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節(jié) 生性記仇真可怕
-
打車趕到“君子嬉皮”門口,冷光霓虹燈下,紅男綠女迎來送往。我張望一圈沒見段悠悠的影子,臨踏進酒吧門前,接到她電話,急跳腳的我張口咆哮:“段悠悠,你人在哪里?警車、醫(yī)院、派出所,以上回答我均不接受!”
“你說什么呢?我人這都到學(xué)校了,正想找你吃夜宵。你呢,在哪兒?”
聽她那頭一派悠然,我強壓回去提到嗓子眼的心臟,仍忍不住火從嘴出:“我在‘君子嬉皮’!你之前是不是跟人吵架了?到底怎么一回事?”
“哎呀,遇到個手腳不干凈的客人,已經(jīng)解決了!彼f得輕松,還跟我玩感激涕零,“你對我好有愛心,我好感動,快回來,請你吃夜宵!
那個來不及找零,收了我四十塊小費的司機大哥,也一定覺得我很有愛心。
輕描淡寫是說服不了我的,我接茬追問道:“怎么解決的?”
“哦,不就是路邊隨便抓個男人冒充我男友,蒙過去了唄!
“你挺厲害。 蔽夜ЬS。
她謙虛:“哈,別客氣,主要是受你‘強吻路人’的啟發(fā)!
“什么‘強吻路人’!我承受不起你那些個莫須有的罪名!蹦膲夭婚_提哪壺,況且那壺我在印象中就從來沒開過。重新舉步走進酒吧,我瀟灑地道,“我才不回去。你把我嚇壞了,我得喝點酒壓壓驚!
吧臺前坐定,我比手畫腳,點了杯著名的“紅星閃耀美國夢”。酒?赡苡X得我酒量一般,出于好心,自作主張幫我換了杯酒精濃度低的特調(diào),并且告訴我它有個美麗的名字,叫“雪玫瑰”。我興致勃勃地一嘗,靠,雪花啤酒加玫瑰花蜜!
即使這樣,三兩杯下肚之后,我還是微醺蕩漾了,看誰從旁經(jīng)過都覺得特別美,尤其身邊這位,美得眼熟。
我再定睛一看,笑了:“怎么是你啊,晏弋!哦,是不是剛才忘記跟你說再見了。好吧,再見!”
揮手作別,可他的視線跟長了釘子似的,扎在我臉上不放。手指在他眼前晃啊晃,他目光依舊不動不移,我立刻恍然大悟:“不用奇怪。我和《生活大爆炸》里的Raj一模一樣,一喝酒,就變正常,不障礙了。啊,對了,你來干嗎?”
他終于起死回生,吐出兩個字:“找你!
“找我干嗎?”
“不放心!
我又樂開了:“我一大活人,有什么好不放心的!
“一大活人無緣無故從眼前跑掉,是個人都不會放心,好嗎?”
“是哦,對不起,對不起。我以為朋友出事了,所以……”所以一著急,把你給無視了,這話好像太傷人,我頓了頓,轉(zhuǎn)口換話題,“趁我喝過酒,別浪費,咱們聊聊唄?”
晏弋唇畔染笑,爽快地點點頭:“好啊,你想聊什么?”
不知是酒醉了我的眼,還是酒吧里暈黃的燈迷了他的臉。我總覺得此刻晏弋的笑容不如平常親和溫柔,似乎別有一絲值得探究的深意,像在算計人。
我又不傻,聊什么都不能聊自己,于是故意引導(dǎo)他:“不如聊聊你喜歡過的那個人吧!
他側(cè)首,笑意已暈至眼角眉梢,黑眸里的光卻銳利難擋:“你真想知道?”
“是啊,”我點頭如搗蒜,極盡誠懇純善,“這樣我們也好增進彼此的了解。我追你,總不能對你一無所知吧!
“她死了。”
呃,你說話能不能有點鋪墊伏筆,不要直截了當來這么一句。我可沒心理準備和你聊一個你喜歡過的死人。
“不好意思,節(jié)哀順變,節(jié)哀順變!
我一時慌亂,應(yīng)對無力,也不知道自己該說什么。他好像根本不難過,連一點“伊人已逝,只余一聲空嘆”的空嘆也沒有,反倒是我唉聲嘆氣小半天。
我實在說不上來他此刻的神情,說不難過,又眉目淡然,仿佛百般思緒籠罩,好像他人已經(jīng)乘云破浪回到那個充滿哀思的年代,絕世孤立,獨自品傷,無須旁人同情感慨?v然這里歡歌笑語,人人喜樂,也與他并無關(guān)聯(lián)。
其實,我最怕觸及別人的內(nèi)心世界,忙道:“晏弋,要不我們聊……”
話說一半,我的眼神就不自覺地飄開了。一位長發(fā)及腰的美女從我身邊翩然經(jīng)過,手挽著個帥氣的男人。兩人舉止可謂相當親密,恰似一對恩愛戀人。
說“恰似”,是因為我一眼認出美女是裴薇,而男的卻不是化成灰我也認識的顧迅。
他們才高調(diào)宣布戀愛,怎么裴薇……
不行,我要弄清楚!
這次追上裴薇之前,我沒不告而別,對晏弋匆匆拋下句“改天聊”,帶著疑惑就跟上去了。
想不到我還真有點做跟蹤狂的天賦,一路尾隨至裴薇學(xué)校,都沒被他們發(fā)現(xiàn)。也有可能我離得太遠,他們想發(fā)現(xiàn)也不一定看得見。
裴薇讀的是外國語大學(xué),離“君子嬉皮”并不遠。我遠遠跟著什么也沒聽到,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帥哥把她送到宿舍樓下,沒有依依不舍,沒有離別擁吻,她就上去了。我握在手里準備拍下證據(jù)的手機也沒派上用場,我心里那個恨啊,一浪接一浪。
“冉夏涼,原來你喝醉之后,膽子真的很大!”
這學(xué)校我沒熟人,冷不丁有人湊到耳邊說悄悄話,我的反應(yīng)基本和撞鬼沒分別,直接嚇趴在地上。
“你……你……你怎么又跟來啦?!”
晏弋玉樹臨風站在我面前,笑得好似夜空中最亮的星。我不得不佩服他做跟蹤狂的天賦比我高,我怎么一點沒發(fā)現(xiàn)呢?失敗,太失敗!
他俯身蹲下,抽走我的手機把玩,不咸不淡地問:“怎么,你這是打算非法偷拍嗎?”
險惡居心竟然被他當場識破了,我怎么可能就地伏法。拍拍屁股站起來,大言不慚地隨口胡謅:“什么偷拍?我這是街拍!外國語大學(xué)美女如云,我抱著欣賞的態(tài)度,拍幾張街拍,不算犯法吧?”
然后,我沙場點兵,把方圓十米內(nèi)路過的美女一個個指給他看:“那里,那里,還有你后面!背盟仡^,腳底抹油扭頭就跑。跑出沒多遠,一個急剎車,我咬著牙又老老實實走回去。
晏弋好像知道我會臨陣脫逃,以及迷途知返,站在原地,連一毫米都沒有移動,臉上的笑容更是春風得意。
我沒好臉色地攤開手:“手機還我。速度,最好趁我酒后發(fā)威之前。”
他置我的嚴正警告于不顧,反將手機利索地揣進兜里,慢慢走近我:“冉夏涼,你不是想跟我增進彼此了解嘛,我可以接著和你聊聊我現(xiàn)在的感情狀況!
推心置腹的時間地點選錯了吧,我可不想再跟你聊出什么不吉利的話題來。可他步步緊逼,我一退再退。直到退無可退,我也忍無可忍,干脆撲通跪下了。
“親愛的,你不要離開我!不要離開我!”出其不意地抱緊晏弋大腿,我號得那是哭天搶地,艷驚四座,“我不介意你到處招蜂引蝶,只要你記得玩累了,回到我身邊就好,不要讓我愛上一個不回家的人!”
晏弋的臉色當即白里泛綠,難看至極,低斥道:“冉夏涼,別鬧了,不怕丟人嗎?趕緊起來!”
情緒都醞釀好了,我可不起來,戲做得更足:“丟人?你人都快我被弄丟了,我還怕什么丟人!”唱獨角戲沒意思,我還會發(fā)動圍觀群眾,“同學(xué)們,你們快幫我勸勸他,讓他不要拋棄我!”
人民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哪怕是在寂寂黑夜,仍然賽過孫悟空的火眼金睛,紛紛加入聲討負心漢的行列之中。晏弋的小臉又綠中透黑了,一副咬緊牙關(guān)恨不得撕了我的模樣,真是大快人心啊!
哼哼,我恐怕沒通知過你,我冉夏涼不喝酒則已,一喝酒所有水平都可以超常發(fā)揮,發(fā)揮到人神共憤的地步!
心里暗爽,我仰頭偷瞄晏弋的小眼神里也有抑制不住的得意揚揚。孰料,他轉(zhuǎn)瞬斂去所有尷尬和失措,居然勾起薄笑一抹,在我不及防范中,猛地將我提了起來,置于他雙臂之間。他微涼的唇拂過我臉頰,我還沒來得及不寒而栗,他已曖昧地停在我耳邊,緩緩低語:“冉夏涼,你要是覺得好玩,我可以繼續(xù)陪你再玩大一點,玩到你盡興為止!
溫柔的聲音和字里行間透出的不容置疑的威脅,詭異地一結(jié)合,我不禁打個寒戰(zhàn),識時務(wù)地做了回俊杰:“盡興了,已經(jīng)盡興了。你把手機還我,我們回學(xué)校吧。時間也不早了,你要是再遇見變態(tài)也不太好!
也許遭遇變態(tài)是晏弋心里永遠的傷,我一揭,他就痛徹心扉,狠瞪了我一眼,二話不說拉著我開路。不明圍觀又不明助陣的群眾見此情況,大為不解。我也做過差點被板磚招呼的無辜群眾,我懂他們,忙從中解釋:“各位同學(xué)不好意思,我們這是為以后可能發(fā)生的變故做預(yù)演,謝謝你們的友情客串,謝謝……”
于是,沒禮貌的晏弋拽著我走得更快了。
打車回到學(xué)校,我果斷拒絕了晏弋再次伸出的友誼之手,保持著他前我后的安全距離,時不時朝他后腦勺嚷嚷:“手機還我。速度,在我走到宿舍之前!
他不理不睬,自顧自走得逍遙自在。我叫囂累了,他又回過頭張口剛想說什么,看到我在揉耳朵,語氣一頓,問:“你總?cè)嗄愣涓墒裁??
“燙啊,降溫!”我脫口而出。
我也不想揉,誰料到會燙得燒手。我除了幼兒園時,用腳無意中親密接觸過小男生的小弟弟,至今還沒哪個男的敢和我有親密接觸。
他目光落在我的耳朵上,忽而一笑,顯得心情甚好。此時不捧,更待何時,我追上他,扭捏出少女情懷,睜起懵懂大眼睛,傻傻地問:“你說,這是為什么?”
夜色一定給我蒙上了一層帶著迷離美感的面紗,晏弋牢牢盯著我的眼睛,一眨不眨,居然像被迷住,望呆了一樣。我真替他不佳的眼神擔憂。
他一晃神,我的手已經(jīng)從他的口袋里摸回手機,成功開啟逃跑模式,溜得飛快。得逞之后回過頭,他傻子似的依然站在原地,我腳下急,嘴上還不忘大聲嘚瑟:“笨蛋,當然是因為喝酒上頭了唄!哈哈哈……”
我就這么“哈哈哈”歡暢地跑回宿舍,剛到樓下,又被人攔住了。潘岳朗抱著我的書包,看見我,激動得跟貧農(nóng)看見解放軍似的,撒丫子迎面撲來。
“盟友啊,你簡直太令我驚喜了!”
接過書包,我謙恭地擺擺手:“其實我也沒做什么。”事實上,我的確沒做什么,不知道他驚喜個什么勁兒。
“我原本只是希望你把晏弋引開一會兒,沒想到你們就徹底不回來啦!你知道嗎,我不僅陪蘇童上了一晚上自習,剛才還送她回宿舍。照以前,這樣的好事,我想都不敢想!
面前壯實的男生快樂蹦跶得身輕好似云中燕,想必是真的很開心,我也跟著樂呵:“為什么不想,必須想。心想事成嘛!”
“心想事成!嘿嘿嘿嘿……”
“哈哈哈哈……”
我們倆二傻子風中對立,仰天長笑,哪管世人眼光。
笑著笑著,潘岳朗像想起什么,仍合不攏嘴地問:“對了,我答應(yīng)過要爆晏弋的料給你。體重三圍、興趣愛好、不良惡習,說吧,你想知道什么?”
“哈哈哈哈!蔽铱赡苁切Τ榱,思維跟不上,隨口道,“不良惡習吧,哈哈哈……”
“嘿嘿,好!”潘岳朗再次被我傳染,笑歪著臉,湊近我一些,“那家伙喜歡——記仇。嘿嘿嘿……”
什么?!記仇!
天空一道閃電,我當場倒地中標。
那個把他當負心漢示眾的人,不是我。
那個囂張罵他笨蛋的人,也不是我。
十八年來,我從沒有想一個男生想到寢食難安,魂不守舍。連最初暗戀顧迅的熱烈期,亦未曾如此。
“君子嬉皮”里,和裴薇出雙入對那個男生究竟是誰?他們之間到底有沒有不可告人的親密關(guān)系?我要怎么樣才能挖掘出事實真相,不讓自己再苦惱不堪下去呢?
“冉夏涼,你缺鈣啊?”潘岳朗捅我胳膊,努了努下巴示意我瞅瞅自己手指。
煩惱得太投入,完全沒注意到指甲蓋都快被自己啃禿了。吐掉滿嘴的指甲屑,我換只手托著下巴,背對潘岳朗,開啃課本,繼續(xù)煩惱。
本姑娘不缺鈣,缺靈機一閃,計上心來。
“唉,你別灰心,拿出你之前的勇氣來。我告訴你,想陪晏弋上課的女生以前也不是沒有過,可一發(fā)現(xiàn)我們是和尚班沒女生,立馬就嚇跑了。你絕對是第一個敢堅持上完一節(jié)課的女中豪杰!
勵志少女變女中豪杰,我在潘岳朗心目中的地位又升華了。我扭過頭,不知道是該對他說謝謝,還是請他別煩我。
他用哀怨中不乏堅韌的眼神,望了望前面專心自習的晏弋和蘇童:“我們不能泄氣。現(xiàn)在這個時刻就是對我們愛情的考驗,是對我們意志品質(zhì)力的磨煉。相信自己,勝利終將屬于死乞白賴挺過來的我們!”
潘岳朗高舉右手,想和我來個互相加油打氣的凌空擊掌。我半耷拉著腦袋,實在無力響應(yīng)。他可能以為是自己還不夠鼓動人心,伴著“來嘛,來嘛”的低喊,又雀躍地高舉起左手。
不知怎的,這一幕令我聯(lián)想到輕倚廊邊、紅袖嬌喚的青樓女子,那一聲聲喊,一聲聲喚,酥酥麻麻直鉆進人骨頭縫里。
我好冷,往后縮一縮,潘岳朗卻反而更加激情四射,胸脯甚至還往前拱了一拱。
“你們,在干嗎?”
蘇童疑惑不解的聲音忽然響起,我和潘岳朗俱是一愣,瞧見她和晏弋都好奇地看過來,下意識地審視起自己此刻的姿態(tài)。他像強搶民女,我像抵死不從,我們像此處和諧省略三百字……
迅速各歸各位,我接茬啃我的課本,潘岳朗則一臉諂媚地問蘇童:“你渴不渴?累不累?我們出去走走吧?”
“不用了!碧K童微笑拒絕,回身之際,又對我道,“冉夏涼,下周同鄉(xiāng)會聚餐,你來嗎?”
我點點頭,兩百的入會費不是白交的。
“你還有認識的老鄉(xiāng)嗎?一起叫上,人多熱鬧!彼捯粢宦洌裘忌,補了句,“如果有男朋友的話,也可以叫上哦!庇宙倘磺尚ο蜿踢,殷切地問,“學(xué)長,你下周有空嗎?一起去吧!
故意的,她一定是故意的!
我們這兩個多星期扎堆上自習,難道只是為了好好學(xué)習,共同進步嗎?個個不都是心懷鬼胎,蠢蠢欲動?
你可以從戰(zhàn)略戰(zhàn)術(shù)上無視我,但你不能從智商上藐視我啊!
我憤憤不平地望向晏弋,你不能答應(yīng),答應(yīng)就是中了她的圈套,讓她勝之不武。
晏弋似接收到了我的眼神暗示,清清淡淡地回道:“看吧,如果有時間再說。”
蘇童略顯失望,勉強笑著說好。
我心滿意足地收回視線,恰巧與潘岳朗殷勤熱切的目光狹路相逢,他笑出褶子的一張臉上,仿佛在對我呼喚:“盟友親,帶我去吧,帶我去吧!
酒過幾巡,那女子醉臥花枕,微露著香肩,紅唇輕啟……
想到這兒,我不由自主地打個冷戰(zhàn),腦中突然靈光乍閃,隨即飛一般沖出教室。
我和裴薇同班三年,說實話并不熟。她是眾星捧月的佼佼者,我是不提也罷。我離她最近的一次就是高考成績排名,我在前她在后,僅一分之差。她沒能和顧迅一起去成夢寐以求的大學(xué),卻和我來到同一座城市。
各奔東西前的最后一次同學(xué)聚會,我們互留了聯(lián)系方式,她對我說,有空常聯(lián)系。我那時剛從同學(xué)口中輾轉(zhuǎn)得知,顧迅帶著她兩人獨自上路,背著父母完成了一次畢業(yè)旅行,既瘋狂又令人妒忌。心里正不是滋味,我隨口敷衍了事,下定決心要忘記和顧迅有關(guān)的一切。
可得不到的偏是最好,糾纏心頭,耿耿于懷,我沒有辦法,任誰也沒有辦法。
按下早已存入手機里的號碼,很快接通,裴薇不掩意外地說:“冉夏涼,難得呀,你居然給我打電話。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
我心虛地嘿嘿笑,一時忘記要說什么。好在裴薇并沒注意,熟稔地問:“你最近怎么樣?學(xué)習很忙嗎?有空一起吃飯!
她一提吃飯,我思續(xù)回潮,小心翼翼地說道:“是這樣,我們學(xué)校同鄉(xiāng)會下周有個聚會,可以邀請同城的老鄉(xiāng)參加。我們也好久沒見面了,所以想問問你有沒有空,要不要來參加?”
“好啊,具體時間地點你發(fā)短信給我吧,到時候我一定來!
我沒料到她答應(yīng)得如此爽快利落,顯得我自己特別居心叵測,又愣頭愣腦地不知該怎么說話了。不經(jīng)意地一抬眸,瞥見晏弋從教室里走出來,我下意識地背過身,跟做賊似的溜墻角閃躲,捂緊手機,壓低音量:“如果你有,有要好的同學(xué)也一起帶來呀,人多熱鬧。”
一緊張差點把“男朋友”三個字吐出口,她剛說好,我慌張得都忘了說再見,匆忙掛機。
大功告成,我長長地舒口氣轉(zhuǎn)過身,眼前一黑,嚇得手腳大張,貼實了墻面。明明眼瞅著往廁所方向去了的晏弋,怎么會神不知鬼不覺流竄到我身后啦!
“冉夏涼,你又做什么壞事呢?”
一年到頭做多少件好事你沒看見,百年難得偷雞摸狗兩回,反而全被你撞個正著。天理何在啊!
做都做了,我理直氣壯地啪啪按手機,打字給他看:“跟高中同學(xué)聯(lián)絡(luò)感情,不行?!”
“行!”他揚聲附和,轉(zhuǎn)而又蹙眉不無擔憂地搖頭,“就怕你圖謀不軌,打算做出什么不厚道的事兒!
我瞪他,與你何干,關(guān)你屁事!
再一想他生性記仇,手機里的文字表達變得溫和很多:“不能夠,我整天除了想著怎么算計……”手太快打錯,趕緊刪除重新輸入,“追求你,沒時間想別的!
他倒會順水推舟,徑直追問:“想到了嗎?”
現(xiàn)在想!
好像和潘岳朗結(jié)盟以外,也沒什么了,我只好如實寫道:“我已經(jīng)和潘岳朗……”忽地兩手一空,我抬頭,手機已然去到晏弋手中。
他面露慍色,冷冰冰地說:“明天開始,我們不用一起上自習了。”
莫名其妙的家伙,這是為什么啊?
我一表示震驚,他又臉色稍霽,眉舒眼笑:“快六級考試了,我英語不好。你是學(xué)英語的,幫我輔導(dǎo)輔導(dǎo)吧。”
喜怒無常的家伙,你的話能信嗎?
他挑眉:“怎么,不信?”
那當然。
他把手機還給我,欲蓋彌彰地說:“沒關(guān)系,明天你就知道了!
可信不可信是其次,我英語學(xué)得也不好!
世界上有一類人,你不服不行,晏弋便是其中之一。
雖然我再三強調(diào)六級不考口語,可他還是固執(zhí)地把我?guī)У搅擞⒄Z角。
在我看來,英語角絕對是大學(xué)校園里最華而不實又做作的存在。一群人湊在一起,挨個問一遍,“How are you?”,“how old are you?”,最多再問個聽起來很牛的長句,“How many people are there in your family?”之后,大功告成,收工散伙。
因為真正牛氣的人,例如段悠悠,不屑于來。真正廢柴的人,例如我,懶得來。
陪晏弋象征性地遛了一圈,他也發(fā)現(xiàn)到英語角的存在有如雞肋,便又領(lǐng)著我直奔圖書館。他說手頭沒有復(fù)習資料,去圖書館現(xiàn)借。正值考試周前夕,風水寶地的圖書館沒空座,我們無功而返,他又提議隨便找間教室自習。
后來,半路上遇到個外國老頭,和晏弋好像挺熟。倆人嘰里呱啦聊了多久,我就云里霧里等了多久。盡興聊完,外國老頭帶著爽朗大笑走遠,晏弋告訴我,這是他們院從德國聘請來的老教授。老頭建議他畢業(yè)后到德國繼續(xù)深造,親自給他寫推薦信。
晏弋還說,他進校之后就沒怎么學(xué)過英語,一直在自學(xué)德語,確實準備畢業(yè)后留德,學(xué)習全世界最先進的汽車制造技術(shù)。
聽完他的話,忽然之間,我變得有些失落。同樣是二十來歲,為什么他們一個個都已經(jīng)規(guī)劃好了各自的未來?
顧迅在群里要同學(xué)們做見證,用拼命奮斗給裴薇一個幸福快樂的未來。我最好的朋友青青和悠悠,更是以超乎同齡人的成熟獨立,開始自力更生。還有我面前的晏弋,目標明確,前途光明。
唯有我,渾渾噩噩,得過且過。只會為那些不切實際的幻想,做著徒勞無功的努力,還自以為活得熱血沸騰,有聲有色。是不是真的要像歌里唱的那樣暗自感嘆,我的未來在哪里?而夢想又總是遙不可及。
如果可以和人生對話,我或許只能對它說,對不起,讓你過得如此失敗。
后來的后來,找了很多教室依然無空座,我木頭似的一直默默跟在晏弋后面,他似乎才察覺到我的情緒波動,俯下身子問我怎么了。我抿著唇,使勁搖頭。他居然又提議再去七教看看!
去去去,你去一邊吧!
你這是校園半日游嗎?你知道從這里到七教,遠到我想唱“在那山的那邊,海的那邊”了嗎?你又知不知道只憑你一句話,我怕露怯,書包里背了多少本字典嗎?臨時起意,攔路搶劫都不愁沒現(xiàn)成的家伙使!
最重要的是,老娘現(xiàn)在沒心情!
扛著書包,我哼哧哼哧地掉頭就走。他追上來,我掄圓胳膊,把書包甩他臉上。他被砸得夠嗆,抽著涼氣,問我到底怎么了,脾氣來得也太突然了。
少女情懷總是詩,你懂嗎?我的情懷剛好是當代朦朧詩,我自己都理不清楚,怎么回答你。
最后,難得被負面情緒打敗的我,開始在校園里漫無目的地閑逛。而晏弋抱著我的大書包,一聲不吭,不緊不慢地在后面跟著。令我一度懷疑,他這是緊迫盯人,怕我想不開,尋死覓活。好吧,那我走啊走,走到了學(xué)校東湖邊……
找個無人的長椅坐下,我給身處美國的段青青打morning call。一聽說我現(xiàn)在身處夜深人靜的小湖邊,她即將炸毛的聲音立刻變得溫柔如水。
段青青說,我這種莫名的自我否定,情緒低落,覺得日子了無生趣,主要是因為五行缺愛,過得太空虛。沒有一份用愛來制造的快樂,分擔的憂愁,填補的生活空白,到我這個已從憧憬發(fā)展到渴望愛情的年齡,當然會覺得空虛啦,寂寞啦,冷啦。
所以,她的建議是,趁年輕,找個人愛了吧!
不知道段青青在國外有沒有副修人類愛情史,理起愛情的論來,一套一套的。
然后,我又騷擾段悠悠。她更犀利,直接說我是吃飽了撐的。讓我別無病呻吟,有空發(fā)這些靡靡之音,還不如幫她帶國際友人,感受掙錢快感來得實際。
所以,她的建議是,滾回宿舍,閉眼睡覺!
經(jīng)過她們的一番提點,我心情頓時豁然開朗,拍拍屁股站起來,一抬頭,晏弋還在不遠處站著。無緣無故遷怒到他,我有點過意不去,走到他面前很不好意思地沖他笑。
他把書包還給我,面無表情地說:“我長這么大,還沒誰敢拿書包砸我!
那有可能是因為你之前沒遇到我。
我本來打算寫點道歉的話,可惜手機沒電自動關(guān)機了。黑漆漆的,寫小本子上也看不見。這下麻煩了,怎么交流啊?
他也意識到我的困擾:“你是不是想說對不起?”
我使勁點頭。
“道歉就不用了。”
他反手掂了掂自己的書包,又瞄眼我懷里的書包,瞄得我毛骨悚然,不由緊了緊手。感情等半天,全是為報仇啊!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好沒新意的!
“冉夏涼,咱們打個賭好不好?輸?shù)娜艘獰o條件幫贏的人做一件事!
朦朧月色中,他笑容神秘,語氣詭異。我不由自主地點點頭,他又邁步拉近與我的距離:“我有辦法讓你不喝酒,也能開口對我說話。你信不信?”
環(huán)境好,氣氛佳,莫非這位帥哥打算偷吻我,然后被我甩巴掌,讓我大罵一句“流氓”!
還是以身犯險,跳進湖中,然后我站在岸邊呼天搶地:“晏弋,你不能死啊!”
又或者,他抬手一指,“看,流星”,然后我馬不停蹄地拉起他的手,“快許愿!”
當然也有可能,他偷吻我,我直接一句“流氓”,把他踹下水。他不會游泳一沉到底,我又追悔莫及地喊“晏弋,你不能死”。此刻恰巧流星劃過,驚惶無措下,我唯有雙手合十,望天許愿:“老天爺你行行好,放過他吧!”
短短數(shù)秒,我縱觀大局,運籌帷幄,力求決勝于千里之外。抬眼一望,晏弋已經(jīng)自顧自走出去老遠,瞬間擊碎我所有推測。
疾步追上攔住他,我不解地皺起眉頭。他眉目舒展如畫,溫和一笑,剛張口想說什么,倏爾長臂一抬,不勝驚喜地道:“流星!”
吼吼,還是被我料中了吧!
偏不上當,大眼不眨地盯著晏弋不放,我都快得意上天了。他似乎并不意外,笑容依舊,手臂忽又直落而下輕攬我肩頭,順勢稍用力,便把我?guī)У剿砬。我還沒明白過來怎么回事,他已俯身,吻上我的唇。
猛地想起他剛剛用過的一個句式很適合此刻的我——長這么大,還沒誰敢親我!
腦子蒙了,呼吸仿佛也停滯了。耳邊像有火車轟鳴聲,我感覺自己的臉也像蒸汽火車一樣,又漲又燙,七竅冒煙。
不行,憋不住啦!我想我一定是緊張過度,居然張口想呼吸,完全忘記晏弋的嘴還跟我貼得瓷實。我這大嘴一張,他的唇就不偏不倚地落進來。真的是好像糖果落進來,我差點下意識地又把嘴給閉上,啃了他。
好在晏弋反應(yīng)快,迅速抽離,也有些發(fā)愣,怔怔地與我對看。片刻,他撫上沾著我口水的嘴唇,冷艷又刻薄地對我說:“流氓。”
靠,賊喊捉賊,想反咬我一口嗎?
我氣得捏緊拳頭,再次七竅生煙,殺人的心都有了。但隨即又愕然發(fā)現(xiàn),從我現(xiàn)在的位置,不論是原地起腳還是原地起跳,都無法把他或者我自己給弄到湖里,造成他殺或自殺事故。
天哪,別人是猜得中開始,猜不中結(jié)局。為什么我是猜得中過程,猜不中步驟啊!
突然,萬念俱灰中,一絲曙光劈開陰霾普照我心,我重整旗鼓又昂首挺胸站起來,倨傲地直指晏弋,放聲大笑:“哈哈哈,你輸啦!”
他用手背擦了擦嘴唇,也微微笑,慢慢道:“到底是誰輸了,你想想!
嗯?Oh, no!
心好痛,萬箭穿心,我要回宿舍,沒法跟你玩耍了!
- 最新書評 查看所有書評
-
- 發(fā)表書評 查看所有書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