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節(jié)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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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灝笑笑:“我們的安穩(wěn),總是要在險中求的。別怕!”
她長長吐了一口氣,點頭。他是東臨王,不管是在京城還是在封地,這身份給予他的一直是鮮花和利刃。
錦朝宗室蔭盛,實力雄厚的藩王不乏一二,有野心的只怕更多。偏偏皇上年過四十卻膝下無子,面對如狼似虎的宗室手足才會夙夜憂心忐忑多疑。就算一母所生的親弟弟,皇上也是同樣放心不下!在這等暗潮涌動之間,他們的安穩(wěn),也只能于險中求了。
葉凝歡看著楚灝淡靜的神情,有些不大好意思地撓撓鼻子:“若你早些告訴我了,我也不至于這樣心焦!
楚灝瞥她一眼:“六月里咱們才剛到,我又要見諸臣,又要校驗三護,還要往各處查看。哼,還說我去哪你都要跟著呢,結果整日賴在府里,害得咱們統(tǒng)共也沒見上幾面。至七月,六哥也來了,朝廷派來操辦的官員也到了;噬嫌行淖龃髨雒,我自然要配合。別苑里人多,更不能跟你說什么了!
葉凝歡面帶了愧色,是了,他初抵藩鎮(zhèn)有許多事要做,許多人要見。六月那一個月在家的時日少得可憐,她當時不愿總跟他一道出入,是怕人家議論他總帶個府里人四處走。后來去了別苑,更是著急上火,這兩個月還明里暗里罵了他許多次無腦蠢蛋,想想當真慚愧。
楚灝下巴抵著她的頭頂:“不管怎么樣,能回來就是好的。有些事,若不得兩全,便要擇其要。名聲是重要,但此時于我而言,更想娶你!東臨六郡是個好地方,沒誑你吧?之前你拘著身份不愿跟我往別處去,以后就方便了。到時我?guī)闳P臺,那可是楚氏興業(yè)之地。曾、高二祖的陵廟都在那里,太后家的祖宅也在那里呢!”
他半晌聽不到她的回應,轉而看著她,見她正低頭揉眼睛。他拉了她的手:“凝歡,能在這里成親,你不喜歡嗎?還是說,摻雜了太多,反倒讓你覺得無趣了?”
葉凝歡眼前一片模糊,這張容顏卻無比清晰地烙在心頭。她不能一步三計,亦看不到三步之外。他的各種縝密與計量,本就比她強十分。苦心籌謀之下仍能有灼灼其華的情與真,她如何不喜歡?
不是無趣,是太驚心動魄反而炙痛。他走的是一條險路,情只能揉于權謀之中。她知道,亦傾倒!
過往一年來的點點滴滴,霎時涌上心頭。她咧了咧嘴,想笑卻落了淚:“雁行的真心,凝歡自然喜歡!我很喜歡,只是不忍!
有些東西強求不來。比如名分!她自知身份低微,若非借了這次宗室權衡的光,只怕她這一生也別想成為他的嫡妻。如今她占了這名分,到底也是不能給他母家之助的。他是皇帝的親弟弟,這身份帶給他的不是強權而是危險。他仍要千方百計地娶她,意味著他舍掉了一條本可以更容易更安全的路。
她清楚他的真心,她亦也是真心相付,所以見他如此,她才炙痛,才會不忍。
“以后別胡思亂想了,有我呢!背䴙Ьo她,替她掖好被角。每每聽她喚他的小名,都會讓他的心軟酥如綿,似是所有躁煩皆都化了去不值得一提。
這兩個月她如何煎熬,他當然知道。她會焦灼潑悍,皆是因他。她看到的不是她所得到的,不是身份、名位、榮華。而是他所失去的,或者說是可能會失去的。他可能因此見罪于皇上,可能會令朝臣非議,可能令藩臣生怨,可能民心盡失……她擔心他不安穩(wěn)、不太平、不安全。
關心則亂,不外如是!
誠如刻骨相思從不會因她在身邊而消減分毫,更因相處日久而增添。知曉她的牽腸動骨,他亦如此。所以這場大婚才絕不能放,即使是險中求,即使是試探圣意也要做。不為一證真心,只為此情無憾!
東行路漫漫,一切不過只是開始。
原都為東藩六郡首府,地處東南,四季皆是宜人。秋季格外絢麗,夏花未盡,秋花爭芳,直將雙季的精彩皆競相獻上;ǔ敲雷u,名副其實。
東臨王府位于原都城中心,占地三十頃。這座王府始建于開明初年,先帝稱帝后大封宗親,將戰(zhàn)功卓著的長子楚江封為東臨王,為先帝護守東疆,清剿前朝劉氏殘余勢力。
楚江于開明十年戰(zhàn)死后,無子而去爵。東臨王府多年來成為東藩監(jiān)行院于原都的辦公場所。直至開明三十六年,三歲的楚灝再度成了東臨王,這座王府才重新開始修繕恢復。如今早已煥然一新,集匯東部建筑之妙,飛角雕梁山水相接,奇思巧意處處可見。
今天艷陽高照,九月底的原都并不冷。不但不冷,這兩天更像是返了夏,頗有些烈日炎炎的勁頭。打從婚禮過后,葉凝歡閑散的好日子就算到了頭。榮登王妃尊位,各路藩臣豈能怠慢?紛紛將自己的老婆派出來請安見禮無一天消停,車輪戰(zhàn)搞得她暈頭轉向坐立難安。哪里是來請安,簡直更像是來要命的!
除此之外,楚灝身邊的瑞娘也來湊熱鬧,捧著大摞賬本扯著大批仆婦一股腦扔到她面前,表示從今天開始光榮退休,一應內宅事宜請新官上任的王妃料理。
前后兩把大火一燒,葉凝歡算是明白過來了,全是楚灝做下的好事!不然的話,那起東藩貴婦豈敢如潑命般地前赴后繼往王府里沖,瑞娘又豈會如此干脆利索撂挑子?分明是將她徹底拖下水,大有我不能睡懶覺你也別想睡懶覺的歹毒意味。
失去才知珍貴,葉凝歡現(xiàn)在無比懷念在別苑待二嫁的美好時光!萬分后悔當時亂操心都沒睡成幾個好覺。
葉凝歡坐在王府東配園子的拱臂山廊上,半倚在木芙蓉后,一邊閑閑地吃著點心,一邊順著花隙往下看。冬英和綠云坐在邊上,一個捧著杯喝茶,一個捏著點心吃。葉凝歡在偷窺,兩人偷閑。
葉凝歡偷窺的對象是兩個女人,今日奉命來請安的孫氏和鄭氏。葉凝歡連續(xù)六天這樣做了,每日都指幾位藩臣家眷來請安,安排在這個最方便她偷窺的碧映閣。她在閣上廊中盡覽下面的一切,雖距得不遠,卻因花蔭濃密而半分瞧不到她的影子,還能清晰地聽到對方說什么。
孫氏和鄭氏先是在王府后門外廊上候了個把時辰,好不容易來了人把兩人引進后園,卻又扔在這陰僻地方沒人理會。一晃眼都大中午了,連口水都沒給。這兩個平日里哪受過這種氣?孫氏有些待不住了,抬步就往閣外走。鄭氏拉住她:“姐姐別惱,這里是王府,不好失了規(guī)矩。再候一會兒吧?”
孫氏翻了眼皮,隨手拉了鄭氏的手道:“王府怎么了?前年我與外子上京,禁宮大內、西苑皆是去過的。淑妃娘娘也不曾苛待于我。她倒好,才剛當上王妃沒半個月,就擺這樣的架子!”
鄭氏說:“嗨,小門小戶出來的,一朝得勢就要顯擺的。姐姐見多識廣,何必跟她一般見識?不過是因殿下之故罷了!
孫氏冷笑了:“小門小戶?你還真抬舉她。根本就是來路不明!”
鄭氏愣了:“這話怎么說的?聽說她可是太后親賜給東臨王的,又封了三庶之一的同邸夫人。打宮里出去的,再差也是個宮女身份,身家總是清白的吧?”
孫氏四下看看,轉而笑道:“你知道什么?她本來是永成王府養(yǎng)的一名舞姬,后來送給東臨王的。她有手段,東臨王被她迷得神魂顛倒,求了太后才掩了不堪的出身,借著太后的名義納入王府的。如此也算是極致了,卻不承想,竟還能一朝封妃!當真是天下妖媚禍水的典范!”
鄭氏倒抽一口冷氣,仿佛不相信似的瞪著她。
窩在廊里的冬英和綠云聽得真真的,兩人互看了一眼,都掛了些不安之色。綠云不由抬頭看葉凝歡,卻見她雙目炯炯一副認真聽墻角的八婆相,好像人家講的不是她的閑話一樣。
身后小風一刮,不待兩人回頭,一道影子直接把葉凝歡摟了去。待看清來人時,兩人不約而同悄悄把手里的沒吃完的點心給扔了,現(xiàn)場毀滅證據(jù)。
葉凝歡聽得認真,冷不防被人偷襲嚇得差點嚷出來,回頭看到是楚灝時,放下心的同時又添了詫異。這才中午,怎么這么早回來了?
“你……”楚灝挑了眉毛剛想問她話,這大中午的偷偷摸摸窩在這里做什么?不及他聲音擠全乎,葉凝歡雙手疊著捂住他的嘴,擠眉弄眼示意他彎腰,別讓下面的人看到他。
楚灝一愣,眼往下瞥去,見兩個女人靠在閣窗邊說話。待他聽仔細對方說的內容時,臉色霎時有些發(fā)黑。
鄭氏追問:“……不可能吧?永成王楚正遙去年就畏罪自戕了。早于之前,他的王府、別苑也全被皇上抄了。這還是你告訴我的呢!若東臨王妃曾是永成王府養(yǎng)的舞姬,應該早被料理了才是,又豈……”
孫氏笑:“所以才說她厲害呢!要我說,以后咱們府上的那些個小的,也得看緊些。萬一讓她們聽說了咱們王妃的傳奇經歷,再學個三分去,只怕咱們都招架不。
楚灝聽著這兩人越說越不像話,心里直躥火,把葉凝歡往地上一放,剛想下廊去,卻被葉凝歡死命拽住。楚灝不忍硬去掰她的手,只僵在原地,跟她用眼交兵。
葉凝歡低聲吩咐冬英:“你過一盞茶的時間再下去,告訴她們我不適不見了。記得,別露出半點痕跡來!”
說完,強拽著楚灝從另一側下廊。直待過了山廊,葉凝歡這才賠了笑道:“殿下怎么這么早就回來了?”
“那兩個是哪路神仙?”楚灝不耐煩地攥了她的手道,“碧映閣的奴才呢,全都死到哪里去了?怎的把那兩個東西給撒進來了?”
“你別惱,我累了好幾天,只今天最有收獲。還好你忍住性子沒破壞,不然以后用不得這招了!
楚灝直皺眉頭:“搞什么?好好地聽長舌婦嚼舌根?”
葉凝歡笑了,弄得他心癢癢。心癢手就癢,忍不住捏她的臉。她握住他的腕子道:“你想想,我們于京中的事。她們身處藩地,又是長居內宅的婦人是如何知曉的?”
楚灝牽了牽嘴角:“八成是她家男人告訴她的!
葉凝歡道:“是啊,方才那個孫氏,還說自己隨丈夫入過大內,亦到過西苑,還曾見過淑妃!”
楚灝愣了愣,看著她:“難怪你這幾日……”
“之前個個都見,雖是疲累倒也把諸位要臣和他們的老婆對上號了。之后便是驗證哪家與哪家關系親厚了,先依著官位,只將諸位同僚或者緊密部門的女眷湊成兩至四人不等叫進來,再依著久在東藩王府當差的下人們所傳的,仍湊成兩至四人不等叫起來。只管晾著她們!”葉凝歡有些得意洋洋地說,“人等得久,平日又是體面慣的,受了苛待難免心生不忿。若同來的只是泛泛之交,甚至是勢如水火的,那再不滿也規(guī)矩體儀妥當。若真是交情深的,便會忍不住抱怨幾句,難保會說出什么來!比如今天!”
楚灝靜靜看著她沒說話,葉凝歡笑瞇瞇地說:“依據(jù)我方才偷窺的成果,得出以下三個結論:第一、這兩家的關系值得細查。孫氏并非僅在今日與鄭氏揭些秘聞,關于永成王一事,也是孫氏說與鄭氏的,足見這兩個女人的關系非是一般的好?伤麄儾⒉徽从H,那便是兩家走得很近了;第二、孫氏的丈夫與京中的關系值得詳查。若她進宮見皇妃的事是真的,那興許與淑妃的母家也有些關系;第三、孫氏深得其夫的信任,夫妻感情也非常好!
葉凝歡拍拍巴掌又說:“前兩條你自己查吧,我知道孫氏的丈夫是原都副都尉,這個人究竟還能不能用,要怎么用,之后就都看你的了。若你覺得可用的話,那這第三條我再替你搞定,盡管今日給了她難看,想往回拉也不是不行!
楚灝忽然直接將她給抱起來,他本能勾住他的脖子,觸到他爍閃而熱烈的眸子,看了心醉又心疼。
“你知我今天為什么突然回來么?還走的側門。”楚灝輕笑著問她。
葉凝歡扁扁嘴:“瑞娘向你告狀了唄,肯定說我整天偷懶。所以你跑進來逮我!
“她的確告狀了!背䴙χ此,輕吻了她的嘴角,“我卻不是來逮你的,而是打算跟你一起偷懶!
葉凝歡愣了愣,他勾低她的脖子輕聲道:“板凳牽出去了,在東側門廊外頭。咱們出去騎馬吧?”
她的眼放光了,不敢相信地問:“真的?現(xiàn)在么?”
“當然!”他笑了,將她往肩上一甩,扛著就往外走。葉凝歡笑彎了眼,陽光為她鍍了一層金,格外耀眼。
楚灝眼角余光看她伸著脖子湊過來嬉笑,心化成水。她不舍得他拼了名聲不要去給她搏名分,他亦不舍她聽著那些蜚短流長去給他博前程。
總是不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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