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節(jié)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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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后便有王詔發(fā)出,道是世子身有宿疾,連月來為父親侍奉湯藥,終至病情加重,特恩準(zhǔn)他回家暫休,一應(yīng)大事不勞他煩心了。
隨即,王后宮中也連換好幾位宮人宦者,王廷侍衛(wèi)也是煥然一新,原本之人或升或調(diào),更有人被喚去問話后,便生死不知。
這般驚風(fēng)密雨,一一傳至朱聞案頭,他泰然視之,心下卻是暗凜,若真揮軍而下,又懵懂進(jìn)入王城……老狐貍奸詐狠辣,只怕不會容自己活著回來!
衛(wèi)羽在一旁看得興致勃勃,看著密報上描繪的那些舊相識的凄慘丑態(tài),不禁快意道:“先前我們被貶到這蠻荒邊陲,這些大人們那個嘴臉啊,嘖嘖,想要領(lǐng)全兵器糧草,都要受他們刻薄半天,如今真是報應(yīng)!”
疏真在一旁飛針走線——她的左手已越發(fā)熟練靈活:“先別高興得太早,沒聽說過‘城門失火,殃及池魚’嗎?”
朱聞一凜,皺眉道:“你是說……父王也會對我們有所舉動?”
衛(wèi)羽在一旁聽了,搖頭道:“這件事從頭到尾,與我們有什么干系?王上未必會這般昏聵!
朱聞卻是若有所悟:“如今王城中正在肅清,各方勢力都遭到重創(chuàng),他未必能讓我們逍遙自在!
詔令果然不日而下。
朱聞接到白底黃綾的詔令,面上神情變幻不定,煞是古怪。
“怎么了?”
疏真這回倒是有些摸不著頭腦了,她原本以為,燮王要么吹毛求疵,下詔責(zé)問朱聞;要么褒獎他獨善其身,把他放在眾人嫉恨的目光上明烤。這番不賞不罰,卻是什么意思?
朱聞的清俊面容上,破天荒地露出一絲澀意,他干笑一聲,道:“那老狐貍……竟是要我回京,他要親自為我賜婚!”
只聽“噗”地一聲,衛(wèi)羽正在品茶,受這一嚇,竟是撐不住,險些噴了出來。
察覺朱聞的目光異常陰沉不善,衛(wèi)羽嗆笑道:“如今還有名門貴女愿意嫁你嗎——你的淫虐嗜殺之性,早在京城流傳年余了!燮王想把哪家小姐賜你?”
朱聞瞪了他一眼,搖頭道:“他沒明說!
他又仔細(xì)讀了幾遍,面色越發(fā)沉凝:“說是賜婚,卻已命人為我在京中開建府邸——這是要我在王城長居的意思吧!”
他頓時心中大怒,冷笑道:“真是如意算盤,以一句‘父子久別’,就要將我長滯王城,架空我在北疆的軍權(quán)勢力——真要逼我兵戎相見嗎?”
他手中用力,檀木書案頓時裂出好幾道縫隙,搖搖欲墜之下,顯出主人的激憤惱恨。
衛(wèi)羽接過詔書仔細(xì)讀了一遍,偷眼看這邊動靜,卻也不勸,只是苦笑著搖搖頭。疏真干脆便是眼不見為凈,手中繡針不停,一派淡定從容。
“你們可有什么想說的?”
朱聞略微收斂了怒氣,沉聲問道。
衛(wèi)羽干咳一聲,面色有些古怪:“這是君侯您的家務(wù)事,我們當(dāng)外臣的,不好多說!
他說話之間,雙目有意無意地瞥向一旁靜坐的紫衣纖影,在“家務(wù)事”三字上,卻是聲調(diào)上揚,微微加重。
朱聞又好氣、又好笑,被他這一插科打諢,倒是怒火消釋大半,他隨即看向疏真,聲調(diào)略微放緩道:“疏真,你的意思呢?”
疏真聞言抬頭,雙目清輝瑩然,倒是讓朱聞心中又是一動。
“若你打定主意繼續(xù)忍耐,那便走一趟王城……”她聲音頓了一會,隨即又冷然一笑,“貿(mào)然違抗詔令,只怕燮王手中之刃,便要朝著此地?fù)]斬而下了——當(dāng)然,你若是有十足把握可以接下這雷霆一擊,那便可以高枕無憂,不去理會這道詔令!
“若是他將我長留王城,又該如何?”
朱聞靜靜凝視著她,又繼續(xù)道:“更有甚者,若是將我騙入城中,白刃齊下,我便是有通天之能,也難逃殺劫——事后他只要定我忤逆不軌之罪,那便萬事齊備,再無人置喙了!
疏真輕笑一聲,讓人心中一顫:“燮王朱炎……”
她緩緩?fù)鲁鲞@個稱謂,緩緩道:“是個心狠膽大的人。他素來喜歡將萬事都控制在自己手中,雖然剛愎自用,卻鮮少受挫——這樣的一個人,不會因恐懼你的實力而迫不及待地殺你,他只會慢慢地布網(wǎng),慢慢將你周身盡數(shù)束縛,讓你動彈不得,最終只能為他所用。”
疏真鮮少多言,這次卻一下說了這么一番話,倒是讓朱聞頗為驚異,他細(xì)細(xì)品味,倒覺得真是將他父王的性情說得十分透徹:“嗯……這倒將他一貫的手段說得惟妙惟肖——聽你的話音,倒是對他頗有了解?”
他看向疏真,眼中有玩笑,亦有深思探究,疏真淡淡一笑,眼中波光一閃即逝:“何須見過真人,只要熟讀他與官員司臺的往來書件,再對當(dāng)下政令多加詳思,上位者的性情稟賦,便也能看出十之五、六來!
她好似不欲多談這個話題,話鋒一轉(zhuǎn),反問道:“君侯你自己意下如何呢?”
“父王的性情如何,我倒不敢肯定。”
朱聞微微一笑,森然之中帶出些自嘲的譏誚來:“只是,如今這邊陲仍是不穩(wěn),在選定繼承人前,父王是不愿讓此地糜爛生變,便宜那些北狄人的。所以,我斷定他不會對我下手。如今雖然冒險,也只能入王城一趟了!
他主意一定,起身踱了幾步,隨即對衛(wèi)羽斷然道:“去把那使者喚來,就說我邊陲仍有不穩(wěn),回夜宮中也未及準(zhǔn)備。十日后,我便會帶了一應(yīng)女眷,親自去王城覲見父王!
君侯被召回王城受賜,并將帶一應(yīng)女眷前往長居!
這一消息如生飛翼一般,一個下午便傳遍宮中,姬妾宮人們心思各異,念及遠(yuǎn)行,各去忙亂不提。
朱聞這幾日與衛(wèi)羽也是沒日沒夜地奔忙——兩人已商量完畢,衛(wèi)羽留在封地主持一應(yīng)事務(wù),那顏族的善后之事仍要繼續(xù),敲骨吸髓之下,能獲得不少戰(zhàn)利品,只是須防朱聞不在,那老賊酋會趁火打劫。此外,還要預(yù)防燮王派人朝軍中滲透,此番種種,忙碌了七、八日,總算大致有了眉目。
到了第十日,終于沒法拖延,在王使的催促下,一行宮車隊伍綿延數(shù)里,終于浩浩蕩蕩地上路了。
疏真坐在車中,微微挑開簾幕,但見日光明朗,風(fēng)中寒意盡退,帶了些溫暖宜人——北疆的春日雖然遲,卻是終于來了!
她掐指一算,不禁一笑:“今日竟然是上巳節(jié)!倒是忘了個精光。”
京城之中,此時想必已是桃紅柳綠、草長鶯飛了吧?
她眼中光芒閃過,想起年年此時,青年男女們結(jié)伴而出,到了灞水之畔,以蘭草與芍藥相贈,更有風(fēng)雅之人,或以樹葉題詩,或以燈盞畫謎,蜿蜒而下,留待有緣之人,結(jié)成一段佳話……
“維士與女,伊其相謔,贈之以芍藥……”
她喃喃念起《詩經(jīng)·鄭風(fēng)》中的句子,心中卻是黯然悲愴,不能自已——
“那年的詩謎,你到如今,大概也沒猜出來吧……蕭策!
她清冽一笑,微微顫動的羽睫將一切心事遮擋,也不愿將簾幕放下,只是朝外觀望。
“今日是上巳節(jié),這可是青年男女的好日子!
朱聞輕騎而來,不著一片甲胄,日光映得他白袍颯然、眉目鮮明之下,更無半點頹意,只見少年的意氣風(fēng)發(fā),宛如噴薄之日,不可抑制。
“燮國也過這節(jié)日嗎?”
疏真悄然問道,神色有些迷惘憂悒,眉心處總不見松展。
“當(dāng)然,都是天朝子民,便是相距千里,也是習(xí)俗一樣!敝炻勚v起本地風(fēng)俗,眼中越見歡暢,“這里和京城唯一不同的,便是沒有那般文雅,而是比較直接!
他咳了一聲,不知怎的,面上竟是一紅:“少年男女若是有意,只管在河沐浴之時,彼此斂衣尾隨而去,到了林中……”
他微微一笑,到此便不再往下說。疏真瞥了他一眼,神色間不見半點惱怒,極為平靜道:“各地風(fēng)俗,雖然一致,但總因民風(fēng)有別,有所變遷,這也不足為怪。”
“這一日,雖然有些香艷,卻也是有意的男女互訴衷腸、互贈信物的好日子!
朱聞策馬停在她的車駕旁,凝視一眼后,便縱身一躍,進(jìn)了車中,引得周圍眾人面面相覷。
他從長袖中取出一物,不由分說,就要替疏真簪在頭上。
那是一支翡翠雙色玉簪,巧妙環(huán)青黃二色,雕成一對翩然蝴蝶,珠聯(lián)璧合之下,竟似真物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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