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節(jié) 第四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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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越聽望夫臺酒家里的那個女人談話,我就越感到她和帕蒂殊非同類。帕蒂的智慧是決不摻假的——這便是她能在愚昧和野蠻之間所必然忍受的一切。這個正在改變我今晚生活的金發(fā)女人,在才智方面大概還差點勁兒,但她真應(yīng)該有些。她的舉止如同連著金錢。要是萬事順遂,她可能會在她旅館的房間門口迎接你,只戴著一副長到肘部的白手套(穿著高跟鞋)。
“說呀,說你厭煩了!爆F(xiàn)在我聽清楚了!霸谝粚γ匀说哪信疀Q定去旅行時,發(fā)生這樣的事是可以預(yù)料的。這些天,我們一直待在一塊,這會讓我們害怕丟掉幻想。告訴我,是不是我錯了!
顯然,她對他如何回答是不大感興趣的,相比之下,她更有興趣的倒是,她讓我知道,他們不但沒結(jié)婚,而且,誰都可以估計到,這只不過是一次短暫而又有限制的放縱罷了。他們之間的關(guān)系隨時都有可能告吹。那位穿花呢法蘭絨的就像一頭還沒宰掉的野獸,替換他一宿問題不大。這個女人會用一種身勢語,她身段的扭動暗示出,第一宿你將受到熱烈的歡迎——只是過些天后,你才會碰上麻煩。但是第一宿卻是由主人來開銷。
“沒有,我沒厭煩。”穿花呢法蘭絨的用最低的嗓音告訴她,他根本沒有一絲一毫的厭煩。他那沉悶的音調(diào),好像灌入聽覺裝置中的噪聲,令你突然感到遲鈍,就想睡覺。不錯,我認為,他肯定是個律師。他那自信而有節(jié)制的舉止便包含了某些東西。他正對著法官席講述一條法規(guī),督促法官別推掉這個案子。哄哄她吧!
然而,她的正文卻是吵鬧與喧嘩!“不,不,不,”她說,輕輕地搖了搖杯中的冰塊,“我們來這兒是我的主意。你是想去波士頓,既然這樣,我說,我的幻想也在吸引著我。你不介意吧?當(dāng)然,你不會。才過門兒的新媽使爸爸迷戀得發(fā)狂。如此等等,”她說著,停下來,呷了一口切維斯,“可是,親愛的,我有這個惡習(xí)。我不能忍受滿足。一旦我感到滿足了,一切就都會對我說:‘再見了,親愛的!’況且,我只要看起地圖來就廢寢忘食,這你知道,朗尼。人家都說女人看不懂地圖。我就能。在堪薩斯城,老早以前在——等會兒,我想起來了——在1976年,我們那個代表團,只有我,一個從杰麗福特公司來的女人,能看懂一張把車子從旅館開到杰麗福特公司總部的地圖。
“所以,是你錯了。讓我看看波士頓及其郊區(qū)的地圖吧。當(dāng)你聽出我話語里的那種腔調(diào)時,當(dāng)我說‘親愛的,我想看看這個地區(qū)的地圖’時,你就注意了吧。那意思是,我大腳指頭癢癢了。朗尼,從五年級起我就開始學(xué)地理”……——她以品評的目光斜睨了一下她杯子中正在溶化的寶石塊——“我過去常常盯著新英格蘭地圖上的科德角不放。它向前探伸,活像個pinkie。你知道小孩兒們把pinkie當(dāng)成什么嗎?那是他們的小手指頭,離他們近的那個。所以我想去瞧瞧科德角的頂端!
我必須說,我還是不喜歡她那位朋友。他有一張保養(yǎng)得挺富態(tài)的臉,給人一種感覺,就好像是他在睡覺時,他的錢里也還會長出錢來。一點也不,一點也不,他告訴她,把他的色拉油滴在她那已經(jīng)撥起的小小的遺憾之中,我倆都想到這兒來,這是千真萬確的,等等,等等。
“不,朗尼。我不給你任何選擇。這件事我說了算。我說,‘我想去這個地方,普羅文斯敦!铱刹辉S你有反對意見。于是我們就來了這兒。這是幻想之中的幻想。你煩透了。你想今晚就開車趕回波士頓。這地方的人都跑光了,對嗎?”
就在這時——千真萬確——她死死地瞅了我一眼:要是我接受了它,那她這一眼就是最熱情的歡迎;要是我沒有回應(yīng),那它就成了最辛辣的嘲弄。
我說話了,我對她說,“那就是你相信地圖的原因吧。”
這句話奏效了。因為我記得我和他們坐到了同一張桌旁。我最好還是承認,我的記憶力真他媽的完蛋。能回想起來的,我就記得十分清楚——有的時候!——但我常常不能把整晚所發(fā)生的事兒串起來。所以再想一次還是我與他們坐在了一起。一定是他們請我過去的。他甚至是在笑。他名叫倫納德·潘伯恩·朗尼,潘伯恩是加利福尼亞共和黨中顯達人家的姓。毫無疑問——她也不叫詹妮弗·韋爾斯,而叫杰西卡·龐德。龐德和潘伯恩——現(xiàn)在,你能明白我為什么要憎惡他們了吧?他們的舉止做派是從電視連續(xù)劇中的人物那兒學(xué)來的。
實際上,我開始誠心誠意地為她尋開心了。我想,這可能是因為我有好多天沒同任何人說話了吧,F(xiàn)在,沮喪或者,不不,一些埋藏在我心底的饒有風(fēng)趣的幽默看上去都很平常了。我開始講幾個關(guān)于科德角的故事。我選擇的時間十分恰切,講起來也生動活潑。當(dāng)時,我精神飽滿得一定就像個被長期監(jiān)禁好不容易才獲準到獄外逛上一天的囚犯。我與龐德談得如此投機,幾乎使我忘掉了心中的抑郁。不久我便發(fā)現(xiàn),她對物質(zhì)財產(chǎn)特別感興趣。碧綠草坪之上的、配有高高的鑄鐵大門的豪華住宅令她激動不已,滿臉放光,其亮度決不亞于房地產(chǎn)商將真正的買主領(lǐng)到合意的房子前面時臉上所放出的那種紅光。當(dāng)然,沒一會兒我就猜到了真相。在她那與生俱來的錢堆上,杰西卡自己又摞上了一份兒。在加利福尼亞,她確實是個頗有成就的鄉(xiāng)間房地產(chǎn)商。
對她來說,普羅文斯敦一定太讓人失望了。我們所能奉獻的建筑物是地方土造的,但它們稀奇古怪:外面安有木梯的舊魚棚子——科德角的鹽盒子。我們只能為游客提供居室大小的空間。租出去一百個房間,就會有一百個人站在階梯外頭。普羅文斯敦對任何一個找尋豪華住所的人來說,都無疑頗似十字路口邊上那二十根電線桿子,東一根西一根的亂七八糟。
可能是我們這地方在地圖上的優(yōu)美形狀欺騙了她:科德角那突出的部分繞著它自己卷曲著,活像中世紀拖鞋的大腳指頭!她可能以為科德角隨處都是一片片草坪,而她真正看到的呢,卻是由板子蓋起來的下等酒吧與如此狹窄的單道主街,實在太窄了,要是路邊停放著一輛車的話,你開過時可得憋住氣,希望你那輛租來的轎子別讓什么東西給刮了。
很自然地,她向我問起了我們鎮(zhèn)子上最壯觀、給人印象最深的房子。它坐落在一個小山丘上,是座五層高的法國式城堡——在我們鎮(zhèn)子上算是絕無僅有了——四周圍著鑄鐵做的高高的柵欄。主建筑離大門很遠。我可說不好現(xiàn)在誰住那兒,也不清楚是他自己的還是他租的。以前我曾聽說過那人的名字,不過現(xiàn)在卻記不得了。想將這些對陌生人解釋清楚是很不容易的。但在冬季,普羅文斯敦人喜歡“貓冬”。要認識新來的人并不比從一個島旅游到另一個島困難。此外,我那些穿著過冬衣服(藍色粗布工作服,靴子及風(fēng)雪大衣)的熟人沒有一個走出過大門口。我想,我們那座壯觀的城堡當(dāng)下的主人一定是個家資殷富的怪家伙吧。于是,我就拽出了一個我最了解的有錢人(實在是個巧合,這人便是帕蒂·拉倫那來自坦帕的前夫)來搪塞。我將他由北而南移到普羅文斯敦,爾后再把那座城堡借給他。我不想失掉得以與杰西卡小姐待在一起的機會。
“噢,那個地方,”我說,“是米克斯·沃德利·希爾拜三世的。他一個人住那兒。”我停頓一下,“過去我們認識。我們同時在?巳刈x過書!
“噢,”杰西卡停了好一會兒,“你看我們能否去拜訪他一次?”
“眼下他不在。他很少待在鎮(zhèn)子里!
“太掃興了!彼f。
“你不會喜歡他的,”我告訴她,“他是個相當(dāng)古怪的家伙。在?巳貢r,他違反著裝規(guī)則,把系主任都給氣瘋了。我們必須穿夾克,系領(lǐng)帶,可沃德利呢,這個老家伙卻穿得像救世軍的王子似的。”
我的話語里一定包含了一線希望,因為她開始愉快地笑了起來,但我記得,就在我開始要把更多的故事講給她聽時,我極為強烈地感到,我不該再講下去了——恰如一股莫名其妙的煙味,毫無理性可言——知道嗎,有時我認為,我們大家其實都同廣播電臺差不多,有些故事是不能播出的。還是讓我們這樣想吧,當(dāng)時我有個十分明確的指令,要我自己別再說下去(我知道自己不會理睬這個指令。對一個迷人的金發(fā)女人有多少話要說。。。這時,就在我考慮下句話該說什么的時候,米克斯·沃德利·希爾拜三世的身影穿過歲月的霧靄浮現(xiàn)到我的眼前,明亮、清晰得就像剛從造幣機中滾出來的硬幣一般。沃德利,瘦骨嶙峋,身穿一條絲光卡其布襯褲與一件用晚餐時才穿的外套,腳蹬一雙淺口無帶皮鞋。每天,他就穿著這些去上課(令一半老師感到驚恐萬狀)。他西服的緞子翻領(lǐng)已褪色、磨損得夠嗆,他那紫色的襪子與紫紅色的蝴蝶結(jié)都十分顯眼,簡直像貝加斯里的霓虹燈廣告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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