
等兩人進入教學樓時，一大群人圍在儲物柜前指指點點。
U大設置有儲物柜，一學期交兩百元租賃費，雖然要交費讓大家不滿，但走讀生一般都選擇租用。
夏隅川看到俞澄央愣愣地站在儲物柜前，于是好奇地看了看。打開的儲物柜里，原本放書的空間里堆滿了垃圾，腐爛發(fā)臭的爛蘋果從里面滾出來，砸在俞澄央的腳邊。
鎖沒壞。
“怎么回事？” 夏隅川蹙起眉。
俞澄央撐著儲物柜的手加重了力度，然后回頭看向人群，正和周圍的女生們笑著聊天的葉晴心虛地移開了視線。
早自修借了同學的書看，而上高等數(shù)學課時，沒有課本，俞澄央拿出作業(yè)本擺在桌上蒙混過關(guān)。但老師走進教室的那一刻，視線直接落到她這邊。
有陰影走過來，然后伸手敲了敲她的桌子。
一張卷子遞到她面前，是之前的隨堂測驗。
三十七分，實在是少得可憐。
“昨天下午的課你去哪里了？”
數(shù)學老師叫蘇妍群，戴著眼鏡，U大的名人，為人尖酸刻薄，開學之初就進入“不要惹的老師排行榜前十名”。傳聞和已婚的教導主任私交“密切”才升上教授。倒是和高中時的數(shù)學老師大相徑庭，有著不怒自威的表情。
“我……”俞澄央咬了咬嘴唇，不知道怎么解釋。
“別以為混進大學就可以高枕無憂了，開學典禮上說過連續(xù)兩個學期GPA低于1.7就被勸退，成績這么差還逃課，你對得起父母的苦心嗎？”不知道為什么一大早就生這么大的氣。
俞澄央自知理虧，用鉛筆卷著卷子的一角，垂著頭不敢和老師對視。
不過俞澄央的動作被老師發(fā)現(xiàn)了端倪：“你的書呢？”
放在儲物柜里，但是不見了。這種話說出來只會更惹老師生氣吧？俞澄央正想說忘在家里了，老師已經(jīng)快一步繼續(xù)往下說了。
“我跟你說話呢，你吱個聲�。∫淮笤缯媸潜粴馑懒�！給我站起來！”
這一句話口氣太兇，班上原本還在嘰嘰喳喳講小話的同學紛紛看過來。
俞澄央忙不迭地站起來，動作太慌亂，結(jié)果帶翻了旁邊同學放在桌上的水杯，發(fā)出砰的一聲巨響，水濺了一地。
這下徹底把老師的怒火點燃了。
“還會發(fā)脾氣呢！”老師冷笑了一下，“你說說看，昨天去哪里了？”
老師的語氣太奇怪，雖說U大是出了名的嚴格，但畢竟是大學生，其他專業(yè)課的老師處理逃課還是比較柔和的，眼下的針對太明顯。俞澄央抬眼看了看老師，老師鏡片后的目光鋒利，氣勢太強，俞澄央迅速垂下頭，臉燙得厲害。
“我……”俞澄央怯懦地準備回答，空氣里飄著怪異的因子，那一瞬間不知道為什么，雖然沒有抬頭去確認，但她就是無比清晰地知道，祁衡在看她，并且在等她的回答。
“去了哪里？”老師偏偏抓著不放。
逃課去監(jiān)獄看哥哥。這樣的理由說不出口。
俞澄央腦海里白茫茫的一片，黑暗中無數(shù)猩紅的眼睛在等著她的回答。
“你去了哪里？”
“你去了哪里？”
“你去了哪里？”
……
無數(shù)的聲音都在這樣催問她，俞澄央仿佛置身于俞樟出事后的那段時間，閃光燈不停地在眼前閃動——“你哥哥為什么要殺人”“你哥哥平時做過什么傷害小動物的事嗎”“你哥哥在那之前有什么異常的舉動”“面對受害人家屬你現(xiàn)在懷著什么心情”“你哥哥的事有沒有影響你在學校的生活”……
不要用那種語氣問我。
不要用那種表情看我。
俞澄央覺得眼前的世界開始旋轉(zhuǎn)，腳指頭微微蜷曲，明明是徒勞，卻希望能以此站得更穩(wěn)一些，在課桌下的手快因為緊張而搓出血跡。她又開始呼吸困難，額上沁出細細密密的汗，頭痛欲裂。
“蘇老師。”夏隅川面無表情地看了看手上的表，“已經(jīng)上課十五分鐘了�！�
蘇妍群瞪了他一眼，看到俞澄央緊張成這樣，扶了扶眼鏡，語調(diào)終于壓低了。
“把這張卷子給我重做一遍，之前一章的筆記下課后給我檢查，筆記是平時成績的標準�！碧K妍群伸手戳了戳俞澄央的額頭，俞澄央聽清楚了，她轉(zhuǎn)身時小聲說了一句，“跟你媽一樣，一副死德行�！�
氣溫跌到零度以下，空氣被凝固，無法再流通。
在那一瞬間，俞澄央盯著數(shù)學老師的背影，觸電般無法動彈。
“看什么看！”已經(jīng)回到講臺的蘇妍群被俞澄央的目光盯得突然震怒，“給我滾出去站著！”
大概。
已經(jīng)不需要去找爸爸的“老同學”是誰了。
俞澄央站在走廊上，看著卷子上那密密麻麻的紅色的“×”，只覺得它們好像悄悄活了過來，在視線里凝成猩紅色模糊的一片。
『叁』
直到第二節(jié)課下課，蘇妍群拿著課本從教室出來，經(jīng)過俞澄央身邊時瞥了她一眼，什么也沒說，然后踩著高跟鞋趾高氣揚地回辦公室去了。
俞澄央揉了揉發(fā)麻的雙腿，然后回到教室。
剩下兩節(jié)是通選課，俞澄央正頭疼時，有人將課本放到她面前。
“不嫌棄的話，先用我的吧�！�
“可是……”
“沒關(guān)系，我用不上�！焙拖挠绱ǖ男θ菀粯幼屓擞X得很安心的聲音，“昨晚被鄰家小孩拉著打了一個通宵的游戲，困死了。反正我也不聽課，不如做個順手人情讓你感激我。哈哈�！�
之后的課上夏隅川真的在睡覺。托了臉好、成績好的福，老師拿著課本下來走了兩次竟然什么都沒說。倒是俞澄央一直替他緊張，課也沒能好好聽進去。
課上到一半，有人來敲教室門，據(jù)說是經(jīng)典閱讀選修課的課本到了，讓派代表去領(lǐng)收。
老師的視線在教室內(nèi)晃一圈，落定到這邊：“夏隅川，你去教務處領(lǐng)選修課的課本�！痹谙挠绱ㄌ痤^時，老師補充說，“反正你也在睡覺，不如出去清醒下。”
整個教室的人哄笑起來。
不明所以的夏隅川還弓著身子半趴在桌上，身體泡在窗臺照進來的日光里，亞麻色的頭發(fā)下是干凈的臉，他睡眼惺忪，視線慢悠悠地環(huán)顧一周，又收回來，落在老師身上，澄澈的目光滿是無辜。
他伸手揉了揉睡得亂糟糟的頭發(fā)，也跟著笑了。
看著夏隅川用手將一縷睡得飛起來的頭發(fā)往下壓，另一只手插進口袋里很酷地往外走，不知道為什么，俞澄央的心情放松下來。
好像在路上遇見一只和你對視的貓，拉開的窗臺漏盡一縷陽光，你在發(fā)呆的某個瞬間有片落葉飄落到你肩上……
生活中有那么多微小而溫暖的細節(jié)，即使與我無關(guān)，卻在某個時刻，因為一個動作、一抹微笑，讓作為旁人的我，也隨之心情松軟。
懷著這種心情的俞澄央，隨著夏隅川走出教室的身影轉(zhuǎn)移視線，下一秒和葉晴的目光意外相遇，昨天那通短信讓兩人有了隔閡，葉晴似乎被她柔軟的目光搞得很無措，臉色凝固幾分，尷尬地移開了視線。
俞澄央雖然木訥，但并不是笨蛋，柜子的鑰匙大概是葉晴交出去的。她知道自己把鑰匙放在筆袋里。而昨天俞澄央逃課時，書包落在自習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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