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節(jié) 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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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聞鶯的自白
我叫柳聞鶯，我爹叫柳權(quán)，是個(gè)丞相。
我娘生我的時(shí)候正是夏季，窗外綠柳成蔭。我爹剛從產(chǎn)婆手里把我接過去，便聽到了一聲鶯啼。于是我爹懶得動腦子，便順口給我起了這么個(gè)名字。
前腳我剛落地，后腳二娘就要生了。二娘也生了個(gè)女兒，我爹給她取名叫柳聞月。
我娘是我爹的正妻，可惜不得寵，就生了我一個(gè)孩子，我就成了柳府唯一一個(gè)嫡女。但雖說我娘不得寵，我爹卻依舊把我當(dāng)成寶貝一樣。
我上頭還有一個(gè)哥哥，也是二娘生的。要說二娘其實(shí)也不是很得寵，我爹對她只是比對我娘和顏悅色那么一點(diǎn)點(diǎn)，我爹對著我娘的時(shí)候幾乎沒什么表情，我爹不理我娘，我娘就也不理我爹。
我爹說來也是個(gè)奇人。
要說起柳丞相，好聽點(diǎn)說，那叫天子倚重；往難聽了說，那就是刻薄、死板又不近人情的一個(gè)人。好幾次他把圣上都給氣暈了過去，還梗著脖子不肯低頭。
要說以我爹這幅性子，能在皇上眼皮子底下活到現(xiàn)在，也真是不容易。所以一直以來，我都特別敬仰當(dāng)今圣上，那得有多大的容忍氣度，才能忍我爹忍到現(xiàn)在啊。那必須得是個(gè)風(fēng)度翩翩、有才有貌的佳公子。
正所謂誰家少女不懷春。
所以我少女時(shí)期的夢中情人便是皇上。
第一次見皇上，是在我十三歲那一年。
那年我爹治理水患，立了大功�；噬淆堫伌髳�，親自跑到丞相府里給我爹封賞。我們?nèi)依闲」蛟谀x堂門口迎接圣駕，皇上賞賜了好多東西，金光閃閃的。
我在丞相府胡鬧慣了，周圍的人都低著頭伏在地上不敢抬頭看，我實(shí)在是好奇，于是直起身子想要看一看，一抬頭就對上了一雙炯炯有神的黑眸，眉眼彎著，似笑非笑地看著我。
我那時(shí)候年紀(jì)還小，也不知道害怕，只覺得很新奇。他盯著我看，于是我也瞪著大眼睛盯著他看。心想皇上生得真俊俏，渾身金燦燦的，連頭上束發(fā)用的冠子都是金色的。
直到我爹察覺到了皇上的視線，回過頭來對我低喝了一聲：“鶯兒，不許胡鬧！”
我這才又低下頭去，但依稀覺得那個(gè)視線還在掃向我的方向。也不知是我的錯(cuò)覺，還是皇上真的就一直盯著我的腦門兒看。
后來他還說了幾句關(guān)于我的話，不過是看著我，對著我爹說的。
他說：“相爺家的大小姐果真是蕙心紈質(zhì)，長得可不隨柳相。相爺若是這般資質(zhì)，朕多挨你幾頓訓(xùn)也甘愿。”
我聽見他說的話，這才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低頭竊笑，想著這個(gè)皇帝真有意思，罵了我爹又夸了我，也不知我爹是該哭還是該笑。
柳聞月立在我旁邊，聽皇上沒有夸她，還十分生氣地哼了一聲。
我得意地想，再哼皇上也不會夸你，因?yàn)槲也攀堑张?
哼！
柳聞月自小就什么都比我好，長得比我漂亮，琴棋書畫、詩詞歌賦、繡花跳舞，樣樣都比我強(qiáng)，連名字都比我的好聽。這個(gè)嫡女的身份是我唯一能比得過柳聞月的。
皇上說完，我爹笑笑，避重就輕地回道：“是不隨微臣，隨微臣的夫人。”
其實(shí)我爹長得也挺好看的，就是時(shí)常板著張臉不肯笑，看著就不易親近。所以柳府的人，除了我和我娘，都特別怕他。
我不怕他，是因?yàn)槲业畚摇?
我娘不怕他，是因?yàn)槲夷锊粣鬯Ｋ^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若離于愛者，無憂亦無怖。
皇上當(dāng)天沒留太久，和我爹在凝輝堂說了會兒話，便啟程回宮了。
皇上走了之后，我就飛快地跑到書房里把“蕙心紈質(zhì)”寫了下來，然后命人裱好，就掛在我床頭的柜子上。
我看著那幅字，感覺心動了一下。
第二次見到皇上，是我大哥大婚那日。
我大哥叫柳埕，是我爹唯一一個(gè)兒子。
我爹在京中權(quán)勢滔天，深得皇帝倚重，獨(dú)子卻棄仕從商。起初我爹十分反對，軟的硬的折騰了我大哥許多年，我爹拗，奈何我大哥比我爹更拗。
折騰了這么些年，我爹雖不再反對，但也不看好。可我大哥是個(gè)好強(qiáng)的人，憑著一己之力，搗鼓起了茶葉生意，而且越做越紅火，茶莊已經(jīng)開了很多分號。我爹這才不再說什么。
大哥大婚那天，皇上再次賞臉駕臨了丞相府。聽到皇上要來，我高興得拽著我爹直蹦。
我是女眷，不能見客�？墒峭饷鏌釤狒[鬧的，我又著實(shí)心癢癢，于是便偷偷溜到了凝輝堂旁邊的樹林里。
再次見到皇上，是在樹林里的一株桃樹下。
彼時(shí)正是春日，陽光最好的正午，我站在一株桃樹下，扒拉著桃枝往外望，想著就算瞅不見皇上，能瞅著一片黃色的衣角也行啊。
我正往外望著，冷不丁肩膀被人拍了一下。我回過頭，就看見了那身令我魂?duì)繅艨M的黃色衣服。
再次抬頭，再次對上那雙眸子。
我傻乎乎地盯著他看，眼睛都忘了眨�；噬仙斐鍪�，輕輕地覆上我的眼睛，嘴角的笑很溫和。
他說：“怎么還跟個(gè)小孩子一樣。你再這樣盯著朕看，朕就要把持不住了。”
我這才聽出他是在調(diào)戲我，瞬間羞紅了臉�；噬闲χ咽帜瞄_，桃花開得正好，他伸手折下一枝，插在我的鬢發(fā)上，還順手幫我理了理亂糟糟的頭發(fā)。
很快，一個(gè)小太監(jiān)找了過來，他收回手便隨著小太監(jiān)走了，走了兩步卻又回過頭，問我：“會一直在這里嗎？”
我起先沒聽懂這句話是什么意思，琢磨了一下才有些明白，瞬間心如擂鼓，他這是想向我承諾什么嗎？
我紅著臉點(diǎn)了下頭，他笑了。他笑起來特別好看，眉毛斜飛入鬢，宛如天神般英氣俊朗。
他笑著對我說：“那就在這里等著朕。”
我怕他已經(jīng)不記得我是誰了，看他轉(zhuǎn)身就要走，慌慌地跑上去說：“我叫柳聞鶯。”
他的嘴角還在上揚(yáng)：“朕知道。”
對視了片刻，我提著裙角跑走了，因?yàn)榕⒆舆@時(shí)候總要表現(xiàn)得嬌羞一點(diǎn)，雖然我很想再多看他幾眼。
回了房間之后，我對著床頭“蕙心紈質(zhì)”那四個(gè)被我寫得歪七扭八的大字一直傻笑。
那枝被他別在我發(fā)間的桃花，我小心翼翼地插在瓶子里養(yǎng)了起來�？上]過幾天，花還是枯了。最后一片花瓣落下之后，我把光禿禿的樹枝收進(jìn)了梳妝盒。
行了及笄禮之后，我便安安心心地等著他。我爹是丞相，丞相之女入宮，按理說也算不得什么難事。而且，他說過了，說要我等著他。他是皇上，君無戲言。所以我等得很安心。
因?yàn)槲议L得也不丑，又是柳相嫡女。所以行完及笄禮之后，京城里來我家求親的王公子弟還挺多。
我不急著嫁，我爹本也不急，卻不知為何在一次早朝之后，把自己關(guān)在書房抽了半晌的煙斗。晚飯的時(shí)候，就和我提起了婚事。
我爹愁眉苦惱、廢寢忘食地在一堆人里挑了又挑，比處理國家大事都上心。我害怕我爹真從那些人里挑出來一個(gè)，把我給嫁了。于是特別孝順地挑了個(gè)時(shí)候去給我爹送甜湯喝。
我爹挑出幾個(gè)問了我的意見，我七拐八拐、特別矜持地繞著彎子夸皇帝。我爹聽出我什么意思，皺著眉頭說：“鶯兒，爹是不會把你嫁給皇上的。你死了這條心吧�！�
我爹真的就沒把我嫁給皇上，在一堆人里千挑萬選，指定了皇上唯一的親弟弟——寧親王肖隨。
我爹沒把我嫁給皇上，卻在收了寧王府的聘禮后，一頂轎子把柳聞月抬進(jìn)了宮。柳聞月入宮前，還特意來看了看我，甚至還蔑視地看了眼我掛在柜子上的那幅字——“蕙心紈質(zhì)”。
我知道，柳聞月又贏了。我們兩個(gè)從小就喜歡爭，爭到最后，她還是勝我一籌。
柳聞月一入宮就封了蕙妃，賞賜緊跟著也到了柳府。
我照舊跪在凝輝堂，聽著宮里來的公公念圣旨，覺得真是特別諷刺。
明明是看著我的眼睛夸贊的我，轉(zhuǎn)頭竟成了別人的封號。
圣旨聽了一半，我實(shí)在是聽不下去了，徑自站起來跑走了，依稀聽得身后我爹似乎在向宣讀圣旨的公公賠不是。
回了房間，我把那幅在我床頭掛了那么多年的字摘了下來，合著那枝桃枝在后院一把火燒了�；鹦莿偲鹞矣趾蠡诹耍焓秩屇欠呀�(jīng)燒著的字，冷不防手被燙傷�？勺忠呀�(jīng)被燒了一半，連著那枝已經(jīng)干枯、光禿禿的桃枝，也被毀得差不多了。
我抱著破爛不堪的紙張，終于忍不住大哭了出來。
大哥聽完圣旨后跑來找我，看我蹲在后院哭，一時(shí)也慌了，手忙腳亂地問我怎么了，我只是抱著被燒傷的那只手抽噎著一直喊疼。
我爹把這事做得特別絕，我黯然心傷了好一陣子。我大哥以為我是害怕嫁人，先后過來瞧了我好幾次，又是勸又是哄，還把寧親王肖隨夸得像朵花似的。
“鶯兒，寧親王那可是才貌雙全，你嫁去寧王府必不會受委屈的。聽聞這位寧親王瀟灑不羈，當(dāng)年西北戰(zhàn)亂時(shí)，寧親王親自掛帥出征，以一敵百、驍勇非常�？墒蔷┏呛枚嗯拥膲糁星槔赡�。”
我皺皺眉：“聽聞？大哥你沒見過他？”
京城里好多王公子弟都喜歡閑來無事聚在一起，喝酒聽小曲。我大哥雖沒有入朝為官，但好說也是柳家獨(dú)子，多的是人巴結(jié)。
大哥聽我這么說，語氣就更加敬仰了：“寧親王喜歡四處游歷，很少待在京城。我哪有那個(gè)榮幸，一睹寧親王風(fēng)姿�！�
我十分不屑：“他那么厲害，怎么不去做皇帝�！�
大哥聞言立刻捂住我的嘴巴，難得嚴(yán)肅地說：“皇上自然比寧親王更厲害。鶯兒，這話以后可不準(zhǔn)胡說�！�
于是我哭得更厲害了。我才不要嫁給一個(gè)只會打仗的野蠻人！
后來，我就逃婚了。
我打暈了隨身侍婢，抓起我的小包袱溜出了柳府，然后混進(jìn)了押解送鏢的一個(gè)隊(duì)伍里，稀里糊涂地溜出了城。
那趟鏢是送往鄰國的一個(gè)小縣，來來回回少說也要一年半載。
我想等我爹從這群鏢師口中得知我的消息后，婚期大概早就過了。
什么寧親王，什么皇上，都滾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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