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節(jié)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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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天哪,他到底要說什么?”姥爺不耐煩地問我母親。
之后他把我一把推開,又仔細看了看,厭煩地說道:“天啊,看看吧,他跟他父親真夠像的,看他那顴骨!算了,就這樣吧,我們下船吧!”
上了岸以后,我們開始沿著一個斜坡往上走,這斜坡是被又大又圓的鵝卵石鋪成的,在斜坡的兩側,長滿了秋天枯黃的野草。
母親和姥爺一直走在最前面。姥爺很矮,大概只到母親的肩膀處,母親和姥爺說話總是俯視著他。他們走得很快,母親就像飄浮在空中一樣。
跟在姥爺和母親后面的是兩個舅舅。像姥爺一樣瘦小的是米哈伊爾舅舅,他把自己黑色的頭發(fā)梳理得很整齊;而旁邊的雅可夫舅舅的頭發(fā)則是淺色的,還有著一個又一個的卷兒。接下來是幾個胖乎乎的女人,她們穿著顏色很鮮艷的衣服,而六個孩子走在最后面,他們都只是默默地走路,沒人說話。
而和我一起走路的是姥姥和一個舅媽娜塔莉婭。這個舅媽的個子很小,她蒼白的臉上有一雙藍色的眼睛,她的肚子很大,所以走起路來很費力。她常常走走停停,大口大口地喘著氣說:“哎呀,我是真走不動了!”
“他們干嗎也讓你來?真是一群蠢貨!”姥姥責罵道。
我跟隨著隊伍前進,開始覺得孤獨,因為我想自己是個陌生人,融入不了這個大家庭,就連姥姥也變得和我陌生了一樣。
在這個大家庭中間,我對姥爺既害怕又好奇,我能感覺到他不喜歡我,甚至很討厭我,我也不喜歡他。
終于把那個斜坡爬完了,眼前出現的是一條大街,還有一座房檐低矮的房屋大院,窗戶是凸出來的,院墻上的粉紅色油漆被弄得非常臟。等進到了里面才發(fā)現,房屋雖然在院子外面看起來很寬敞,但是由于被分成了許多小格子一樣的房間,這里實在是很狹窄擁擠。
無論你朝哪里看去都是人,大家好像都是怒氣沖沖的一樣,在院子里急躁地走來走去,孩子們則是在院子里跑來跑去,就像一群來偷吃食物的麻雀,空氣里還有一股難聞的味道。我后來才知道,姥爺是開染坊的,并且是這個行業(yè)的領導人。
濕漉漉的布掛滿了院子,到處都是水桶,桶里盛著一些五顏六色的水,水里也泡著布。在院子的角落里有一座非常矮的房子,矮得好像要貼著地了一樣。在那房子里,有一個燒得正旺的爐火,不知道燒的到底是什么東西,但是應該已經被煮開了,發(fā)出咕嘟咕嘟的響聲。屋子里還有一個人在喊著一些奇怪的話:“紫檀——品紅——硫酸鹽……”
那里很暗,我看不到是誰在喊。
第一次挨打
有時候我自己都不相信我曾經歷過那樣一段日子,會暗暗地懷疑是自己的記憶出了錯。也許那都不是真的,可是我必須承認現實,現實就是那一切都是真實的。
那段往事,就像一個具有美好品德的飽學之士講的故事一樣,故事的主人公經歷悲慘,遭受過各種痛苦,它告訴我們,這個現實的世界殘酷又奇怪,到處都是你不可理解卻只能接受的苦難。
我想告訴你的是,這不僅僅是我一個人的生活,這是每一個普通的俄國民眾都曾經遭遇過的。那些令人難受、令人窒息的情景和災難存在于每一個俄國普通民眾的記憶中,并且現在還在繼續(xù),這就是真實的生活。我們必須接受的真實生活!
我發(fā)現姥爺家里到處都彌漫著仇恨的因子,大人們之間的唯一聯(lián)系恐怕就是仇恨了。耳濡目染之下,小孩子也很快變成了這樣,彼此之間也開始仇恨。
我是后來才知道的,我和母親來的時候,我的兩個舅舅正在勸說姥爺分家,是姥姥告訴我的。而母親又突然帶著我來到了姥爺家,這讓兩個舅舅分家的意愿更加強烈,因為他們怕母親再來要她那份沒得的嫁妝。母親當年因為一意孤行要嫁給父親,被姥爺扣下了嫁妝,等于說當年我的母親什么都沒有就嫁給了我的父親。
現在兩個舅舅都認為他們應該擁有那份嫁妝。除了這件事,兩個舅舅還為染坊的地址爭吵,因為兩個染坊地址相差很遠,一個在城里,一個在奧卡河對岸,再加上生活中的其他瑣事,整天都是爭吵、爭吵、再爭吵!
就在我和母親剛到這里沒幾天,廚房里就發(fā)生了一次戰(zhàn)爭。那是在吃飯的時候,兩個舅舅突然都站起來,像狗一樣對姥爺齜牙咧嘴,大聲怒吼。姥爺也很生氣,拿起飯勺“邦邦”地敲桌子,臉也漲得又紅又紫,指著對面的兩個舅舅叫道:“你們兩個都給我滾出這個家去,到大街上要飯去吧!”
他的聲音聽起來像公雞打鳴一樣。
姥姥則看起來很痛苦,她轉頭對姥爺說:“好啦,好啦,都給他們吧!分完算了,不要讓他們再吵了!”
“你住口!他們倆這樣還不都是你慣的!”姥爺雖然很矮,但是聲音卻非常高,敲在耳膜上嗡嗡作響。
我的母親對這一切都好像沒看到一樣,她若無其事地走到窗前,看著窗外,背對著大家不說話。
就在這時,“啪”的響了一聲,我看到是米哈伊爾舅舅打了他弟弟一耳光,他用足了力氣,因為聲音聽起來很響。弟弟挨了打自然也不依,站起來揪住哥哥的衣領,兩人開始撕扯踢打,抱成一團在地上滾動,互相都用不堪入耳的話語辱罵著。
孩子們被眼前的景象嚇著了,都開始哇哇大哭起來,還懷有身孕的娜塔莉婭也開始大聲叫喊起來。她還試圖勸解,我母親硬是把她給拉了出去。而保姆葉芙格妮婭則是進來把孩子們都帶出廚房,她看起來永遠都是笑呵呵的。
米哈伊爾舅舅被一個叫茨岡的學徒工制伏了,年輕力壯的他騎上了米哈伊爾舅舅的背,而另一個叫作格利高里·伊凡諾維奇的人,他是一個禿頂的大胡子,平靜地用毛巾把舅舅的手捆了起來。
這樣舅舅就被緊緊地按在了地上,他的臉貼著地板,胡子都扎到了地板縫里,他大聲地喘著氣。
姥爺捶打著自己的身體聲嘶力竭地叫著:“上帝啊,你們是親兄弟啊!”
舅舅們剛打起來,我就趕緊跑到了炕上,我對這一切既好奇又害怕,因為從來沒見過這些,現在我只是默默地看看眼前發(fā)生的狀況。
姥姥盛了一銅盆的溫水,端過來給雅可夫舅舅清洗血污,他的臉上都是血,她邊給他清洗邊哭,氣得直哆嗦。
“你們難道都不會清醒一下嗎?蠢材們!”姥姥的聲音聽起來很傷心。
姥爺的襯衫在撕扯中被撕破了,他把襯衫拉到肩上,朝姥姥喊道:“老太婆啊老太婆,看看你生的這群孩子,他們都是畜生!”
姥姥跑到了屋子的角落,大聲哭起來:“上帝啊,請你讓我的孩子懂事點吧!”
姥爺來到姥姥的面前,指著一屋子被摔破的臟亂家什對姥姥說:“老太婆,你一定要注意啊,不要讓他們欺負瓦爾瓦拉(我母親)!”
“唉,上帝保佑吧,你趕快把襯衫脫下來讓我給你縫一下!”
姥姥比姥爺要高,她抱著姥爺時,姥爺的頭只到她的肩膀處。
“算了,給他們分家吧,老太婆!”
“那就分吧!”
他們倆在一起小聲議論了好久,但是到最后,姥爺還是用手指著姥姥,像公雞打鳴一樣尖聲吼叫了起來:
“好啦!你更疼他們,比我要疼!看看你的兒子都是什么樣子!米希加①沒心沒肺就是一頭驢,雅希加②又是個散漫的家伙!你把家產分給他們,他們會把它給敗光!”
我在炕上看得正緊張,翻了一下身,結果不小心把熨斗碰掉了,剛好掉進炕旁的水盆里,里面都是一些臟水!
姥爺沖過來,把我從炕上揪了起來,惡狠狠地盯著我的臉,就像他以前沒見過我一樣。
“你怎么在這里?是你媽讓你來的嗎?”
“不是我媽媽,是我自己!”
“胡說八道!”
“我沒有胡說,我是自己爬上去的!”
他用手指點了一下我的額頭,像扔垃圾一樣把我扔到了地上。
“長得真像你爸,給我滾出去!”
我像得了特赦一樣趕快跑出了廚房,這件事算是結束了。
我也不明白,為什么姥爺總是抓住我不放,他那雙尖銳厲害的綠眼睛總是在我身上瞄來瞄去,我感到很害怕。平常生活中,我就想辦法離他遠點,他的脾氣實在是太壞了,他從來都沒有表現出人類身上善良的那一面,他喜歡對別人進行挖苦和嘲笑,自己裝成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像一只善斗的公雞。
“啊——呀!這個世界。∧銈兡!”他常常會有這些讓別人不明白的感嘆,說的時候,他還喜歡把那個感嘆拉得很長,令人生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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