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節(jié)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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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大姑姑果然不再說話,轉頭去給杜氏上茶。秋葉白也并不推辭,徑自在臺子邊坐下,拿起筷子安靜地吃了起來。飯用到了一半,杜氏忽然吹了吹茶杯里的煙霧,悠悠道:“聽秦大姑姑說,你已經(jīng)想通了,不再擋著善寧的婚事,甚至要為她送嫁?”
秋善寧,正是秋葉白一母同胞的親妹妹。秋葉白夾菜的動作一頓,抬起頭朝杜氏微笑:“是,兒女婚姻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杜氏看著他,片刻,溫然而無奈地一笑:“你若是能想通便是好的。你身子三年前受傷,到如今都沒有好利落,罰你大冷天在祠堂抄寫經(jīng)文,我和你父親都心疼呢。”
秋葉白垂首:“都是葉白的錯!
杜氏看他低頭用膳,也不再多說,含笑地點頭:“很好。”
一炷香后,秋葉白放下筷子,看向杜氏,溫然而恭和:“多謝母親賜飯!
杜氏正看著書,沒有抬頭,只擺擺手:“且去吧!
仿佛她召喚這個庶子在雪地里站了那么久,不過是為了賞賜一頓飯,說一句話罷了。
“是!鼻锶~白垂下眸子,掩掉眼中玩味。對于杜珍瀾這樣的人來說,卑躬屈膝的人見多了,忤逆倔強的人更是觸怒了她,反倒是他這樣不卑不亢、自然大方又不失恭敬,偶爾出手卻狠辣的人,卻叫她新鮮。人一覺得什么東西新鮮,反而不會隨意下定論,或者隨意處置。
但他轉身從簾子里出去的剎那,杜氏的聲音忽然再次漫不經(jīng)心地響起:“那個叫寧夏的丫頭,處置了吧。跟在哥兒身邊,遲早把好好的哥兒帶壞了,不成個樣子!
秋葉白身形一頓,心中譏誚,到底是容不得冒犯了她權威的奴婢嗎?他只道:“是!
離開了風華閣,此時風雪極大,秋葉白慢慢地走著,直到回到自己所住的地方,看著遠處正在等著他的兩個丫頭,慢慢地踱了過去。
“主子!睂幋貉酆瑴I水匆匆而來,抱著一件略舊的披風給他披上。寧夏洗干凈了臉,卻面無表情地看著他,甚至輕蔑地冷哼了一聲:“又被夫人罰站在雪里了嗎?真真是沒用!
寧春朝著寧夏怒目:“你說什么?不是主子,你早就死了!”
寧夏冷笑,不說話,轉身進了房。
倒是秋葉白忽然看著寧春,笑了笑:“春兒,你真好!
寧春看著他俊秀的容顏,羞澀地低下頭:“四少爺!
秋葉白柔聲道:“你可愿意為我做一件事?”
寧春羞澀地點點頭:“您請吩咐!
秋葉白笑了笑,挑起她的臉頰,輕聲道:“為我——去死可好?”
他,不,她——秋葉白最喜歡的便是美人了,即使驚恐的美人也很好看,比如面前的寧春。
“四少爺……寧春……寧春……”寧春的臉色蒼白而驚恐,想要說什么,但是看著秋葉白冰涼含笑的眸子,仿佛天地之間最涼的雪光,只覺得喉頭一哽,什么都說不出來。
秋葉白唇角微微翹起,似笑非笑地道:“二哥許了你什么?調你去他的院子?還是給你姨娘的位置?你竟然可以罔顧你親姐姐寧夏的性命,也要斷送四少我的性命?”
寧春面如土色,最終她還是撲通一聲軟在了地上,顫著聲音道:“四少爺……主子,饒了寧春吧!寧春只是……”
秋葉白什么都沒有說,只是悠然地松了手,轉過身向房內慢慢地走去,留下瑟瑟發(fā)抖的寧春跌坐在地。進了房,秋葉白毫不意外地看見,寧夏坐在一只小爐子邊,一向倔強的面容上已經(jīng)淚流滿面?粗锶~白進來,她便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并不說話。
秋葉白看著她跪在自己面前,也沒有一如既往憐香惜玉地去扶她,而是轉身坐在布置簡單樸素的暖炕上,順手取了一邊臺上那一直溫著的茶。他給自己倒了一杯熱茶,品了一口之后,方才慢條斯理地道:“怎么了?可是對我處置你妹妹有意見?”
寧夏跪在地上,眼底閃過痛色和悔色,隨后木然地道:“寧春辜負了四少的信任,也是寧夏辜負了四少的信任,寧夏無話可說。”
那時寧春跌倒,引來了章婆子的注意,暴露了她的行蹤,讓她陷入絕境,也等于使四少陷入危機。她因此就開始懷疑寧春了,再想起寧春在四少被關入祠堂后便行蹤可疑,還有那些多出來的金銀首飾……所有的一切都昭示得清楚明白,寧春有問題。秦大姑姑的背后是什么人?她會那么巧地出現(xiàn)在那里,如果不是那位的意思,就是有人故意陷害了?墒遣还苋绾,這個四少爺不遵父母之訓導,指使丫頭攜帶葷物進入祠堂,冒犯祖宗神明的罪名,他是擔定了。
今日不知道四少爺使了什么法子才平安脫身,若是按著那位平日眼里揉不得沙子的性子,還有她的手段,除非四少決心叛出秋家,否則只怕是不能平安從她的風華閣里出來。
秋葉白看著她,片刻,擱下手里的茶盞,淡淡地道:“你依舊跪在這里,便是依舊不想放棄保她一命,是嗎?”
寧夏閉上眼,淚水滑過她慘白的臉頰:“是寧夏欠了四少。只是家母閉眼之前,有過囑托,要我照顧家妹,只要您能讓寧春活著,寧夏怎么都可以!
秋葉白看著她,挑眉道:“怎么都可以?”
寧夏一頓,立刻點頭,四少的天地不在這秋家里,四少的能耐和心性更不是尋常閨閣女子可比。所以寧春在他眼下做的那些小動作,根本就是自尋死路,只怪自己不曾好好地教好這個妹妹。四少只要留下她一條命,就已經(jīng)是恩典。
秋葉白看著她,心中輕嘆了一聲,姐妹到底是骨肉至親!不過,不正是因為寧夏這樣的性子,自己才信任這個丫頭的嗎?
片刻之后,秋葉白品了一口白瓷杯子里劣質茶葉泡出的茶水,淡淡道:“去把她的臉剝下來,制成人皮面具吧。”
大夫人既然想只給她留一個不忠心的寧春,那她就給大夫人一個寧春。
這般輕描淡寫卻帶著冷酷的命令,讓寧夏身上一顫,隨后恭敬地伏下身子:“是!”
打發(fā)走了寧夏,秋葉白走到窗邊,推開窗來,看著窗外陰郁的天空。蒼茫青天,皚皚白雪,寒意逼人。她輕輕地嘆了一口氣,一轉眼,到這世間已經(jīng)十八年。偶然間午夜夢回,仿佛還覺得身在夢中,自己還是那個在藏書館里替父親整理他的藏書和無數(shù)槍械的少女,轉眼間醒來,卻已經(jīng)在這個世間做了十幾年的假男兒,只為保住自己的命,不必淪落到那最悲慘的地步。
卻不想她如今也有了自己的新天地,到底沒有閨閣女子的束縛,加上被送到莊外長大,遇到了自己的師父,讓她比這個時代的女子更有機會掌握自己的命運。但她卻也在江湖磨礪中變得冷漠,甚至冷酷,前生那個朗然陽光的尋常少女仿佛已是舊夢。只是若非如此,她在被接回秋家的第二日只怕就沒命了。
秋府,杜仲樓。
“什么?秋葉白那個混蛋,竟然毫發(fā)無損地從夫人的樓里出去了?”男子的聲音陡然拔高。
“是,二少爺。”小廝偷偷抬眼看了男子因為憤怒和驚愕而略顯猙獰的俊秀面容一眼,趕緊低頭。
男人眼底閃過一絲暴虐的光,隨后他強行壓下心中的怒,陰沉地道:“哼,杜氏那蛇蝎心腸的賤人,說到底也不過是個填房,平日里仗著自己公主的身份,不把咱們家里任何人放在眼里,容不得任何人冒犯她,手段毒辣。這一回倒是稀奇,竟然把違背她命令的秋葉白就這么放出來了!
小廝大驚,左右看看,趕緊顫抖著低聲道:“我的二爺,您可別這么說話,千萬小心隔墻有耳,大夫人身邊的人可都是司禮監(jiān)出來的!”
秋鳳雛冷笑一聲,眼底閃過冰涼狠厲的光:“這一回算秋葉白運氣好,進了祠堂還能活著出來。不過下一回,就沒這么好的運氣了!
“少爺,您這是何必……四少爺去年才回來,也不得老爺看重!卑埠统蛄俗约褐髯右谎,輕聲道。
秋鳳雛原本生就一副秀氣非常的娃娃臉,看著純真,此刻聽著小廝的話,那臉孔上卻生出很不協(xié)調的猙獰來。他冷笑:“何必?我的母親就是死在他母親的手上。他若是不回來也就罷了,既然回來了,怎么能讓他有好日子過呢?若是他死了,想必五姨娘那個賤人一定會很痛苦。”
何況他真是太討厭秋葉白那種波瀾不驚、溫文爾雅的模樣了,一個養(yǎng)在莊子上的野小子,憑什么做出一副尊貴清雅貴公子的樣子?真是虛偽。安和有點無奈地暗自在心底嘀咕,其實二爺?shù)降走是嫉恨四少爺回來時,剛好撞上六小姐辦的賞花宴。那六小姐請來了不少大家閨秀,二爺原本和幾位公子爺遠遠地站著吟詩作畫,引了不少小姐們的注意。卻不想一轉頭見著四少爺走過,小姐們的目光頓時都被四少爺奪走了。雖然他是個不打眼的庶子,但是二爺已經(jīng)將這番仇記下了,新仇舊恨一起,二爺對付四少爺?shù)氖侄蔚故窃絹碓胶堇薄?
“可是您都已經(jīng)下了兩回手了,沒一回成功的,四少爺?shù)倪\氣似乎比您好!卑埠偷吐曕止尽
聞言,秋鳳雛頓時大怒,一把揪住安和的衣領:“你說什么?”
安和趕緊把腦瓜子搖得跟撥浪鼓似的求饒:“沒有,小人什么都沒說!”
秋鳳雛狠狠地盯著他,隨后瞇起眸子:“哼,那個混蛋運氣確實好。他若是個女兒身,又在我秋家行四,呵呵呵呵……他一定會是天底下最慘的人,秋家會成為他的地獄!”
安和乖覺地低頭下去,不敢再說話。他心中卻默默地想起了那個流傳了多年的宛如詛咒一般的命令,或者說屬于每一代秋家四女的厄運。
朝廷欽天監(jiān)祭書有言,開國大族秋家出生的第四個孩子,若為女,必為滅國毀君之妲己妖星降世,必定要溺殺,或交給宗人祭,為皇族之妓,人人可馭,至死方休。
歷代秋家第四女無一不是悲慘結局。四少爺,還好不是生做了四小姐,確實是他的運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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