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節(jié) 第二章
-
衛(wèi)羽匆匆而來時，但見朱聞面沉似水，看不出喜怒，一旁疏真慢條斯理地持了繡針，日光下，光芒乍現(xiàn)。
“傳令，中軍集結(jié)，朝那顏部進(jìn)發(fā)�！敝炻勳o靜說道。
衛(wèi)羽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君侯，這只是個借口，你怎么能當(dāng)真……”
他的爭辯，在見到朱聞輕輕搖頭后，驀然停歇。
“此一時，彼一時。先前是怕王城中有人在燮王面前進(jìn)讒言，這才不出軍懲戒那顏部，如今燮王病危，朝外興兵，這才能證明自己的清白無瑕�！笔枵娴穆曇粲七h(yuǎn)宛如流云，靜靜響起。
衛(wèi)羽劍眉一揚，急道：“燮王既然倒下，又何需向任何人證明？”
喀嚓一聲，疏真左手剪刀一閃，絲線崩落，電光火石間，只聽她輕笑道：“你真以為……燮王朱炎這么容易死嗎？”
隨著殿外轟隆一聲，一聲春雷響徹天地間，閃電的白光中，但見衛(wèi)羽面如土色，如見鬼魅。
他艱難地開口：“難道是……這怎么可能？”
一疊文書被放在他身邊，正是上次害他手腫的罪魁禍?zhǔn)祝枵鎳@了一聲：“燮王朱炎，可不是這么容易就死的人��！”
她低聲說著，仿佛沉浸在某種奇異的記憶中，眼神有些恍惚，惆悵復(fù)雜，仿佛難以釋懷——
白光照亮了她的衣袂，黑瞳中帶著令人驚懼的亮——這一刻，她十指微顫，幾乎要放聲大笑，卻終究化為一聲嘆息：“所謂的燮王將死，只是一個局……但是設(shè)局之人，卻并非單獨針對君侯你一人�！�
朱聞微微頷首，對著疏真道：“你且慢慢說來�！�
此時滿殿寂靜，四下里只聽疏真娓娓說道：“燮王若真有恙，便正是世子登位用人之際，但是我看這些細(xì)作上報的消息，幾位得用之臣皆稱病在家——天下間有這等忠心不二的臣子嗎？”
衛(wèi)羽忍不住插話：“王廷里情勢復(fù)雜，王后、世子、蕭淑容都各懷鬼胎，這些人大概是不愿深陷政爭之中，這才稱病。”
“如果只是一、兩個人，這么想倒也不奇怪。但是最關(guān)鍵的一人，王廷侍衛(wèi)總領(lǐng)，這是最接近燮王的人，他的手中，可能掌握著燮王最隱秘的關(guān)鍵�！�
疏真的唇邊掠過一絲神秘的微笑：“比如，不管真假，他可以宣稱，燮王的繼位文詔在他手上。且燮王的身體急劇衰壞，是因進(jìn)了某人進(jìn)獻(xiàn)的藥材所致……諸如此類的隱性權(quán)力，本身就是任何一方勢力夢寐以求的。別人可以稱病退隱，他不可以——無論新王是誰，他若不向一人效忠，那么，他的全家老小，都難逃一死�！�
她翻動文書，一一指摘道：“這幾天細(xì)作的消息，都顯示這幾位重臣安居在家——連任何的訪友都沒有，這般成竹在胸，就很不尋常了。”
四下里，只聽她宛然一笑，最后道：“特別是這位太醫(yī)正，他這幾日又迎娶了第七房妾侍——若燮王真是在彌留之際，他只怕要擔(dān)心的是自己那顆腦袋，哪還有這等心思？”
朱聞點頭道：“京城中一片混亂，人們都忙著探聽王宮里的一舉一動，倒是沒人留心這些細(xì)枝末節(jié)，沒曾想，真相正在其中！”
衛(wèi)羽已驚出一身冷汗，欲端起茶盞，卻發(fā)現(xiàn)手心冰涼，他心有余悸道：“你方才所說，設(shè)局之人乃是……”
他早心知肚明，卻沉吟著不愿說出，朱聞冷然一笑，腕間紅玉髓鮮紅欲滴，光華耀眼，碰到桌面上清冷冷一響，他不無感慨地嘆道：“我那位父王，眼見身邊之人各個兒都對王位有所覬覦，于是想出了這一計，假死以觀各方表現(xiàn)——如今他騙過了蕓蕓眾生，在暗處觀察所有人的一舉一動呢�！�
疏真微微一笑，帶著些慵懶將繡屏收起：“他見王妃世子他們圖謀日久，活躍過了頭，這才猜忌警惕。君侯你遠(yuǎn)在邊疆，雖也不免見忌，卻也不是他唯一的眼中釘。”
朱聞冷哼了一聲，坐在窗前默然許久，才沉聲笑道：“燮王之位真有那么誘人么？”
天色暗下，他清俊的容顏因這份譏諷冷笑而越發(fā)熠熠，朱聞簡直要大笑出聲——父子、夫妻、兄弟，這般粉墨登場，上演著永不止歇的鬧劇，這是何苦來哉？
“誘不誘人只是因人而異。一旦踏上這條爭權(quán)奪利之路，便再不是旁觀之人，算計與被算計，是再平常不過的事了�！�
疏真淡淡地說道，神色間不見任何動搖，眼神卻在悵然若失中逐漸幽深，好似陷入南柯迷夢之中。
她抬起頭，目光正與朱聞相遇，四目相對，于昏暗間熠熠生輝。
那是不為人所知的，不同的感慨、掙扎，以及隱痛。
“登上這燮王之位，便能一飛沖天——但你若想翔于九天之上，就要千萬留心，不要被九地之下的藤蔓荊棘絆倒，落得個凄涼結(jié)局……”
疏真的話聽起來簡直是犀利無禮，但朱聞沒有動怒，他靜靜凝視著那道清瘦身影，只覺得這其中包含著無盡蕭瑟，讓人悚然生憫。
那般憂悒的自嘲，那般決絕的隱忍，到底是為了什么呢……
他心中如此忖道。
疏真站起身來，又咳了兩聲，微微示意道：“虹菱還在房中等我一起用飯，我先告退了�！�
她收起一應(yīng)繡具，又裹了外袍，這才出門自去。
寬廣的中庭仍是一派蕭條，費心栽種的柳條也遠(yuǎn)不似江南的嫵媚風(fēng)流，只是略微冒些綠芽，要想“萬條垂下綠絲絳”，那要等到五、六月間了——或許在這之前，就已然因為水土不服而枯竭。
疏真望著那艱難窘迫的柳條，不由朝自己身上看了一眼，隨即微微一笑，隨意淡定之間不無苦澀——
她想起朱聞的話：燮王之位，真有那么誘人么？
日光從頭頂照下，卻驅(qū)不走遍體的涼意，她無聲嘆息——這世上，有哪一份富貴尊榮是不誘人的？
至高權(quán)柄有如讓人生癮的毒藥，一旦握有，就再也離不得、放不開……
她嘆了口氣，凝視著自己在水中的倒影，低喃著：“每個人都是如此……連我也不例外。”
她的聲音越發(fā)低沉，周身的血脈幾乎要凍結(jié)：“所以，這就是我的罪，我今生所必須背負(fù)的罪孽嗎？”
水波瀲滟，清冽中卻見人影搖曳破碎，點點漣漪之下，疏真只覺得意興闌珊，一口郁氣積于胸口，無處排遣。
“天下人皆如此看我，那也就罷了……可是……蕭策，到頭來，連你也是如此認(rèn)為�！�
她咳了一聲，終是拂袖自去，身后庭院靜謐、水波依舊。
遵照朱聞的手令，鎮(zhèn)邊軍調(diào)出最精銳的中軍，奔赴邊陲清剿。
此番朱聞卻沒有親至，而是坐鎮(zhèn)宮中，閱覽戰(zhàn)報。
他拈了一紙信箋，笑道：“那顏族長先前花了大價錢才贖身回去，此番又遭我軍清剿，敗退之余，竟寫信來責(zé)我背信棄義，出爾反爾——真是可笑，本侯何時與他約定，從今往后不再相殺攻擊？”
他停了一停，眉目間笑意更深，讓一旁的衛(wèi)羽心中一凜，有不好的預(yù)感，他接著說道：“若是本君將他擒拿送至王城，卻不知他該抱著我哪位兄弟的大腿哭訴救命？”
衛(wèi)羽一急，正要勸解，朱聞冷然一笑：“你放心，我不會真把他抓到王城獻(xiàn)俘的——一旦邊境安寧，又要有人以此為借口，惦記我手上的兵權(quán)了�！�
衛(wèi)羽這才松了一口氣，卻是眼睛一轉(zhuǎn)，笑得有些詭秘：“君侯這個模樣，倒是跟疏真姑娘有些像。”
“哦？何處相像了……”
“都是這般陰陰的、有些狡詐的笑，看著就讓人心里發(fā)涼�！�
衛(wèi)羽看到朱聞驀然沉下的面容，頓時嚇得魂飛魄散，連忙跳了起來，仿佛被火燒著了似的，朝外急奔。
他尚未來得及喘息，卻聽殿中隱約有低沉笑聲，仔細(xì)聽來，笑聲竟頗為歡暢——
朱聞忍俊不禁，清俊面容因而染上微薄暈紅，那并非是平日的森然怒火，而是心下的竊喜和溫馨：“在一起久了，連神情也會酷似么？”
他喃喃低問，飛檐之下鐵馬錚錚，日光如水一般緩緩瀉下，照得一殿安晏。
隨后幾日，燮國王城傳來的消息越發(fā)詭異，王城中忽而有私兵對峙廝殺，忽而又緊閉城門，一人都莫想出。
又過了一日，王城之中竟傳出消息——燮王不僅未死，反而從彌留之態(tài)中醒來，身體大為好轉(zhuǎn)！
此變一出，觀望靜待的朝廷自不必說，就連其他諸侯，也覺得目眩神迷，莫衷一是。
且不管世人如何議論，燮王朱炎于三日后便升殿受群臣朝拜，據(jù)說面色紅潤、體態(tài)安詳，實不像有恙在身。
這話一傳出去，天下為之嘩然，閑人自是議論紛紛，燮王朱炎卻渾然不顧，甫一露面，就施展雷霆手段，對暗中作祟之人快刀斬亂麻，一時城中有十?dāng)?shù)位達(dá)官遭殃，血染市口、人人悚然。
- 最新書評 查看所有書評
-
- 發(fā)表書評 查看所有書評
-
京公網(wǎng)安備11010202007521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