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節(jié)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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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鷹之星
夜鷹是一種長得很丑的鳥。
它的臉像被抹上了厚厚的豆醬，有一塊塊丑丑的斑點，嘴巴也長得扁扁的，一直咧到耳根下。
它走起路來搖搖晃晃，連兩米這么點距離都走不到。
其他的鳥，只要不小心看到夜鷹一眼，便會回頭嘟嘟囔囔說自己真是倒了霉。
就像麻雀，雖說自己本身長得也不漂亮，卻自認比夜鷹漂亮多了。
每逢傍晚，麻雀只要一碰到夜鷹，就會擺出一副不厭其煩的樣子，甚至懶得開口，只不屑地閉上眼睛，把頭扭向一邊。當(dāng)然還有更小更饒舌的鳥，干脆當(dāng)著夜鷹的面罵街：
“喲，看哪，那家伙又出來了！大家看它長得那是個什么樣子喲，真是給我們鳥類丟臉呀！”
“就是嘛，瞧它那張奇怪難看的大嘴！一定是癩蛤蟆的親戚什么的�！�
這對于夜鷹來說，都是些家常便飯了。
唉，要是夜鷹不是夜鷹，而是一只別的什么普通老鷹的話，這些乳臭未干的小家伙，恐怕只要聽到“鷹”這個字眼，當(dāng)下就會嚇得渾身發(fā)抖，面無血色地縮著身子躲到樹葉后頭去吧。遺憾的是，夜鷹既不是老鷹的兄弟，也不是老鷹的親戚；反而是那美麗的翠鳥，還有那被譽為鳥中瑰寶的蜂鳥的哥哥。蜂鳥愛吃花蜜，翠鳥愛吃魚；而夜鷹卻只能靠捕捉在空中飛行的小蟲過日子。而且，夜鷹既沒有鋒利的爪也沒有鋒利的嘴，所以不論多么嬌小怯懦的小鳥，也沒有哪個是懼怕夜鷹的。
那么，為什么夜鷹的名字里會有“鷹”這個字呢？這個問題好像有點兒令人費解。但是其實說起來，原因有二：一是因為夜鷹的翅膀強悍有力，當(dāng)它劈風(fēng)斬浪飛翔時，看起來真像是一只如假包換的老鷹。還有一點是因為它的叫聲尖銳洪亮，聽起來也像是真正的老鷹。
當(dāng)然真正的老鷹對此還是耿耿于懷，深感不快的。因此，每逢遇到夜鷹，老鷹總會豎起肩上的羽毛，怒吼道：
“趕快給我改名！趕快給我改名！”
終于，某天傍晚，老鷹終于闖進了夜鷹的家。
“喂！在家嗎？你是不是還沒有改名？你也真不要臉，你跟我，論品格，就相差那么多。你想想看，我可以在晴朗的天空自由飛翔，而你只能在陰天或夜晚才能出來。還有，你仔細看看我的爪和嘴，再跟你的比比看。”
“老鷹兄，您就別再為難我了。我的名字不是我自己隨便取的，是上天賜給我的呀！”
“不，若是我的名字，那才可以說是上天賜給的。你的名字嘛，只是借用我的‘鷹’和‘夜’字拼湊成的，所以趕快把我的‘鷹’字還給我！”
“老鷹兄，這怎么辦得到呢？”
“當(dāng)然可以辦到啊，我再給你取個名字不就行了，叫‘市藏’。懂嗎？‘市藏’！嗯，這名字不錯。對了，改名時，別忘了要公布一下。你好好聽著，要在自己的脖子上掛著寫有‘市藏’兩個字的牌子，嘴里再說明：從今以后我改名為‘市藏’。而且要每家都去打躬作揖一一拜訪。”
“這我辦不到啊�！�
“辦得到。也一定要辦到。如果到后天早晨你沒這樣做的話，我便會立刻揪死你。懂嗎？我會揪死你。我后天早晨會挨家挨戶去打聽，看看你到底有沒有真的按我說的辦。只要有一家你沒去，你就完蛋了�！�
“可是這怎么可能辦得到呀！而且如果真要我去做那種事，還不如直接讓我死了算了呢。拜托您現(xiàn)在就處死我吧�！�
“別急，你有時間好好考慮考慮嘛。‘市藏’可是個不錯的名字哦！”說完，老鷹就展開它那一對大翅膀，往自己家的方向嘩嘩地飛走了。
現(xiàn)在就留下夜鷹一個人，閉上眼睛仔細思索著。
為什么我就這么遭人討厭呢？沒錯，我的臉確實像是抹了層豆醬似的，嘴也咧到耳根下，可是我從來都沒做過壞事啊。有一次畫眉的小寶寶從窩里掉下來，還是我送它回窩的�？墒钱嬅紜寢屪詈髤s像是從小偷手里搶回寶寶似的，從我手里用力把寶寶奪走了。它甚至還嘲笑了我一番。這回，唉，竟然要我改名為“市藏”，還要我在脖子上掛著牌子每家每戶去說，這叫我怎么做得出呢？
天色已經(jīng)陰暗下來了。夜鷹從窩里飛了出去。
一片片云彩低垂在天空上，云彩背后發(fā)出不懷好意的亮光。
夜鷹幾乎緊挨著云彩，無聲無息地在空中翱翔。
然后，夜鷹突然張開大嘴，平直地展開雙翅，箭一般劃過夜空。無數(shù)的小飛蟲都盡數(shù)被它吞進了喉嚨。
夜鷹俯身沖向地面，即將觸到地面時，又一個翻身，敏捷地沖回天上。這時云朵都已經(jīng)變成了灰色，而對面山上點燃的燒荒草的火，把靠近山的那一片天都映照得火紅火紅。
夜鷹正在用盡全力在天空飛翔，它身邊的天空看上去就好像被它切成了兩半。一只盲目飛著的甲蟲闖進了夜鷹的喉嚨，拼命地掙扎著。夜鷹立刻將它吞了下去。而吞下時，夜鷹感到自己的后背起了一陣涼意。
不知不覺中，天邊的云朵已經(jīng)變成了深黑色，唯有東方上空仍被那把燒山之火映照得通紅，看起來有點兒恐怖。夜鷹雖然感到胸口有點兒不舒服，但仍繼續(xù)朝著更高的天空飛去。
又有一只甲蟲闖進了夜鷹的喉嚨。然后，它竟然在夜鷹的喉嚨里吧嗒吧嗒地掙扎，像是要撕開夜鷹的喉嚨一般。夜鷹勉強才將這只甲蟲也吞了下去。吞下后，它突然感到自己的胸口猛然一滯，最后竟放聲大哭起來。
夜鷹一邊哭，一邊在空中一圈又一圈地盤旋著，不停地思考著：
啊，每天晚上都有許多甲蟲和其他飛蟲葬身在我的肚子里。而殺死了這么多飛蟲的我，這回竟要被老鷹殺掉了。一想到這件事，我的心里是這樣的痛苦��！��！好痛苦喔！好痛苦喔！我寧愿再也不吃蟲了，我寧愿餓死喔！哦不，不，在我自己餓死自己之前，大概已經(jīng)被老鷹殺死了吧。等等，對了，在被老鷹殺死之前，我還是先逃到很遠很遠的太空中去吧。
遠處山上燒荒的火，像流水一樣，逐漸蔓延開來。最后，連天上的浮云都好像被點燃了似的。
夜鷹筆直地朝弟弟翠鳥所在的地方飛去。漂亮的翠鳥剛剛起床，這時正在欣賞遠處蔓延的山火�？吹揭国楋w來，它問道：
“哥哥，晚安，你有什么急事嗎？”
“沒有，我最近可能要出趟遠門，到很遠很遠的地方去，所以臨行前來看看你�！�
“哥哥，你怎么能離開這里呢？看蜂鳥也住得那么遠，你要是也走了，不就剩下我孤單一個人了嗎？”
“可是，哥也實在是沒辦法啊。到現(xiàn)在，你就不要再說什么了。還有，以后你捕魚吃時，除了不得不填飽肚子的時候以外，千萬別亂抓魚亂害它們啦，懂嗎？好了，再見了。”
“哥哥，你說這番話又是為什么呢？再待一會兒吧�！�
“不行啊，再待多久結(jié)果也不會改變啊。下次你見到蜂鳥時，記得代我向他問好啊。再見了，我大概也不會再和你們見面了吧……再見了�！�
夜鷹哭著飛回自己的窩里。夏天的夜晚是這么的短暫，才這么會兒，遠處的天空就已經(jīng)泛出魚肚白了。
羊齒葉在黎明的霧氣中盡情地呼吸，冷冰冰綠油油的葉子隨風(fēng)飄蕩著。
夜鷹放開喉嚨吱吱叫了一陣，再仔仔細細地把窩里打掃得干干凈凈，最后又把身上的翅膀和羽毛也梳理得整整齊齊的，飛出了自己的鳥窩。
霧散了，太陽正從東方冉冉升起。
那炫目的光芒雖然讓夜鷹覺得頭暈?zāi)垦＃韵耠x弦的箭一般，筆直地朝太陽飛去。
“太陽，太陽，請將我?guī)У侥纳磉叞�。即使我會被您燒死，我也心甘情愿。雖然我長得很丑，但我燃燒時也會發(fā)出小小的火光。求求您，讓我去到您身邊吧�！�
夜鷹飛啊飛，可卻總是無法接近太陽。它越朝著太陽飛，反而離太陽越來越遠。而逐漸變小的太陽這時終于開口對夜鷹說：
“你是夜鷹吧！看看你自己吧，你現(xiàn)在看上去是多么的痛苦啊。等到夜晚到來時，你再飛到天空向星星們懇求看看吧，你不是白天活動的鳥，是無法到我的身邊來的�！�
夜鷹想向太陽行個禮，但不曾想到，頭還未抬起，就感到一陣猛烈的暈眩，最后竟然徑直掉落在原野的草地上。而之后它就像是在做夢一樣，感到身子一會兒穿梭在紅色與黃色的星空之間，一會兒又隨風(fēng)飄蕩，一會兒又被老鷹一把抓住似的。
不知過了多久，夜鷹忽然感到有個冰冷的東西落在它的臉上。它睜開眼一看，原來是從一株幼嫩的芒草葉子滴落下來的一滴露水。
夜晚已經(jīng)悄悄來臨，天空也變成了藍黑色，只有滿天的星星還在一眨一眨地閃耀著光芒。夜鷹從草地上支撐起身體，又一次直直地飛向高空。今天晚上的天空，那靠近地平線的一端仍被遠處山上那把燒荒之火映照得通紅。
夜鷹借著山火那微弱的紅光和星星那總讓人覺得冷清寂靜的光芒，在夜空中飛舞盤旋了一圈。之后又是一圈。
然后它毅然決然地朝著西邊天空上那美麗的獵戶星座的方向，筆直地飛了過去。夜鷹一邊飛著一邊朝著星星大喊：
“星星啊，西方那閃耀著銀白色光芒的星星啊，請您引領(lǐng)我到您的身邊吧。即使要付出被燒死的代價，我也心甘情愿�！�
而美麗的獵戶星座只是繼續(xù)唱著它那永不停息的鼓舞人心的歌曲，根本不理夜鷹。夜鷹難過得想哭，它渾身無力、搖搖晃晃地掉落下來。但這并不是結(jié)束，它又一次停止了掉落，再度飛舞盤旋起來。
這次，它朝著南邊天空上的獵犬座，一邊筆直飛去一邊大喊：
“星星啊，南方那閃耀著藍色光芒的星星啊，請您引領(lǐng)我到您的身邊吧。即使要付出被燒死的代價，我也心甘情愿�！�
獵犬星座滴溜溜地眨動著它那閃動著青色、紫色甚至還有黃色光芒的美麗星眼，說：
“你別傻了，就憑你？你算個什么東西啊？只不過是一只鳥嘛！要是想靠著你那對翅膀來我身邊，不知要花掉幾億年、幾兆年、幾億兆年的時間呢！”說完，就把臉扭向了一邊。
夜鷹泄氣得很，又搖搖晃晃地掉了下去。然而，夜鷹依舊沒有放棄：它又一次停止了掉落，再度飛舞盤旋起來。這次它毅然決然地朝著北方上空的大熊星座方向，一邊筆直飛去一邊大喊：
“北方那閃耀著藍色光芒的星星啊，請您引領(lǐng)我到您的身邊�！�
大熊星座靜靜地回答道：
“你這個想法真是荒謬至極！我看你還是先去那漂著冰山的大海里醒醒你的腦子吧！如果附近沒有大海，那你就去找一個浮有冰塊的水杯，然后跳進去吧！”
夜鷹泄氣得很，又一次搖搖晃晃地掉落了下去。而這次，它在空中飛舞盤旋了四次才又再次起飛。它朝著剛剛從銀河對岸，那片東方的天空上冉冉升起的天鷹星座大聲喊道：
“東方那閃耀著白色光芒的星星啊，請您引領(lǐng)我到您的身邊吧！即使要付出被燒死的代價，我也心甘情愿！”
而天鷹星座的回答是這樣的狂妄無禮，它說道：
“不行不行，這怎么行？要成為一顆高貴星星，必須有同樣高貴的身份和地位才行。而且你還需要有很多很多錢�！�
夜鷹已經(jīng)精疲力竭，它終于收起了翅膀，朝著地面筆直地掉落下去。
但是，在它疲軟的雙爪離地面只剩三十公分高時，它突然又像點燃的烽火般直線沖入云霄！
夜鷹沖入夜空后，渾身一抖，身上的每一根羽毛都倒豎了起來，看起來就像是一只正在襲擊灰熊的兇鷲。它的喉嚨里也發(fā)出一聲聲高亢而響亮的叫聲，那聲音聽上去就像是一只真正的老鷹在啼叫。那些棲息在原野和樹林中的鳥兒都被這叫聲驚醒過來，它們渾身顫抖著，睜大了詫異的雙眼仰望著夜空，想要找到這聲音真正的主人。
夜鷹筆直地飛向無邊無際的天空。夜鷹飛得是這么高，以至于在它眼中，那燒山的烈火就像是一顆快要熄滅的煙頭上的火光那么微弱。
夜鷹還在不停地向上飛！向上飛！
天上的空氣是這么寒冷，夜鷹的呼氣在胸前結(jié)成了冰霜。天上的空氣是這么稀薄，夜鷹必須拼命地拍打翅膀才能讓自己不往下墜落。
可是，星星看起來仍跟剛才看上去一樣大小。
夜鷹的呼吸變得很急促，它的喘息聽上去就像是在拉風(fēng)箱似的。寒冷和冰霜像無數(shù)把利劍，戳穿夜鷹的身子。終于，夜鷹的翅膀麻木了。它雙眼噙著淚水，再度望了一眼夜空。
是的，這就是夜鷹的最后一望。它已經(jīng)完全沒有了知覺，不知道自己是在掉落，還是在上升；是頭朝下，還是頭朝上。不過它看起來是這樣的安詳，它那張沾著血跡的大嘴巴雖然往一側(cè)歪斜著，但那猙獰的嘴角卻的確掛著一絲微笑。
又過了一會兒，夜鷹又一次睜開了眼睛。它發(fā)現(xiàn)，自己像磷火一樣，全身放射出美麗的藍色光輝。
這是夜鷹的身子正在靜靜地燃燒。
夜鷹的隔壁，是美麗的仙后星座。
銀河在夜鷹的身后發(fā)出耀眼的藍白色的光芒。
從那以后，夜鷹星座便一直在燃燒著。永遠，永遠，不停地燃燒著。
直到現(xiàn)在，也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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