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節(jié)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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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立的性情體系導(dǎo)致了獨特的命運軌跡。書中涉及的23人皆為中國古代不同時代、不同風(fēng)格、不同類型的古代知識人,他們各自用既迥異又相似的人生遭際,撰寫了豐厚而深刻的心靈史詩。這些跨越不同歷史時空的文人士子,有的活得隆重,有的活得典雅,有的活得潦倒,有的活得沉痛,但不論屬于哪一種,都活得極其飽滿、極其純粹,這是今天的中國知識分子無法具備的精神特質(zhì),也是難以企及的靈魂高度,而恰恰又是這種在歷史的漫漫長河中消逝了的精神奇觀,對當(dāng)代知識人具有深遠的啟示意義。
這組文章的特點,就是采用“新史記”的點評法,全景式、史詩化呈現(xiàn)23位中國古代名士一生跌宕起伏的生命軌跡。在當(dāng)今諸多讀者無暇閱讀大部頭傳記的時代,讓讀者像看電影一樣,在一兩個小時內(nèi)飽覽一位人物,閱盡其一生信息,理解古代士子的精神風(fēng)骨和華夏道統(tǒng)文化的特質(zhì)。這種“縱觀一生,全景呈現(xiàn);邊講故事,邊做學(xué)問;視角全新,材料獨特”的寫法受美國《紐約客》雜志新專欄的啟發(fā),是近年來歐美文史讀物的一種風(fēng)尚潮流,尤其受青年讀者喜愛。
從文人士子的角度來勾畫文化與歷史的脈動,以尋求中國文化精神的獨特之處,通過這些與中國歷史和文化相關(guān)聯(lián)的個體生命的演進,還原歷史與文化發(fā)展的真況,讓我和讀者一道實現(xiàn)歷史“穿越”,和古代文化大師進行“神交”。我歷經(jīng)3年的研究和寫作工程,寫完這一系列人物,只是希望作出一種嘗試,滌蕩既往社會意識形態(tài)、主流文史研究和文化思維定勢強加、附加給這些文人士子們的種種“光環(huán)”或“陰影”,恢復(fù)其歷史與人性的真相。3年多來,我潛心書齋,竭盡全力對中國歷史上最重要的一批文人士大夫作出客觀、真實、寬容的講述,在文獻選擇和價值判斷上力求尊重歷史、人生、審美的多義性和復(fù)雜性,通過對23位中國古代文士跌宕起伏的人生命運的重新梳理,體現(xiàn)了中國傳統(tǒng)文化精神在抵御人生困境、歷史困境時所產(chǎn)生的非凡的人格力量、生命韌度和文藝美感。
在這組文章中,我特別注重的是書寫中國古代知識人群體在入世與出世之間取舍、徘徊和掙扎的曲折命運,呈現(xiàn)出在儒道釋互補的中國文化精神體系中,這些文化大師們在心性信仰、人生意境、文學(xué)創(chuàng)作中閃耀出的奇麗火花,體現(xiàn)出他們在遭遇現(xiàn)實逆境擠壓和面臨歷史困境沖突時“化苦難為神奇”的奪目光芒。他們的一曲曲“悲歌”,是政治的悲歌、歷史的悲歌、人性的悲歌,更是哲學(xué)和美學(xué)意義上的悲歌。
退隱、貶謫、流放、挫敗、孤獨、沒落、死亡,這些都是看上去很弱的生命形態(tài),最終卻成就了一座座奇麗的文化巔峰和不可攀越的精神海拔。在偉大的中華文明中,世間最強大的風(fēng)骨一定是以最弱的方式呈現(xiàn)的,佛陀的淚,孔子的仁愛,孟子的惻隱,老子的玄淡,莊子的逍遙。這種“弱的哲學(xué)”是中國文化精神中最玄妙、最精深的部分。中國的知識人,用詩化的生命軌跡和詩性的文學(xué)篇章身體力行了“弱的哲學(xué)”、“弱的美學(xué)”,鑄就了“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的外柔內(nèi)剛的東方風(fēng)骨。
強與弱的思辨多么有趣!在佛禪那里,柔弱到“空”,強大到“空”。佛教中有一本經(jīng)叫《圓覺經(jīng)》,上面寫到:佛在菩提樹下悟出了一切眾生具有如來智慧德相,只因妄想執(zhí)著,不能證明。所以佛教全部學(xué)說的一切都是按照“空”這個主題來展開的。在動筆寫這組文章之前,剛回國不久的我專程去了一趟敦煌。在海外生活兩年之后,回歸東方文化的心態(tài)是親切而精微的,也是百感交集的。從印度孔雀王朝開始,在佛教傳播的洪流中,有一支從西域到達河西走廊,再由河西走廊傳入中原。這條與古代絲綢之路相融合的佛教傳播之路被稱為佛教的東傳。沿著這條路線,能看到古老的中國如何接納一種空前偉大的智慧的過程,這個交融的過程中,佛教與本土儒、道一旦合流,竟然就產(chǎn)生了可以征服宇宙間一切苦難的威力。
有了這股儒道佛互補合流之力產(chǎn)生的雄健瀟灑的東方風(fēng)骨,中國古代士人就可進可退,可生可死,可榮可辱,可?傻,就可以自由選擇。最弱的形態(tài),卻產(chǎn)生一種始料未及、無所畏懼的堅韌力量。人生可進可退,而且進退不刻意。頭頂有一片“道”的星空,身后是一片山水田園。星空下的田園,哪怕孤獨一人。世界上,總有一種生活遠離苦難。
遙想中國古典歲月里的知識人群體,遙想他們曾經(jīng)到達過的城市、山川和村莊,長江兩岸的香樟樹遮掩著古老的村落,上船啟程的地方就是離家的碼頭,去國離鄉(xiāng)多少年,在長安、在洛陽、在杭州,夢里始終有那個香樟掩映的碼頭。他們的身影出現(xiàn)在云繞霧繚的青山深處,清凈寂寥之域,魚影穿梭于深潭,花香飄揚于幽谷,他們單純地行走著,吟誦著,傾聽潺潺之水聲,拜謁中原或者江南的古剎。穿過紫竹林,登幾級臺階,飲新茶,訪禪師,清香滿衣,天意茫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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