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節(jié) 有一個關(guān)于晏弋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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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弋缺席,我和裴薇的晚飯照常進行。她問起晏弋,我直言相告,他生病看醫(yī)生去了。并以此作為依據(jù),進一步向裴薇闡述,他生病我都不陪在身邊,只能說明我和他不是男女朋友關(guān)系。
裴薇沒再多說,只是進一步問我交沒交男朋友。稀松平常的問題,她問得很隨意,我有心理負擔(dān),總有一種錯覺,覺得裴薇好像知道了什么,不知該如何回答。有些后悔,與其說沒有,倒寧愿讓她誤會我和晏弋。
“我爸媽說,讓我好好學(xué)習(xí),等畢業(yè)工作了再考慮談戀愛的事。”
這么老土的回答,我都替自己汗顏。裴薇聞言笑出了聲:“你真聽話。在你爸媽眼里,高中就談戀愛的我和顧迅一定是大逆不道。”
我沒料到她會突然提到顧迅,瞬間慌亂,一邊用埋頭不停吃菜掩飾內(nèi)心的惶恐,一邊囫圇吞咽、甕聲甕氣地解釋:“不會,不會啦。你們成績好,不用爸媽操心,我和你們不一樣嘛!”
“成績好,也不會高考落敗了!
裴薇陡然的悵然若失吸引了我的目光,比起我的狼吞虎咽,她似乎早已失去吃飯的興致,面前碗碟干干凈凈,雙眸轉(zhuǎn)而投向落地窗外的街頭。
用力咽下嘴里的菜,我說:“沒關(guān)系,四年很快就過去了。不對,過完暑假大一升大二,就只剩三年而已!
她收回視線,朝我粲然一笑:“你應(yīng)該知道吧,他從中學(xué)起就很受女生歡迎。我怕我不在他身邊,他啊,拈花惹草!
一句玩笑似的心里顧忌,我聽進耳朵里像是有意試探,不由地想如果自己心里沒鬼會怎么回答:“應(yīng)該不會的,他對你那么好!
裴薇用力點點頭:“他對我倒是不錯,還說放假前先過來找我,再一起回家。你呢,和我們一起回去吧,火車上咱們也好做個伴,不會無聊了!
“那個,暑假我可能,可能不回家。”
或許瞧出我面有難色,說話也含糊不清,裴薇沒有追問,善解人意地換了個話題。
這頓飯對我來說簡直就是一場鴻門宴,裴薇的一舉一動都讓我敬畏三分,揣測三分,糾結(jié)三分,F(xiàn)在我又不禁擔(dān)心,裴薇是不是覺得我不敢和他們一起回家,才臨時找爛借口推辭。
可是,我真的是有難言之隱。
不敢說,說了,我怕我會當(dāng)場失態(tài),鬼哭狼嚎,捶胸頓足。
吃完飯,時間尚早,天邊夕陽正紅,無盡美好。在裴薇的提議下,我?guī)е呋匦@散步消食。走進校門口,遠遠看見個人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沖過來。
我想潘岳朗這輩子一定是紅孩兒轉(zhuǎn)世投胎,什么時候見他都像腳踩風(fēng)火輪,著急忙慌趕著拯救世界一樣。
他一看見我,急剎車停下,張口就問:“冉夏涼,你在校門口看見蘇童了嗎?”不等我搖頭,馬不停蹄地繼續(xù)開說,“盟友,這回你一定得幫幫我。蘇童給晏弋打了一下午電話,他一直關(guān)機,她就打給我問晏弋去哪兒了。我說他家里有事,她不信,非說我們合伙騙她,晏弋是故意躲著她。我一著急吧,說了她兩句,她也生氣了,說什么也要在校門口等晏弋回來,等到他出現(xiàn)為止!
唉,怎么又是這出,一點新意也沒有。愛情有時候真是一種神奇的化學(xué)藥劑,可以讓裴薇患得患失,也可以讓蘇童冥頑不靈,更可以讓我面前的潘岳朗咸吃蘿卜淡操心。
“蘇童?是不是那天晚上和我一起喝酒的漂亮女生?”
裴薇忽而發(fā)問,我剛一點頭,潘岳朗的嘴接著緊跟不放:“是啊是啊,就是她。要不你們跟我一起去找找她,幫我開導(dǎo)開導(dǎo)她。我怕她還跟我賭氣,聽不進去我的話!
真可惜蘇童不認識青青悠悠,她們開導(dǎo)人的功力了得,堪稱我的心靈導(dǎo)師。我自認沒那個能耐,上次還把蘇童開導(dǎo)到自己內(nèi)傷。
準(zhǔn)備拉裴薇走人,她先一步握住我的手,不無擔(dān)憂地說:“要不我們?nèi)タ纯窗伞U梦乙舱J識她,興許能幫上忙!
“走走走,謝謝你們啊,盟友,盟友的同學(xué)!
“不客氣,應(yīng)該的。我叫裴薇。”
“哦哦,裴薇同學(xué),謝謝你!
“你太客氣了,不用謝。”
“要謝,要謝。”
“不用,不用!
他們你來我往客套一陣,我?guī)е粡垬O不情愿的臉夾在中間,半句話也沒插上,就跟著來到校門口。
潘岳朗眼尖,立刻看見坐在公交站長椅上的蘇童,轉(zhuǎn)眼工夫,已經(jīng)刺溜奔過去。裴薇拉我放慢腳步,偷偷向我打聽,他們仨到底什么關(guān)系。我想了想,是這樣回答她的:他們是簡單的三角戀關(guān)系,傻大個喜歡的女神喜歡晏弋。敏銳的裴薇又問我,潘岳朗為什么叫我盟友。我想了很久,老老實實地告訴她,因為我以前追求過晏弋。
然后,裴薇瞧我的眼神就變了,帶點好奇,帶點疑惑,帶點意外,更多的是耐人尋味的深沉。我猜不透她到底在想什么,只好拿年少無知不懂事來搪塞。她一聲長哦,更是深富內(nèi)涵,襯得我干巴巴的笑容越發(fā)愚蠢。
兩人之間一時變得有些尷尬,還好潘岳朗及時走回來,面色鐵青地對我說:“你趕緊過去勸勸她,我跟她沒法交流了!”
女神在那邊坐得和望夫石一模一樣,我才不去自討苦吃,堅決搖頭。
“我去和她聊聊吧!迸徂眳s自告奮勇,向她而去。
“你同學(xué)真夠意思,那天的酒,蘇童沒跟她白喝!迸嗽览恃谋秤按笏粮袊@,還不忘嗔睇我,“冉夏涼,你可不夠意思!”
我懶得理睬他,轉(zhuǎn)過身遙望公交站下那一雙纖細倩影,實在想不通裴薇為何如此好心,難道只因為一起喝過兩杯苦酒,互訴過衷腸?
此刻,我才驚覺,我的確對裴薇或多或少存在些顧慮,總是不自覺地用惡意去揣測她。一個假想中的敵人,她的行為舉止在我眼里都疑點諸多,值得深思。
可實際上我也深思不出個所以然來,只好兩眼無神地盯著馬路發(fā)起呆。也不知過了多久,一輛黑色轎車滑過我眼前,里面熟悉的面孔一閃而過,我順著張望過去,轎車平穩(wěn)地停在前方不遠處。后排車門打開,晏弋從里面走了下來。
暮色轉(zhuǎn)暗,我看不太清楚他面上神色,但感覺得到他也在看我,便開始傻樂。
哈哈,主角登場,這下熱鬧了。
以晏弋為圓心,我們四個人聚攏過去,登時氣氛凝固了,靜得出奇。每個人都像若有所思,不愿輕易開口說話。
女神美目流盼,一切盡在不言中;潘岳朗憋得臉紅脖子粗,什么也不敢說;裴薇是外援,不便開口;晏弋大概是沒想到一回學(xué)校,就受到如此隆重的歡迎儀式,有點發(fā)蒙;我呢,純粹只想看熱鬧,沒有說話的必要。
大眼瞪小眼,沉默是金,最后還是今天表現(xiàn)得格外熱心腸的裴薇打破僵局。她對我說:
“夏涼,不早了,我也該回學(xué)校了!
我忙道:“好,好啊,我送你吧!
“不用了,我自己打車回去!
“不行不行!蔽鍌人傻站著也不是辦法,我突發(fā)奇想,伸出手像點鴛鴦譜一般在他們之間一通亂指,“你送她回學(xué)校,你送她回宿舍,或者換過來,大家自由組合,任意發(fā)揮,就此散了吧。”
“你呢?”他們四人同時問向我。
小身板一挺,我正經(jīng)八百地說:“我回宿舍復(fù)習(xí)呀!馬上期末考試了,我答應(yīng)我爸媽要好好學(xué)習(xí),天天向上。”言下之意就是,咱是好學(xué)生,思想單純,從不亂搞男女關(guān)系。
“……”
可惜人長相一般,也注定公信力一般,我的建議非但沒有被采納,最后的安排也出乎我意料。
我們集體把裴薇送上出租車,我隱約有聽見身旁晏弋低聲地念了一遍車牌號。然后如女神所愿,晏弋和她到東湖邊單聊。潘岳朗申請旁聽被女神駁回,又申請隔岸圍觀。既然是圍觀,一人肯定不能成行,于是我?guī)е且粡垬O不情愿的臉又被帶到東湖邊。
夏夜晚風(fēng)拂過,吹散湖面碎落的月光。我蹲在岸邊摳石子打水漂,打發(fā)無聊,更無聊的潘岳朗則一直保持高豎耳朵竊聽的姿勢,一動不動。
那邊湖對岸路燈籠罩的長椅上,交談中的晏弋和女神可真是賞心悅目!這邊潘岳朗猶如雕塑也真是絕種癡情!
“你說,他們到底在聊什么,怎么還沒聊完啊?”
潘岳朗揉著脖子嘟囔,見我毫無反應(yīng),或許也覺得苦等無用,便湊到我面前,神秘兮兮地說:“冉夏涼,閑著也是閑著,我跟你講個鬼故事助助興吧,是咱們學(xué)校的真事。”
“很久以前,咱們面前的東湖還不是片湖,只是一口千年的古井。有一年中秋,月亮又圓又大,就跟今晚上差不多,一個女大學(xué)生被男友拋棄想不開,半夜十二點穿著身紅衣服投井自殺了。三天之后尸體被從井里打撈出來,渾身浮腫,辨不清人形,連爹媽都認不出來。據(jù)說有一只眼睛瞪得巨大,另一只已經(jīng)掉出來,晃晃悠悠垂在面目不清的臉上。
“這事太恐怖,學(xué)校領(lǐng)導(dǎo)就決定把古井封了。你猜怎么著,封井那天,井底的水突然沖上來,一個勁兒地往外涌,像流不完似的,就這樣流了整整七七四十九天,最后變成現(xiàn)在的東湖。人們都說是封井的決定惹怒了井里死不瞑目沒法投胎的女鬼,所以她怨恨的眼淚就化作井水流淌成湖。直到幾十年后,只要是八月十五,或者月圓之夜,就有人說看見有披頭散發(fā)的紅衣女影,在湖中飄蕩。
“哎,冉夏涼,你埋著頭干什么?害怕啦,哈哈哈哈……”
我緩緩抬起頭,從發(fā)絲里幽怨哀傷地望向潘岳朗,唇邊極慢地裂開一絲笑容。
“我靠,鬼啊!”
嚇得夠嗆的潘岳朗狼狽不堪地摔倒在地,手腳并用連忙退后好幾米遠。我撥開額前長發(fā),女鬼般的慘笑瞬間化作幸災(zāi)樂禍的大笑,他這么膽小還敢講鬼故事,活該!
“行行行,算你厲害,再見!”
潘岳朗氣急敗壞地走了,我拍拍手站起來,發(fā)現(xiàn)湖對岸的長椅已空蕩無人。他們都不告而別,我也該回宿舍睡大覺了,一轉(zhuǎn)身,晏弋靜靜立在皎潔銀輝中,帶著他慣有的柔和笑容。
還好他長得不像女鬼,否則我就該遭現(xiàn)世報,不過依然沒出息地心頭抖了一下。
“餓不餓,想不想吃點東西再回宿舍?”
今天原計劃是和裴薇吃飯,我也沒帶筆和本子,雖然肚子確實有點餓,可沒辦法和他交流,我還是搖了搖頭。
“你只管吃,不需要說話!
他走近,不由分說地牽起我的手。我下意識地想抽回,卻被他握得更緊,像掐住我呼吸的脈搏。胸口一陣氣短,我掙脫無力,順勢蹲下,快要窒息暈倒一般。
他回過頭,關(guān)切地問:“你怎么了?”
我急得什么也說不出來,心跳如鼓咚咚響在耳邊,眼前虛化成一片,也不知道是自己在搖頭,還是真的快要厥過去。似乎感覺到從我身體傳遞到指尖的顫抖,晏弋飛快地松開,蹲到我面前。
“冉夏涼,你沒事吧,別嚇我!
聽得出他言語里的焦慮,我用力深呼吸平穩(wěn)心跳,才緩慢地朝他擺手。晏弋一言不發(fā)緊盯著我,眉間微皺,眼底殘存有一抹后怕,似乎意外于我的強烈反應(yīng)。
我也納悶,不久前他在這里偷吻我,我也沒這么大動靜,可現(xiàn)在被他握過的手卻依稀好像還在發(fā)燙,今天是怎么了?
“還想吃東西嗎?”他小心翼翼地問。
我攥著雙手,忽然不太愿意錯過他此刻這副替我擔(dān)驚受怕的表情,暈暈乎乎地點了頭。
也許心存顧忌,走出校門的一路,晏弋和我始終保持不近不遠的距離。他雙手插在休閑褲口袋里獨自走在前面,速度放得極慢,仿佛每走一步都在思考一個深奧的問題,時不時會回頭看看我,一語不發(fā),好像僅僅是想確認我沒中途消失。
從旁經(jīng)過的人中,總有偷瞄他不自覺羞怯而笑的女生,他也似乎很習(xí)慣這樣引人注意,連步伐都沒有一絲變化。反倒是我,越走越覺得別扭,太像小時候?qū)W校犯事兒被請家長之后,走上暴風(fēng)雨來臨前夕的回家路了,可真不是什么甜蜜美好的兒時回憶。
快步趕上晏弋,我深吸口氣,鬼使神差般伸出手拽上他的襯衫一角。不小心輕劃過他的手背,瞬間一種前所未有的異樣觸感像束火花綻放指尖。我的心跳又莫名加快,下意識抓緊他的衣角,卻不敢抬頭。
晏弋停下來,頓了幾秒鐘,抽手向上提提衣服,好像不太情愿。我打心眼里想彌補先前的過激反應(yīng),抓得越發(fā)緊,還執(zhí)著地又往下扯了扯。他加大力道再次上拉,我更頑固,兩手并用像拔河似的使勁拉扯,覺得還不夠,又再來了幾下。
“嘶……”
聽到抽氣聲,我驚得忙抬起頭,只見晏弋的襯衫已經(jīng)勒著他的脖子歪到一邊,崩開一顆扣子不說,還隱隱露出他突出分明的鎖骨。雖暗嘆太有礙風(fēng)化,我卻一點松手的意識也沒有,又忍不住多瞄幾眼,才望向他的臉。
有一點點不適的扭曲,一點點認命的無奈,一點點含而不發(fā)的怨懟,挺復(fù)雜地呈現(xiàn)在他好看的面龐之上。他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我,拉回衣領(lǐng),我這才后知后覺地慌忙收手,朝他露出試圖化解尷尬的訕笑。
他隨即恢復(fù)如常的平淡神色,我反而好像有些失措,兩只手不知道該往哪里放,糾結(jié)地翻攪在一起。他忽然順下半挽在手肘的衣袖,朝我這里一伸。我很快明白他的意思,分秒不耽誤,再次伸手拉住他的衣袖。
“勁兒挺大,小時候練過舉重吧?”
他話里含笑調(diào)侃道,故意用一個下斜眼神鄙視我和他懸殊的身高差距。我竟一點不生氣,心里還美滋滋的,沖他笑得輕快。他也抿唇笑了,溫暖得仿佛能融化人心。
恰巧附近有手機鈴聲響起,是那首紅極一時的《那些年》,唱到“那些年錯過的大雨,那些年錯過的愛情,好想告訴你,告訴你我沒有忘記”。
這一分鐘之前,我從不曾為錯過什么而感到惋惜。這一分鐘之后,我不會忘記晏弋向我伸出的胳膊,對我露出的微笑,還好,還好沒有錯過。
走進校門外的咖啡廳,散發(fā)著小資情調(diào)的藍調(diào)音樂彌漫空中,隨處可見的原木書架里堆滿各式書籍,七八張鋪著素花臺布的小圓桌隨意散落其間。桌上都點著一盞復(fù)古臺燈,燈光透過彩色玻璃燈罩,斑斕變化著投落在小圓桌面上,柔美而夢幻。
真不愧是校園網(wǎng)強推的情侶約會首選地,走進來就令人不由自主地浮想聯(lián)翩。左邊那桌的男生不?词謾C,向門口張望,一副坐立不安的樣子,一定是在等心儀的女生到來。右邊那桌的一對應(yīng)該是初次約會,女生靦腆地低著頭,男生端咖啡杯的手在抖,緊張得連眼鏡都快滑到鼻尖了也不知道,活像個被人戳穿詭計的算命先生。
我忍住笑,多看了他幾眼,居然聽見晏弋和他打招呼。女生聞聲猛地抬起頭,就再也低不下去了,不離不棄地盯著晏弋,直到他帶我坐到離他們不遠的桌子。我好奇回望,和她的視線交會,她也不閃避,若有所思地與我對視了一會兒,從容收回目光。
那男生看見我也是一愣,嫌棄我似的不屑地哼了一聲,我立刻想起來,他就是曾經(jīng)慘敗在我牛津詞典下的酒瓶底學(xué)霸。可那個女生是誰,為什么一直盯著晏弋,不像是驚艷的打量,像是認識他,意外在這里相遇。
為什么呢?
“他是我們班班長。人已經(jīng)夠緊張了,你能不能別再瞪著他?”
我望著那邊,想得太入神,猛然聽見晏弋說話,恍惚片刻急忙轉(zhuǎn)回身,臉上一定寫滿了大惑不解的問號,他忽而壓低聲音,笑我道:
“你看不出他們是在約會嗎?”
廢話!朝天翻個白眼,我探身湊近晏弋,仔細觀察,沒有從他神色里瞧出丁點異樣,自己又更費解了,莫非他真的不認識那個女生?可能光線太暗沒捕捉到,我抬起屁股,又抻長脖子離他更近一些,目光灼灼地牢牢盯住他不放。晏弋大概被我突然的虎視眈眈給唬住了,向后挪了挪拉開距離,眉間微蹙:“你干嗎?”
他總算有所變化,除了沒雙手護胸之外,真的很像在提防色狼侵犯。我懊惱地坐回原位,咧嘴笑著擺擺手,接過在我們旁邊站了很久不敢出聲的服務(wù)生手里的菜單,故作無事地埋下頭。
等待上單的時間,我好像柯南上身,對那個女生的好奇心不斷加倍,總?cè)棠筒蛔』仡^偷偷瞄她,可能就顯得有點心不在焉,等聽見敲桌子的聲音,晏弋已經(jīng)面露困惑。
“冉夏涼,原來你還有偷窺別人約會的嗜好。”
說著話,服務(wù)生正好把我們點的東西端過來,幫我上咖啡的動作都遲緩了,瞧我的眼神也復(fù)雜多變起來。我沒能力解釋,起身跟在他身后,他逃似的繞彎快步溜開,我只好懷著滿腔無奈走到柜臺。我向一位女服務(wù)生借到紙筆回來,晏弋卻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那個勾起我強烈好奇心的女生。
她坐在晏弋的位置,見我東張西望,保持著審視的目光,對我說:“他們有點事,出去聊了。”
我哦了一聲坐下,不知道該和她說什么,索性掏出手機玩,剛滑動屏幕,她又開口:“你是晏弋的女朋友嗎?”
我們素不相識,她問得未免太直接了些。我收回手機,重新端正坐好,很是不解地問:“你認識他?”
“我是他……”她似乎措辭斟酌,緩了緩,笑著說,“我們算是高中同學(xué)吧,不同班,他應(yīng)該不認識我。”
這個回答實在缺少說服力,我又不便多問,敷衍地點點頭,她卻鍥而不舍地再次追問:“你是他女朋友?哦,別誤會,我沒別的意思,只是以為他再也不會喜歡別的女生而已!
她的解釋我更聽不懂了:“他不是不認識你嗎?你為什么這樣以為?”
“不,應(yīng)該說,所有人都以為他不會再喜歡別的女生了!彼雌饋砗芎V定,再次從上至下打量我,眼中泛出疑惑,“你不知道嗎?”
“知道什么?”
“你不是他女朋友?”
她執(zhí)著地又問一遍,我沒來由地心里發(fā)怵,想也沒想就道:“當(dāng)然不是。是的話,我會迫不及待承認的。”
“怪不得,我就說嘛,經(jīng)歷了那件事,他應(yīng)該很難再喜歡別人!
她嘟囔著像在自言自語,也像神秘兮兮故意挑逗我的好奇心。追問的話到嘴邊,我猛地咬唇又咽回肚里。晏弋曾說,他喜歡的女孩已經(jīng)過世了,會不會這就是她口中的“那件事”。我該不該向面前的陌生人求證呢?
“不好意思,是我太意外了,所以忍不住多問兩句!彼日酒饋,抱歉一笑,“你別想太多,當(dāng)做什么也沒聽到好了,再見!
說得倒輕巧,你帶著個天大的秘密一走了之,剩我一個人蒙在鼓里,毫無頭緒。晏弋高中時究竟經(jīng)歷過什么?好像是一件盡人皆知的大事,我只猜得到肯定和那位死去的女孩有關(guān)。到底是怎樣的一個女孩,即使早逝,仍令晏弋念念不忘呢?
“在想什么?”
晏弋重新坐回我的對面。我凝視著他,想起之前在“君子嬉皮”里,他告訴我“她死了”。那時他神情里有淡淡的愁緒,有旁人不可觸碰的哀思,像駐扎于他心房最深處的情感,無人能懂。
我知道我不該問,還是情不自禁地提筆寫道:“你拒絕蘇童,是因為她嗎?”
“她?”
他干凈的指尖落在我猶猶豫豫才寫下的這個字旁,好像真的不太明白我指的是誰。一時的沖動褪去,我膽怯了,又不愿就此作罷,硬著頭皮繼續(xù)解釋:“那個你曾經(jīng)喜歡過的……”
還沒寫完,他倏地按下我的筆,提高音量敏感地問:“你為什么突然問這個?”
我可能不夠聰明,但他此刻的反應(yīng)足以證明剛才的猜測。胸口頓時一陣堵悶,我突然什么也不想知道了,或許不敢,或許不愿,反正與我無關(guān),于是胡亂寫下:“我好奇,我八卦嘛!女神你也舍得拒絕,沒道理!”
“其實很簡單,因為,”他故意跟我賣關(guān)子,把話停頓在最關(guān)鍵的地方,我眼睛都不會眨了直勾勾望著他,他才悠悠開口,“因為我是無神論者!
“……”
見過信口胡謅的,沒見過胡謅還這么理直氣壯的。我打閃似的半個肩頭滑下桌沿,手里的筆也跟著掉落在地。在他毫無掩飾的輕笑聲中,彎下腰借撿筆的工夫重整旗鼓,本著娛樂至死、八卦無罪的精神,我厚起臉皮眼冒金光地大筆一揮:“你和班長剛才聊了些什么?”
晏弋沒說話,朝我攤手要過紙筆,左手托腮偏著腦袋,隨意地寥寥數(shù)筆勾勒出一幅漫畫,推回我面前。我不解,低頭仔細一瞧,整個人都不好了,渾身血液像沸騰一樣逆流而上,燒燙了整張臉。
畫什么不好,為什么要畫月黑風(fēng)高夜醉酒女強吻美男圖?為什么醉酒女的表情既猙獰又陶醉,懷中美男的姿態(tài)既無助又可憐?
神態(tài)動作太傳神,給我一種回到過去悲劇再現(xiàn)的感覺,欲哭無淚,控訴般下筆,字字泣血:“你那天晚上不是也喝多了嗎?怎么記得那么清楚?!”
他壓根兒沒顧及我的感受,直白道:“被你嚇醒了!
“我不明白,你把我的糗事,”不行,不能自我貶低,為以示公平,我涂掉重寫,“我們的舊怨告訴蘇童,是為了什么?打消她對我的顧慮?”
“我只是為了告訴她,我這個人生性記仇!彼种笒哌^“舊怨”二字,凌空指我,又指指自己,牽動嘴角,“咱倆的事兒還沒完。”
我盯著他修長的手指,無形中仿佛像在撥弄我們之間一條看不見摸不著的線,線的那頭纏繞他指尖,線的這頭拴著我的脖子,任他擺布。喉頭一哽,我不自覺地咽了口口水,筆鋒不穩(wěn)地寫道:“年輕人,冤冤相報何時了,做人要豁達!
“有道理。”他轉(zhuǎn)瞬態(tài)度大變,恢復(fù)極具親和力的迷人笑容,難得用一種好商好量的口吻,對我說,“冉夏涼,不如我以德報怨,怎么樣?”
聽起來不錯,我順勢點點頭。再一想他不可能這么好心,忙變換方向,邊堅決搖頭,邊提筆準(zhǔn)備拒絕。
“我繼續(xù)幫你治療社交障礙如何?”晏弋先一步發(fā)問,成功地令我頓住動作,不解地與他對望,他接著道,“你到現(xiàn)在還對你暗戀的男生不死心吧?我?guī)湍悖衲阏f的,不管成功與否,至少試過一次。”
為什么?我內(nèi)心不禁要問。
他不急不緩地斂眸,避開我的視線,抬起時又如看透我心般:“有些事,你不做,會永遠惦記著。”
我害怕觸及別人的內(nèi)心世界,同樣地,我也不希望只屬于自己的天地,被別人洞悉。晏弋說得太精準(zhǔn),我無從反駁,低垂下頭,視線模糊在一口未動的咖啡杯里。
對顧迅看都看不透的喜歡,依然堅定如信念,但好像不再那么純粹了。
和晏弋高中女同學(xué)的一番話,像是替他籠罩上了一層神秘面紗。沒道理他把我摸得一清二楚,我卻對他一無所知到越來越陌生的地步。糾結(jié)了好幾天,我決定從他身邊的人入手,全方位立體化地重新認識晏弋這個人。
借口盟友互助,我私下請潘岳朗吃飯。為方便溝通,特意點了兩瓶啤酒,誰知好像正合他心意,一杯兩杯澆愁酒下肚,他的心里話就浮上來了,搖頭晃腦地向我大訴苦水。
什么女神和晏弋一說清楚,他接近女神的理由也沒有了;什么約女神吃飯上自習(xí),一個“不”字就給打發(fā)啦;什么情路坎坷,命運堪憂啦……說到情難自禁處,他撓頭痛苦發(fā)問:“我哪里不好,哪里比不上那小子?”
我看得直撓頭,女神又不在場,不能被你感動,要不要這么動情,這么用力。
遞上張面巾紙,我小心地問:“你現(xiàn)在想放棄了嗎?”
他擦不出眼淚,改擦滿頭的大汗:“冉夏涼,你客觀地講,蘇童是不是好女孩?她追求晏弋那股勁兒,是不是顯得特剛烈?”
“是吧!
“好女烈女怕纏郎,我當(dāng)然不會放棄啦!”他一拍桌子,中氣十足地沖我吼道,“冉夏涼,是不是盟友?夠不夠義氣?幫不幫我?”
潘岳朗氣勢恢宏,我只好掏紙巾抹細汗:“你要我怎么幫?”
“追到晏弋!讓蘇童斷了念想,徹徹底底地死心!
終于可以回歸主題了,我順著他的話,為難地皺起眉頭:“我是想追,但我發(fā)現(xiàn)自己對他還不夠了解,做不到知己知彼,百戰(zhàn)百勝!
他豪氣地拍拍胸脯:“問我!我和他好歹也是高中同學(xué)!
“同班嗎?”太好了,我眼睛一亮,“他是不是高中的時候喜歡過一個女生?”
“嗯?!”潘岳朗明顯蒙了,用力甩頭定睛,大為困惑地說,“我不知道,也沒聽說。不過,他臨近高考前才轉(zhuǎn)到我們學(xué)校,可能是那之前的事吧。”
轉(zhuǎn)學(xué)?因為喜歡的女生去世,怕觸景生情,所以轉(zhuǎn)學(xué)嗎?
“他是本地人,你應(yīng)該知道他以前在哪里讀書!蔽彝茰y道。
他思索著搖搖頭:“不清楚,好像是在外地,我記得好像聽說,父母工作忙,他一直跟在爺爺奶奶身邊長大!
看來,那天遇到的女生是晏弋的外地同學(xué)。潘岳朗并不了解他高三以前的生活,再問,也問不出什么,這條線就此斷了。
一無所獲,我失望地隨口道:“他高三的時候,是個什么樣的人?”
“比現(xiàn)在內(nèi)向多了,冷冰冰的,不太愛說話,尤其是和女生。還別說,高中女生就好這口,他轉(zhuǎn)學(xué)當(dāng)天就有女生對他表白。那小子什么也沒說,當(dāng)人不存在,直接從身邊走過去了?釟w酷,高三追他的女生也沒斷過,看得我眼睛都紅了。喜歡他的漂亮女生不計其數(shù),沒人知道他到底喜歡什么樣的,話說回來,你怎么知道他以前喜歡過別人?”
潘岳朗瞪大眼睛湊過來,我端杯子喝口酒,故作坦蕩地說:“他親口告訴我的。大學(xué)里追他的也不少吧,所以我也好奇。你和他同宿舍,一點都沒聽他說起過嗎?”
“我們認識幾年,他還真的很少提起自己的事,更別說他的感情史了。大老爺們兒也沒你們這些個女人八卦,不說不說唄,難不成還專門跑去問。況且他不經(jīng)常住宿舍,在學(xué)校附近租了套房子,我們?nèi)ズ冗^酒。對了,”他像想起什么,左右環(huán)顧一圈,壓低聲音,“搬出去之前,每隔一段時間他就會消失半天,手機關(guān)機,誰也找不到他。蘇童在校門口等他那天也一樣,我一直以為他是回家了!
不對,是去看病,晏弋自己對我說的。
“該不會,是背著我們?nèi)ズ团s會吧。啊,好小子,一定是和你說的那個女生同居了!”
對于這個莫名其妙的結(jié)論,潘岳朗滿意得直點頭,而后一掃先前陰霾愁容,朝我投來同情的目光:“冉夏涼,你慢了一步,還是你喜歡不如他喜歡啊,翻盤無望了!
我卻聽得渾身寒毛倒豎,覺得比他講過的那個鬼故事更恐怖。如果世界上真有鬼,晏弋和女鬼同居,他看病大概不管用,應(yīng)該去拜佛驅(qū)鬼。
“潘岳朗,你想象力能再豐富一點嗎?一個原來對女生極其冷酷的人,發(fā)生翻天覆地的變化,和人同居的可能性有多大?”
“不太大!彼硎菊J同,仍存有疑惑,“但是他最近一兩年變化確實不小,人開朗了。尤其是最近,常常畫著畫就自己笑起來了。我要看,他從來不給。嗯,他隨身攜帶的那本素描冊一定藏著他很多秘密。”潘岳朗摩挲起下巴,喃喃道,“應(yīng)該找機會偷來看看!
我笑了:“大老爺們兒,你不是不八卦嗎?”
他眼睛一斜:“你不想看?”
“想!”
“找什么機會呢?再找他喝酒,不過這家伙很少喝酒,也沒見他醉過啊,不知道哪里練出來的酒量……”
潘岳朗徑自盤算著,我也陷入沉思。素描冊是了解晏弋的關(guān)鍵物,把他灌醉不失為一個好辦法。他那么聰明,能上當(dāng)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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