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節(jié)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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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仙月①的第四天
雪婆出遠門去了。
有著貓一般尖尖的耳朵、披著一頭亂蓬蓬的灰色長發(fā)的雪婆，越過西邊山上讓人睜不開眼的卷云，到很遠很遠的地方去了。
像大象頭一樣的雪丘山腳下，出現(xiàn)了一個小孩，他裹著一條紅色毛毯，腦子里盡想著棉花糖的事，正在急著趕路回家。
只要把報紙卷成尖筒的形狀，呼呼吹氣，木炭就會生起綠光的鬼火。抓一把紅糖放進棉花糖鍋里，再抓一把粗糖放進去，加上水，再慢慢咕嘟咕嘟煮就行了。
小孩滿腦子都是棉花糖的事，一邊不停地加快腳步，想早點兒回家。
太陽公公在很遠很遠的清澈冰冷的天空上，源源不斷地焚燒著晃亮的白色火光。
火光直直往四方發(fā)射，再照射到下面來，將鴉雀無聲的臺地上的雪，照射成一片光彩奪目的雪花石膏板。
大象頭形狀的雪丘上，有兩只雪狼，邊走邊時不時伸出血紅的舌頭呼哧呼哧喘著氣。平常，它們從來不會出現(xiàn)在人們的視線里，但每當狂風吹起來的時候，它們就會從一望無垠的雪地上出現(xiàn)，騎著灰黑色的雪云，在天空四處奔馳。
“咻！不要走那么快！”雪狼背后，跟著一個小童子。他戴著一頂三角形的白色熊皮帽，雙頰凍得紅彤彤的像蘋果一樣晶亮可愛。他就是雪童子，現(xiàn)在他正在慢吞吞地走著呢！
雪狼們甩甩頭，轉(zhuǎn)了個圈，又伸著血紅的舌頭呼哧呼哧地往前奔跑起來。
仙后座的星星喲，
水仙花就快要開了，
我們趕快去吧，咯吱咯吱 ，
把你的玻璃水車轉(zhuǎn)起來！
雪童子抬頭仰望著天空，朝那些其實他也看不見的星星大聲喊道。
頭頂?shù)奶炜章湎乱坏赖啦ɡ藸畹那喙�，不停地跳躍著。
雪狼們早已跑到了遠遠的前方，現(xiàn)在正伸著火焰般的紅舌頭不停地喘著氣。
“咻！快回來！咻！”雪童子在雪地上跳著大聲叱罵著雪狼們。他這一跳，本來穩(wěn)穩(wěn)貼在地上的影子，馬上就變成了閃閃跳躍的白光。
而雪狼們一聽見他的叫聲，“嗖”地翹起耳朵，一溜煙地奔回來。
仙女座的星星喲，
薊花就快要開了，
我們趕快去吧，呼咻呼咻，
把你燈里的酒精都噴出來！
雪童子風一般朝大象頭形狀的雪丘頂上爬去。
地上的雪被風吹成了貝殼上一道一道的模樣，丘頂上有一棵大栗子樹，樹干上爬滿了槲寄生，槲寄生上結滿了美麗的金黃色果球。
“我把你們都摘下來吧！”雪童子邊爬雪丘邊說。
一只雪狼看見主人小小的牙齒閃了一閃，馬上像明白了什么似的抬起腿來像皮球一樣往樹干躍過去，等爬到了高處，便張開滿是尖牙的嘴開始咯嗒咯嗒地咬那結著紅果實的小樹枝。而在樹上頻頻甩著頭的雪狼，也在雪地上留下了一個又長又大的影子，而被雪狼咯嗒咯嗒咬著的樹枝，也終于被咬掉了綠色的樹皮和黃色的樹心，一根根掉落在剛剛爬上丘頂?shù)难┩幽_下。
“謝謝你�！毖┩訌澭捌饦渲�，又直起身子來眺望著遠方那坐落在白色與藍色原野之間的美麗小鎮(zhèn)。
河面閃耀著亮光，停車場揚起一陣白煙。
雪童子的視線又飄落到雪丘山腳下。在山腳下那狹窄的雪路上，剛剛那個裹著紅色毛毯的小孩，正在埋頭一心一意地趕路，他得盡快回到山中的家里去。
“那小子昨天還拉著個裝滿木炭的雪橇到鎮(zhèn)上去了�？催@個樣子，肯定是在鎮(zhèn)上買了糖，今天又獨自一人回來了。”雪童子笑道，將手中的槲寄生樹枝往小孩身上丟去。
樹枝像子彈一樣從雪童子手中朝著小孩一條直線飛去，剛好掉落在小孩眼前。
小孩嚇了一跳，拾起樹枝，愣愣地四下張望。
雪童子笑著，“咻”一聲抬起手中的皮鞭用力揮了一下。
只見原本湛藍透明、萬里無云的晴空上，突然齊刷刷地落下像鷺鷥羽毛一樣大的雪花。而這些大片大片的雪花，也令這個由雪地顏色的平原、啤酒顏色的日光、抹茶顏色的松柏所拼湊成的靜謐亮麗的星期天，顯得更加漂亮起來。
小孩拾起了面前的樹枝，又開始拼命趕路。
不過，當雪花停止飄落時，太陽公公好像轉(zhuǎn)移陣地到更遠的休息處去了，留下的只有那依然刺目卻一點兒溫度都沒有的白火光了。
接著，西北風也悄悄地刮了起來。
天空大概也覺得這天氣實在是太冷了。
遠處東方靠海的那一端，就像是按動了天空上的開關似的，傳來微弱的一下喀嚓聲，緊接著許多小小的東西，不斷地橫穿過不知何時已變成一面白鏡子的太陽公公眼前，紛紛地落下來。
雪童子將皮鞭夾在腋下，用力抱著胳膊，雙唇緊閉著，眼珠動也不動地凝視著風吹過來的方向。雪狼們也抻直了脖子，和雪童子一起眺望著同一個方向。
風越來越大了，腳下的雪，也開始沙沙地往后流動。不一會兒，對面山頂上升起一陣類似白煙的東西，眨眼間，西邊的天空就開始慢慢變成了灰色，天色也開始昏暗下來。
雪童子的雙眸閃爍著，就像一叢小小的但是卻銳利的火光。
天空已完全變成白茫茫一片，風也像要撕裂萬物一般怒吼著，干燥且細微的雪飄落下來了。放眼四周都是蒙蒙的雪幕，到底是雪還是云都分不清了。
雪丘所有的邊界線，同時響起一陣嘎吱嘎吱的聲音。地平線與小鎮(zhèn)，都隱沒在籠罩著昏暗煙霧的遠方了。
放眼望去，茫茫雪地中，只有雪童子依稀可見的白色身影。
呼嘯不止的狂風中傳來奇異的吼聲： “咻！你們在偷什么懶？趕快下雪��！快下��！咻咻咻！咻咻咻！快下啊！快讓雪花飛舞起來啊！你們還在偷什么懶？我都忙死了，你們竟然還在偷懶！咻！咻！虧我還特地從那邊帶來三個幫手，快！下雪�。∵�！”
雪童子仿佛被雷電擊到一般跳了起來。
是雪婆，她回來了。
啪！隨著雪童子的皮鞭聲響起，本來還坐著的雪狼們立即跳起身來。雪童子臉色發(fā)青，緊抿著雙唇，那頂本來反戴著的帽子已不知被吹到什么地方去了。
“咻！咻！趕快給我好好地去工作！不準你們偷懶！咻！咻！快上工！今天都已經(jīng)是咱們這兒水仙月的第四天啦！快做工�。∵�！”
雪婆搖晃著那一頭冰冷蓬亂的白發(fā)，任發(fā)絲在風雪中卷曲成一個個漩渦。而從不斷自眼前呼嘯而去的一片片烏云的間隙里，也能看到雪婆那一對尖耳朵和那一雙閃閃發(fā)光的金黃色雙眸。
雪婆自西方原野上帶來的三個雪童子，個個面無血色，緊咬著下唇，彼此之間也不打個招呼，只顧著揮舞著手中的皮鞭，忙著四處奔跑。
眼下已分不清哪處是雪丘，哪處是天空，哪處是雪幕了。耳邊只能聽到雪婆到處奔騰嘶叫的聲音，雪童子們揮舞得啪啪作響的皮鞭聲，還有九只在雪地上狂奔的雪狼們呼呼的喘氣聲。但是在這一片亂哄哄的聲音中，雪童子還是隱約聽到被狂風淹沒的剛剛那個小孩的哭聲。
雪童子雙眸里的火光又亮了起來。他站在原處默默地思考了一會兒，忽然冷不防使勁揮舞著皮鞭往小孩的方向奔去。
不過這回雪童子搞錯了方向，撞上了南方那座黑松山。
雪童子再將皮鞭夾在腋下，傾耳靜聽。
“咻！咻！不準你們偷懶！快下雪！下雪！快！咻！今天已經(jīng)是水仙月的第四天啦！咻！咻！咻！咻咻！”
狂風暴雪中，雪童子又隱約聽到了小孩清澈的哭聲。他一直往這個哭聲的方向奔去。途中，雪婆那一頭蓬亂冰冷的灰色長發(fā)，帶著令人心驚的感覺拂過雪童子的臉頰。
山嶺上的雪堆中，那個裹著紅毛毯的小孩，被四周的狂風吹倒了，他的雙足陷在雪堆內(nèi)，只好用雙手撐著雪面，邊哭邊使勁想爬起來。
“把毛毯披在頭上，臉朝下躺著不要動。把毛毯披在頭上，臉朝下躺著不要動。咻！”雪童子邊跑邊大聲呼喊。但是在小孩耳中，雪童子的呼喊只不過是風聲而已，小孩看不見雪童子的樣子。
“臉朝下躺著不要動。咻！不要動。過一會兒暴風雪就會停息啦。把毛毯披在頭上躺下��！”雪童子又一次跑回來朝著小孩大聲叫喊。但是那小孩依然掙扎著想爬起來。
“快躺下來。咻！趕緊閉上嘴巴臉朝下躺著不要動。今天并沒有那么冷，不會凍僵的�！�
雪童子鍥而不舍地又一次從小孩身邊奔過，大聲呼喊著。但是小孩仍是撇著嘴巴邊哭邊掙扎著想爬起來。
“快躺下來�。≡趺催@么不聽話！”這一次，雪童子故意從正面用力撲向小孩，將小孩撲倒在雪面上。
“咻！再給我使勁吹��！可不許偷懶�。】禳c兒！咻！”
雪婆來到了雪童子身邊。暴風雪中，雪婆那咧到耳朵下的大嘴巴和尖利的牙齒還隱約可見。
“咦，怎么有個小孩？對對對，快把他抓過來。今天都到水仙月的第四天了嘛，抓一兩個人無所謂。”
“是的。好，快死吧！”雪童子又故意用力擊倒小孩，再小聲對小孩說： “快躺下來呀，不要動，叫你不要動就不要動嘛！”
雪狼們也瘋狂地在四周奔馳，穿過雪幕和云層，它們黑色的四肢依稀可見。
“對對，做得好�；镉媯儯∈箘畔掳。〔粶释祽邪�！咻咻咻！咻咻！”雪婆邊這么吆喝著，邊飛到別處去了。
小孩又想爬起來。雪童子笑著，再度用力將他撲倒。
此時，四周已經(jīng)是一片昏暗了，雖然還沒到下午三點，但是天地間已經(jīng)像是到了日暮時分。小孩已經(jīng)筋疲力盡了，他躺著，不再掙扎著想爬起來。雪童子咯咯作笑，伸出雙手，將紅毯子整個披在小孩背上。
“睡吧。我會幫你蓋很多很多的棉被，這樣你就不會凍僵了。睡到明天早上，好好做個滿是棉花糖的美夢吧�！�
雪童子在小孩身上鋪上重重疊疊的雪。不久，雪地上已見不著紅毯子了，小孩身上的雪積得與四周一般高。
“那小孩手上，還拿著槲寄生樹枝呢，我送給他的槲寄生樹枝�！毖┩余哉Z著，露出一臉像是要哭出來似的表情。
“快！今天到半夜兩點都不能停工！已經(jīng)到了咱們這兒水仙月的第四天啦，再不能偷懶啦！快！再多下點兒�。∵�！咻咻！咻咻！”
從遠處的狂風中不斷傳來雪婆大聲督促的聲音。
就這樣，暴雪混著狂風，在層層交疊的烏云中，一直下，一直下，下到太陽退去，下到夜晚來臨。好不容易等到天將亮時，雪婆才終于從南方飛向北方，大聲呼叫道：
“好了，可以休息了。我現(xiàn)在要到海那邊去，你們不用跟來了。好好休息，為下次儲備一點兒精力。這回的成果還不錯，水仙月的第四天總算圓滿成功了�！�
雪婆的雙眼在依舊黑暗的夜色中閃著青色的妖異的顏色，她又帶著一頭卷曲蓬亂的長發(fā)，抖顫著雙唇，往東方飛去了。
原野與山丘好像都松了一口氣，雪地上開始閃爍著蒼白的亮光。天空不但轉(zhuǎn)晴，露出桔�；ㄒ粯拥念伾�，滿天還都布滿了不斷眨著眼的星星。
雪童子們這才帶領著自己的雪狼，互相打起見面以來的第一個招呼。
“這回下得真夠狠的。”
“嗯�！�
“下次不知道又得到什么時候才能再見面呢！”
“不知道得到什么時候呢！不過今年內(nèi)，大概還得再下兩次吧！”
“真想早一天回北方去呢�！�
“就是說嘛�！�
“剛剛是不是有個小孩死了？”
“沒事，他只是在睡覺。明天我會在那個地方做個標記的�！�
“走吧！天亮之前得趕回去呢�！�
“好啊�？墒俏矣幸患驴偸窍氩煌�，你們看，那不是仙后座的三顆星星嗎？明明都是青火，可是為什么火燃得越厲害時，反而越會有呼風喚雪的力量呢？”
“這個道理跟做棉花糖一樣啊。你想想看，做棉花糖的時候，糖絲不是一直在轉(zhuǎn)嗎？只有一直一直地轉(zhuǎn)起來，粗糖才會變成松松軟軟的棉花糖啊。所以火要燒得旺一點兒嘛�！�
“喔�！�
“那，再見啰�！�
“再見�！�
那三個雪婆帶來的雪童子，帶領著九只雪狼，往西方回家去了。
不一會兒，東邊天空泛起黃玫瑰般的亮光，接著又閃耀出了琥珀色的火光，最后又燒起金黃色的火把。山丘跟原野都鋪了一層亮晶晶的新雪。
雪狼們已經(jīng)累得趴坐在了雪地上。雪童子也坐下來。他的臉頰像兩個蘋果，呼出的氣息充滿了百合花的芬芳。
太陽公公終于頂著刺眼的光芒爬上來了。
今天的太陽公公的光芒里似乎還帶著一種青色的亮光，這讓它更加顯得威武輝煌。蜜桃色的日光流淌在一望無垠的雪地上。雪狼們站起來張大嘴巴，噴出搖搖曳曳的青色火焰。
“你們跟我來吧。天已經(jīng)亮了，我們得去把那個小孩叫醒。”
雪童子跑到昨天小孩被雪掩埋的地方。
“快來幫我踢散這些雪。”
聽到雪童子的指令，雪狼們立即用后腿朝雪堆上踢去。而風，又將被踢開的雪，像吹煙霧一般吹到遠方。
遠處，有幾個腳上綁著雪套鞋①，身上披著皮衣的人影，從遠處村落的方向匆匆趕過來。
“醒來吧！”雪童子看到紅毯子已露出一端在雪面上，就沖著雪下的小孩開口大喊，“你爸爸來了！快醒過來吧！”
雪童子跑到山丘邊上大聲呼喚著，在他身后，腳步揚起的細碎的雪末形成一條朦朧的雪煙。
小孩好像蠕動了一下身子，而穿著皮衣的人們好像也拼命跑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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