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節(jié)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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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桑點點頭,又搖頭,說:“就會寫幾個字,而且很難看。”
“教你寫字,來!彼笓]她研墨,莫桑從沒見過,覺得新奇,于是蹦過來,把頭發(fā)梳起來,又玩了半天硯臺,她被唐頌抓著,終于耐下性子,低頭開始給他研墨。
他寫字的樣子很專注,莫?粗粗鋈幌肫鹨郧镑煳髡f過,認真做一件事的男人最迷人。
果然。
莫桑不懂書法,但做她這一行的人必然極懂古董藏品,她看到宣紙上勁骨內(nèi)斂的字,還是不由得贊嘆。她曾見過碑帖,當年宋徽宗別開天地、自成一家的字體,古今一絕。唐頌的瘦金體得了精髓,又有他自己的氣態(tài)。
他寫了一句話,鐵畫銀鉤,如刻如鏤,這字體妙便妙在筆鋒的功力上:從天而頌之,孰與制天命而用之。
莫?戳税胩,覺得每個字都認識,放在一起就不知道什么意思,她瞪他一眼,有點不服氣,抓了筆過來,歪歪扭扭地比畫著寫了一個“頌”字,東倒西歪,像是小學生的樣子。
唐頌笑著舉起她寫的那個字:“我爺爺要是知道你這么寫,肯定發(fā)脾氣。他給我起的名字……”
“這句話什么意思?”她咬著紫毫筆指他剛才寫的那句話。他思索了一下,簡單地舉例給她:“不要屈從天命。好比,人人都以為這世界上我大哥注定得到一切,可是我不這么認為!彼谡f這句話的時候,眼底依舊很靜。
唐頌示意她拿好筆,那可是上好的純紫毫,古語“紫毫一筆如金貴”,如今的精品照樣價值過萬,卻被莫桑拿在手里玩得不亦樂乎。他扣著她的手教她,蘸了墨,拿好筆,慢慢在紙上一筆一畫地寫:“我爺爺也這么說,他相信我。”
同樣都是自己的孫子,何苦要費盡心機扳倒一個,而偏袒另一個?莫桑不理解。
唐頌慢慢引著她的手,氣息平穩(wěn),不動分毫,嘴上卻在說一件很隱秘的事:“我有三個哥哥,可是大哥和二哥是同年生的。”
莫桑忽然有點明白了:“你大哥不是你父母親生?”
“不,同父異母。他母親生他難產(chǎn)去世了。不知道他為什么把這筆賬賴到唐家,認為是爺爺當年從中作梗。他從小就不和人親近,爺爺也不喜歡他。好在我母親對他很好,她原諒了父親,把唐燁當自己的孩子,可是唐燁總也不領情。”
唐頌看了看莫桑嚴肅的表情,示意她放輕松,這種事沒什么大不了:“你昨天說我們不夠了解彼此,的確,我應該把我的事告訴你!
莫桑一愣,搖頭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每個人都有秘密,而且你家族的事和我也……”
“如果是我想讓你知道呢?”唐頌氣定神閑,按著她的手,將“頌”字的最后一筆寫完,拿起來看了看,很是滿意,然后繼續(xù)說,“我兩個親生哥哥的死,都和他有關。”
莫?粗届o的表情,手下一動,毛筆上的墨滴在紙上,洇開一片污點。
他慢悠悠地說:“爺爺說,他戰(zhàn)爭年代提著腦袋打下的基業(yè),不能真的落在唐燁手上,那孩子狼子野心,是來復仇的,早晚要毀掉唐家!
莫?粗,突然握住他的手,終于明白這個男人所背負的東西。她不知道該做些什么,唐頌似乎也不需要安慰和開解。
他果然知道她的意思,笑了笑看她:“陸遠柯小時候還親眼見到殺手沖到他家,現(xiàn)在不也過得風生水起?”
莫桑只是覺得一個人要藏起所有鋒芒,忍受其他人的輕視和誤會,是一件無法堅持的難事,而唐頌已經(jīng)習以為常。她搖頭說:“你把自己藏了這么多年,不累嗎?”
他看著她搖頭:“我大哥很小就被接回來,他恨這個家族中的每一個人,但是他把仇恨藏到今天,為了徹底報復,他還在做一個盡職盡責的繼承人。莫桑,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活得容易,這就是一盤棋,每個人都付出心血,只看誰先坐不住,誰就輸了!
莫桑嘆了口氣問:“那你為什么要告訴我?”
唐頌靠在桌邊,慢慢地將小茶壺中的水蓄滿。他目光溫柔地看著她說:“別人怎么想我都好,你不行。”他看著她笑,面容模糊在一片暖暖的水汽里,“如果這個世界上只有一個人可以理解我,我希望那個人是你!
她手上的紫毫戳在宣紙上,很久沒有動,墨漬越來越大。
有些事,一而再再而三地超出預計,莫桑沒有認同,但也沒有反駁。
一連幾天下午,莫桑不再去山上放空槍,開始迷戀寫字帶來的平和。
莫桑實在缺乏書法天分,這種修身養(yǎng)性的行為原本和她不沾邊,但在唐頌的引導下,她終于學會像模像樣地拿筆了。
她的字依然是歪歪扭扭,總是讓兩個人哭笑不得。
唐頌的一個“頌”字,她怎么寫都改不了,總把左右兩部分寫得很分散,看上去活像兩個字,不能融合在一起。
“好吧,就當是你對我的特殊禮遇!碧祈炁e著那個難看的字,欣然收下,想了想,他看著她補了一句,“嗯,比起那個茶葉,我更喜歡這個禮物。”
她看著他細心收好的動作,忽然有些觸動,湊近他的臉看他:“何必對我這么好?”
“我說喜歡你的話,你會信嗎?”
她睜大眼睛,果斷搖頭。
“為什么不信?我連最大的秘密都告訴你了,雪山之淚……我家里的事!碧祈烇@然有些不解,手指撫過她的長發(fā),低聲說,“你戒備心太強了。”
她承認他說得有道理,微微垂下眼,忽然又說:“那你告訴我,糖糖的母親當年出了什么事?”
唐頌手下的動作明顯放緩,他微微皺眉,搖頭說:“這個不行!
莫桑反而笑了:“這么看來,你還沒瘋。”
唐頌看看日歷,再次提醒她說:“周三一起去吃飯,我定了餐廳,在穹頂,那里風景好。”然后向外走,忽地又回過身抱著莫桑的腰,認真地看著她說,“給我一段時間,讓我想好,我會跟你說那件事的……好嗎?”
莫?粗难劬Γc點頭:“好!
安靜的日子總是過得很快,唐頌似乎已經(jīng)忙完一段時間,最近都很空閑。等到莫桑學會寫出一段完整中文的時候,已經(jīng)到唐頌二十八歲的生日了。
這幾天艾莉莉又來過一次,她一直對莫桑充滿敵意,見到唐頌和她在一起就不舒服,從進門開始就挑三揀四,她本來是來祝賀哥哥生日的,最后也鬧得不歡而散。
散步的時候,唐頌有些頭疼地說莉莉被爺爺慣壞了,在家的時候,從來沒人當她是養(yǎng)女,家里又只有這么一個女孩,人人都疼她,自然說話沒顧忌。
莫桑有點羨慕她:“我十幾歲的時候都沒有她這么漂亮……嗯,像開在陽光下的花,生氣都招人喜歡。”
唐頌不再說話,卻慢慢將她的長發(fā)纏繞在手指間,輕輕地說:“不,你一直很美!
好像很久很久之前,他就見過,想念過,深愛過她。
她只當他是恭維,卻不敢真的去想。
周三那天,白天下了雨,天氣涼爽了很多,到了傍晚,淅淅瀝瀝仍有零星雨點。
莫桑聽說過他訂的餐廳,那是葉城唯一的旋轉(zhuǎn)餐廳,坐落在二十三層的舊鐘樓上,十年前還沒有太多高樓大廈,它一直是最佳的觀光餐廳。直到后來市中心逐漸建起高層建筑,高度已經(jīng)不再是它的優(yōu)勢,它被重新投資,轉(zhuǎn)型只做真正的高端私房菜,并不對外開放,每晚只接受預約。
圓形餐廳緩慢移動,三百六十度玻璃窗環(huán)繞,可以看到整個葉城。
莫桑隨便找了一件衣服套上就要下樓,她看著反光的玻璃,第一次覺得自己這樣不太好,又跑回去,翻出一條能見人的one piece樣式的黑色綢緞裙,穿上上次去紫金山莊的高跟鞋,這才和他坐上車。
唐頌平常為了孩子時常開四門跑車。今天他開了輛黑色的邁巴赫,看莫桑跑上跑下?lián)Q衣服有點意外,以為她誤會是個大場合,解釋說:“只有我們兩個人!
莫桑微微扭頭看窗外沒理他,臉上卻破天荒地有點發(fā)燒,過了一會兒她憋不住地說:“我不是穿給別人看的!
唐頌忍著笑,直到車子開下山,終于忍不住得意地笑出聲。他把臉湊過來,與此同時,道路兩旁有高大的樹木,遮出一片暗影,車里又沒有開燈,他在晦暗不明的光線之中想吻她,她偏要躲開:“發(fā)什么瘋?開車。”
“有個成語,叫情不自禁!彼恢皇址鲋较虮P,一只手拉過她。
兩個人躲在黑暗的夜色里笑,雨下得悄無聲息,車子一路開向燈火搖曳的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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