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節(jié)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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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還是小事?檢察官都上門來了,還是小事?”
她有些痛心疾首,葉朝暉淡漠地在一旁觀望。
喬葉擋在他面前,壓低聲音道:“你們一定是弄錯了,他不會做商業(yè)賄賂這種事!”
“他是不需要親自動手,但下屬的行為也代表整個公司,他是集團負責(zé)人,脫不了干系。”
“你們有什么證據(jù)?”
“證據(jù)當(dāng)然有,但你不是律師,我沒有必要向你交代。”葉朝暉十分篤定,“賀氏的財務(wù)總監(jiān)已經(jīng)被我們控制了,證據(jù)一定少不了的,你以為我是平白無故抓人?”
喬葉心焦,回過頭看看身后,恰好對上賀維庭的目光,有些尖銳,又有些復(fù)雜難辨。她不知道他此時此刻在想什么,也許是恨她、怨她,前不久才說不愿與葉家的人再有任何瓜葛,轉(zhuǎn)眼葉家的老大就找上門來尋釁,難保與她無關(guān)。
她不能眼睜睜看著他被帶走,她咬了咬唇,對葉朝暉道:“……如果你對我和我媽有什么不滿,盡管沖著我們來,不要濫用權(quán)力去針對賀家!”
葉朝暉真正冷下臉來不笑的時候,刀刻斧鑿的精致輪廓倒和喬葉很有幾分相似。他昂起下巴:“我不過是履行自己的職責(zé),如果你有疑問,可以向上級部門去申訴。但我不歡迎你這樣的當(dāng)面質(zhì)疑,這會讓我覺得是一種侮辱。”
轉(zhuǎn)而他又揚起唇角:“其實我也沒想到會在這兒遇見你啊喬葉,好久不見了。當(dāng)初你泄露賀氏商業(yè)機密的案子,因為你突然離開海城,而賀氏也不肯配合取證就這么不了了之了,我們頭兒挺窩火的。當(dāng)然,當(dāng)初那案子我是被要求回避的,畢竟咱們是同父異母的親兄妹。你現(xiàn)在要是愿意跟我一起回去,新案舊案說不定能合并到一起調(diào)查,我就又不能插手了,這樣你也不用懷疑我是以權(quán)謀私,伺機報復(fù)賀家了。你說呢?”
喬葉難以置信地搖頭:“……你說什么?”
她根本不知道當(dāng)年還有立案銷案這一出。
“夠了!”賀維庭喝止他,“當(dāng)年的案子過去了就沒有再提的必要,現(xiàn)在你要找的是我,不要再牽扯其他人進來!”
葉朝暉偏道:“話也不能這么說,其實案子能查到什么程度誰也說不準(zhǔn),我們也是從那年賀氏并購葉家資產(chǎn)失敗的時候開始留意你們的。不得不說,這么多年賀氏確實非常謹慎,但百密一疏,總有露出馬腳的時候。說不定把當(dāng)年泄密的事聯(lián)系起來調(diào)查,能發(fā)現(xiàn)更多。”
別說容昭、江姜和沈念眉他們這些不太了解當(dāng)初內(nèi)情的人,連賀正儀聽到這些話,都震驚不已地看著賀維庭。
他卻只是冷笑:“你以為當(dāng)初賀氏放棄收購是因為機密泄露?我說過很多次了,喬葉是我的私人醫(yī)生,以前是,現(xiàn)在也是,我從來沒有解雇過她。消息是我借她的手故意傳給葉家的,我本來就不打算繼續(xù)那個收購案。”
“這么說不關(guān)喬葉的事,所有一切不論好歹都是你的授意?”
賀維庭平靜地答:“是!
葉朝暉似乎就等這句話:“那好,我們就一碼歸一碼,過去的事不提,請你先跟我們回去。”
賀維庭舉步要走,賀正儀和喬葉同時攔在他身前。賀正儀難得又氣又急:“你不能就這么去,等律師來了再說。賀氏不可能行賄,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給我交個底!”
“姑姑……”
“是因為她嗎?又是因為這個喬葉是不是?”她手指向一旁的喬葉,眼眶都紅了,“三年前她還騙得你不夠,現(xiàn)在回來又聯(lián)合葉家的人要把你往絕路上引!”
怎么會這么巧呢?三年前并購葉氏失敗是喬葉搗鬼,這回出事她又恰好回來,負責(zé)調(diào)查指控的檢察官還是她同父異母的親哥哥,說不是精心設(shè)計的圈套都沒有人信。
“不關(guān)她的事!辟R維庭斬釘截鐵道,“這次的事是公司內(nèi)部出了問題,跟她無關(guān)。她的身份只是我的醫(yī)生……”
他話沒說話,賀正儀已經(jīng)揚手打過來,一巴掌落在他臉上。
她厲聲道:“為了一個女人,連公司的聲譽和自己的命都不要了嗎?”
這一巴掌打得不輕,賀維庭收聲偏過臉去,輕輕閉了閉眼,沒有辯解。
所有人都是一驚,尤其是喬葉,上前擋在賀正儀與賀維庭中間,微微展開雙臂,完全是護衛(wèi)的姿態(tài),聲音都是嘶啞的:“您要打就打我,他沒做錯什么!”
孟永年和江姜已經(jīng)上來扶住賀正儀,她比誰都更不好受,捂著胸口道:“賀家的事,輪不到外人來管!”
賀維庭伸手在喬葉肩上推了一把,將她撥到一邊:“你們都走,不要杵在這兒。江姜,你通知馬律師過來跟我會合,讓吳奕去通知法務(wù)、財務(wù)和公關(guān)的同事,該怎么應(yīng)付你們心里應(yīng)該有數(shù)。”
他這是要走,葉朝暉在一旁守著,不去也不可能。
喬葉拽住他,仰起頭幾乎帶了絲祈求:“讓我跟你一塊兒去,你這樣不行……讓我去,起碼有個照應(yīng)。”
賀維庭眼里沒有溫度:“你以為你是誰?一個醫(yī)生能照應(yīng)得了什么?我現(xiàn)在需要最優(yōu)秀的律師,需要一個團隊來幫我,你不成為我的包袱就已經(jīng)是幫我了!
他朝門口走,葉朝暉和同事已經(jīng)到了門外。他停住腳步,頭也不回地補充道:“聽容昭說你已經(jīng)辭職了,要去哪兒就抓緊,別耽擱了。不要再出現(xiàn)在我面前,尤其是這里,維園不歡迎你!
他的背影很快融入夜色,像一點松煙在墨池里漾開,再也找不見了似的。
江姜聯(lián)絡(luò)了律師,對方像是隨時待命一樣到得很快,律師并不急于趕去跟賀維庭會合,而是先到維園,向賀正儀解釋這次突發(fā)狀況的起因。
由于涉及賀氏集團內(nèi)部的機密,他們?nèi)チ伺赃叺臅S,外人不方便聽,都留在清風(fēng)池館里等消息。只聽律師出來的時候安慰賀正儀,最多二十四小時,賀維庭一定可以平安出來,不會在里面待得太久。
喬葉站起來,容昭陪著她一起追上去,來不及多問一句,對方已經(jīng)走了。
賀維庭還在那頭等,現(xiàn)在最要緊的就是盡快保他出來。他還是個病人,那種封閉的高壓環(huán)境,他的身體撐不了太長時間。
“你別著急了,不是說二十四小時嗎?這個馬律師的本事我還是知道一點兒的,他說能辦到就一定能辦到,你就放寬心去休息一會兒吧!要不我先送你回去?”
容昭端了杯水給喬葉,熱水給她換了好幾回,硬是沒見她喝一口,就這么干坐著熬。雖然賀維庭走的時候撂了狠話說維園不歡迎她,讓她走,賀正儀這會兒也不待見她,想要趕她,但容昭豁出面子非要陪她一起等,誰也不好說什么。
賀正儀不舒服先去休息了,她回國這段日子都會住在維園里,賀維庭又是從這里被帶走的,出來要報平安必定也是先到維園來,所以要等消息就在這里等,過了二十四小時也許真的能見著人。
喬葉不走,沈念眉也留下來陪她:“是啊,葉子,你休息一會兒吧!葉朝暉也說了只是協(xié)助調(diào)查,要定案什么的沒那么快,你別太焦慮了,他不會有事的。”
念眉卸了妝和行頭,素面朝天坐在她身邊,跟她一塊兒數(shù)著鐘面上的分針和時針,恨不能將時間撥快一點兒,轉(zhuǎn)眼就到第二天早晨。
她不是生在富貴錦繡堆里的嬌嬌女,明白最苦最難的時候傷心起來,什么安慰都顯蒼白,唯有陪伴是最奏效的。
人憂心起來是真的什么都吃不下喝不下,也不覺得困,喬葉只覺得時間過得太慢。平時做手術(shù)看急診四個小時八個小時都是一晃眼就過了,下班洗手消毒的時候都只感慨時間怎么過得這么快,一下子又是一天。而現(xiàn)在不過二十四小時,卻拉長難挨得像二十四年一樣,漫漫長夜,怎么都等不到天亮。
“是我連累了他。”她訥訥開口,像是傾訴,又像是自言自語,帶著點自嘲的意味。
不能怪人多想,葉朝暉不待見她母親,連帶著她一起不待見,最好她離開海城永遠別回來,也別妄想著能踏進葉家的門。
容昭蹙眉:“你別把什么事情都攬到自己身上行不行?商場如戰(zhàn)場,就算賀家沒犯什么錯,也有人給他們制造錯處然后上綱上線,賀維庭應(yīng)付得來,你別擔(dān)心了!
喬葉搖搖頭:“師兄,有的事你不知道……”
“這有什么難的,不知道你就說到我知道為止。你過去的事我了解得確實不多,誰讓我認識你認識得晚呢?”
他是真的有些相見恨晚的意思,但這種時候喬葉一心掛念著賀維庭,根本沒往心上去。
她問念眉:“認得出嗎?那就是葉朝暉!
念眉輕輕搖了下頭:“我也是第一次見到本人,之前只見過照片。”
喬鳳顏那里有好多葉家人的照片,她都不知是從哪里弄來的,有些還是一家人的合照,里面就有葉朝暉。只是那照片里的影像都還是十來歲的青澀少年,跟現(xiàn)在成熟男人的形象對不起來。
“他還是老樣子,學(xué)法律,做檢察官,不碰家里生意上的事!眴倘~緩緩說著,“要是當(dāng)初他跟他爸爸學(xué)經(jīng)商,接手家族生意,也許一切都不會發(fā)生!
他是個聰明人,能力也很強,但人各有志,就像她不愿跟母親學(xué)昆曲一樣,他也不愿意學(xué)經(jīng)商管理那一套,家業(yè)是現(xiàn)成的也不愿接手,只想做法律人,或許也是天賦決定的。
明明是一條血脈上的親兄妹,她卻稱呼葉朝暉的父親葉炳為“他爸爸”。念眉有些不忍:“別這么說,很多事都是注定的。況且現(xiàn)在也說不準(zhǔn)到底是不是針對你,我看他不像是那么胡來的人。”
擔(dān)著公職的人都還是懂得愛惜自己的羽毛,尤其他要是真的熱愛這份工作,以權(quán)謀私這種事應(yīng)該不至于亂來。
身邊有位喬鳳顏這樣一輩子對葉太太的位子虎視眈眈的老師,念眉想不知道葉家的事都不行。葉朝暉她沒打過交道,只聽說過這位葉家長子從小就很優(yōu)秀。也許喬葉的假設(shè)沒錯,葉炳老了,當(dāng)初要是這個兒子接管葉家的公司,也不至于弄得要被賀氏收購的下場。
后面喬葉和賀維庭的相遇糾纏,乃至今天的一波三折,也許都不會發(fā)生了。
可惜現(xiàn)在什么假設(shè)都是妄言,誰又說得清遇見了是好還是不好?畢竟愛過了,彼此珍重過了,甚至山一程水一程走過這么多年了,還在牽腸掛肚地放不下。
時間緩慢地過,沒能消磨掉喬葉的意志。她坐在黑夜里等,心里有些東西反而澄明起來,眼里的光都越發(fā)透著堅定,像是做了什么決定。
直到一整晚過去,賀維庭那邊沒有消息回來,二十四小時也才過了一半。喬葉一晚上沒睡,眼睛下面泛著青影,眼神有些鈍鈍的,容昭叫她去睡一下,可是不離開維園好像又沒有地方給她休息。
念眉說:“到我們扮戲的屋里吧,反正現(xiàn)在沒人,你找個桌角靠一會兒也好!
合同上說好的,他們要在維園里連演三天,現(xiàn)在看來,是沒人有那心情看戲說戲了,但也不至于立馬趕他們出去。她讓安子他們先回落腳的旅館休息,萬一有需要了再過來,屋子里行頭都沒有搬完,有些來不及收拾的就那么攤開來放著。
喬葉胡亂找了個位置坐下,把臉埋進臂彎里,也真的是很困了,可就是睡不著。
周圍是熟悉的氣息,那些戲服行頭上的塵埃、脂粉混合了油墨的味道,她從小就浸在里面,隔了這么多年,她無家可歸,還是在等待賀維庭的這個當(dāng)口才有幸能再遇見。
這里是他的家園,卻不是她的,能借他的光蹭一點溫暖的回憶就已經(jīng)滿足了,眼下最重要的是他能平安。
她迷迷瞪瞪地睡過去,念眉在另一頭陪她一起趴著,容昭去了別處。
心里惦記著事情,肯定是睡不踏實的,一點風(fēng)吹草動喬葉就醒了。她好像聽到門外有車子引擎的聲響,繃直起身子,使勁一揉眼睛就跑了出去。
剛睡醒四肢都沒力氣,跑得跌跌撞撞的,身上的旗袍早就皺得不成樣子,她也全顧不上了。門口停著賀維庭那輛黑色的慕尚,門窗都關(guān)得嚴嚴實實,不見他人下來,喬葉急得心都提到嗓子眼。
賀正儀和孟永年他們都在,還有維園里幫忙做事的一些幫傭和公司里的人,喬葉不好擠上前,只能遠遠地看著。
司機下來繞到后排要開車門,車窗卻降下來了,露出賀維庭一張蒼白俊雅的臉:“你們都在這兒圍著干什么,進去吧,我沒事。”
聲音淺淺淡淡的,仿佛昨晚的一切都不曾發(fā)生。
賀正儀也是等了他一整晚,又因為他臨走前還打了那一巴掌,心疼得不得了,眼眶都泛紅了:“他們沒有為難你?有沒有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去醫(yī)院?”
賀維庭搖頭,他現(xiàn)在是聽見醫(yī)院兩個字就頭疼:“我真的沒事,就是去協(xié)助調(diào)查而已。姑姑你們先回去休息,我坐一會兒就來!
孟永年說:“折騰了一晚上你也累了,干嗎不抓緊去睡一會兒?你的房間都是現(xiàn)成的,給你收拾好了。”
一旁的司機抬頭道:“賀先生要等吳秘書和江小姐過來交代些事情,他們就在后面的車上,馬上就到了!
賀正儀料想他大概還在為昨晚的爭執(zhí)生氣,從小就不舍得碰一根指頭的孩子在眾目睽睽下挨了一巴掌,面子里子都沒了,慪氣也是正常的。
她的苦心說不出來,心臟不好胸口又悶悶地疼,只好先回房間去。路過門口花藤的時候看到喬葉,凌厲地瞪視了她一眼,最終暗自嘆口氣,什么都沒說。
人都散了司機才打開后排的門,空氣對流起來,賀維庭呼吸沒那么急促了。司機小心翼翼道:“賀先生,您真的沒事嗎?要不還是去醫(yī)院吧,您連路都走不了了,瞞得過誰呢?”
賀維庭領(lǐng)口的溫莎結(jié)早不知去了哪里,襯衫的紐扣也開到了第二顆,上好的白色綿綢布料像是氤氳了一層濕氣,貼在他身上,顯出他深凹的鎖骨。
他松松握起拳頭,抵在唇邊咳嗽,這次咳得很厲害,整個人都像在倏倏震動,咳完額頭上都是密密的汗。
是啊,他真的是連路都走不動了,律師周旋完之后派車來接他的時候,他就已經(jīng)要靠人攙扶著才能坐上車。前幾年總覺得這身體是個拖累,可這回要不是見他這么虛弱,也許葉朝暉那邊還沒那么容易放人。
他仰頭靠在小牛皮椅背上,路上好不容易蓄積起來的一點力氣,剛才在眾人面前極力克制著不露出異樣的時候,已經(jīng)用得差不多了。
公司內(nèi)部有人生了異心,他要小心提防著,不能在這種時候讓人覺得他隨時會倒下去。
不經(jīng)意間瞥見雕花大門旁邊的身影,如今他身邊誰是神誰是鬼都分不清楚,不知哪些人是可以信任的,但眼前這一個卻可以肯定是信不過的。
他沒想到她還在這里,以為昨天宴席匆匆忙忙散了她就回去了,沒想到還等在這里。她等在這里做什么?等著看他有多狼狽,然后施舍一點憐憫給他?
他最不屑人家的同情憐憫,尤其是喬葉的,惺惺作態(tài)。
她似乎有走過來的意思,賀維庭咬了咬牙,長腿從車上邁下來,說什么也不愿在她面前示弱。
司機趕緊過來扶他,他搖晃了一下,一片暈眩鋪天蓋地而來。他看到喬葉好像朝他跑過來,已經(jīng)近在眼前,想避也避不開,然后就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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