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節(jié)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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緣起
矮馬板凳展開四蹄,負(fù)著葉凝歡沿著林道飛奔。雪鬃如流絲,陽光下璀璨生光。楚灝相馬有術(shù),它雖很矮小卻很矯健。到了原都后,并沒有養(yǎng)在馬廄,而是散養(yǎng)在府內(nèi)的園里。葉凝歡之前被關(guān)到別苑去,無人陪它玩耍,它獨(dú)自憋在園里很是寂寞。難得出來遛,自然格外撒歡,恨不得將渾身的力氣都使出來,以證明自己有著不輸靈駿的本領(lǐng)。
耳畔風(fēng)動,銀杏樹飛速后退掠成兩道金光。葉凝歡喜歡騎馬的感覺,一如她所愛的舞蹈。馬背上顛簸,連帶心都跟著飛揚(yáng)。在這一刻,憂煩都隨風(fēng)散去,只剩暢快自由。
板凳身量矮小,它似也知道葉凝歡一直對此耿耿于懷,因此對楚灝的坐騎極為不友善。打從府里一出來,它努著勁著要顯示自己腳力更勝一籌,一門心思地跑在前頭。楚灝也由著它跑,并沒有趕上前去,不緊不慢地跟在后面不遠(yuǎn)。
葉凝歡為了騎馬方便,換了身款式簡單的碧衫。窄袖裹領(lǐng),下面是開裾,下著長褲和長靴。長發(fā)綰了個簡單的髻,兩邊碎發(fā)結(jié)了細(xì)細(xì)的辮子。無繁冗飾物,只以那支檀心的簪子定住。這身衣裳,是她自己閑時做的,今天才有機(jī)會上身。這般一打扮,清靈如泉,與這絢爛山景相得益彰。板凳像個雪球似的拼命往前滾,葉凝歡成了落在雪團(tuán)上的碧蝶,似飛似凝,撩動人心。
馬走疾風(fēng)深入林間,林子越來越密,板凳卻猶自歡快奔跑。楚灝不由引馬追上她說:“跑慢些,當(dāng)心被樹枝剮到。”
葉凝歡揚(yáng)著笑,摸摸板凳的脖子說:“沒事的,它知道如何選路走!闭f著挺了挺腰身,頗有些自豪地補(bǔ)充,“我的板凳聰明又體貼,有今日的騎術(shù),大半功勞要?dú)w它!”
發(fā)絲微微凌亂,臉頰卻紅粉緋緋,眼彎如弦月,仿佛隨時會滴出水來。細(xì)碎陽光透過葉隙攏在她的臉上,面上的薄汗閃閃發(fā)光。
快樂的她,如此動人!
楚灝也勾起笑容,調(diào)侃:“聰明又體貼?當(dāng)初也不知道哪個不長眼的說它是驢,還說騎起來一點(diǎn)也不威風(fēng),死活不肯要!”
葉凝歡面窘,又反駁不得,用力一夾馬腹道:“有那翻舊賬的工夫,倒不如比比看誰先上山去!”
板凳打從楚灝拍馬趕上來時便有些躁動,好不容易等到葉凝歡發(fā)了令,哪肯錯失半點(diǎn)先機(jī)。鼻嘶一聲,也不走大路了,帶著葉凝歡專揀狹隘的地方亂鉆,滋溜滋溜兔子似的上了半坡。楚灝急忙催馬趕過去,但板凳所選擇的路徑壓根兒不是高頭大馬能走的,錯枝羅列,藤蘿伸展。處處都成了絆子擋鎖,楚灝眼睜睜看著板凳帶著葉凝歡越跑越遠(yuǎn),急得他大叫:“凝歡,別讓它瞎跑!
葉凝歡的聲音遠(yuǎn)遠(yuǎn)傳過來,很是得意:“哈哈哈,你的霹靂閃電無敵馬不行了……一會兒咱們山上見吧!你若輸了,晚上幫我看賬本……”
楚灝氣得直咬牙,居然還臨時加賭注的。掉轉(zhuǎn)馬頭往大路上繞去,嘴里道:“板凳還不及你的腿高呢,若你連它都跑不贏。以后也不用混了!
座下青驄一路受了板凳不少閑氣,仿佛聽懂了楚灝的話,雙眼泛起紅光,四蹄不沾地,踏云般地狂奔。
葉凝歡半身伏在板凳背上,橫七豎八的枝丫嘩嘩打她頭頂過,這一帶也只得板凳這樣的馬才能通過,楚灝的馬想要追來,只能轉(zhuǎn)走大道。板凳穿過一片林子后,橫過環(huán)山窄道,再度往林中深入。葉凝歡趁機(jī)順著窄道往山下看,并未見楚灝追上來,心下暗喜,連拍板凳道:“你真是厲害,找到這樣的路。上回來是不是把整座山都跑遍了?”
板凳搖頭晃腦,鼻子里一個勁兒地打啡子,興高采烈。
這里名流錦坡,位于原都南門外三十里。方圓十幾里的地方是一座綿緩的山坡,植被豐富繁密,遠(yuǎn)望過去如流波織錦。葉凝歡初抵原都時跟著楚灝來過一回,板凳當(dāng)時也跟來了。不過隨從跟來了一大堆,葉凝歡沒有機(jī)會騎馬,而是任板凳在林子里亂跑。不想板凳識途,讓它今天有了用武之地。
不多時,葉凝歡隱隱聽到流瀑聲響,板凳腳步也加快了。這聲音意味著她近了山頂。葉凝歡大喜過望,信馬由韁,很快穿出密林直向著山澗而去。山頂?shù)貏菥徠,山隙間匯出一道細(xì)瀑淙淙而下,形成一汪水潭。
秋陽明媚,山花招展,空氣中全是青草鮮花的芬芳。葉凝歡深深吸了口氣,剛想振臂歡慶勝利,卻因石后的一道影子而生生止住了,好像是個人躺在那里。
從她的角度只能看到半散的花色裙裾和一雙穿著繡鞋的足,是個女人!板凳帶著她穿林而上,動靜也算不小了。但那人竟未聞般一動也不動一下,死的嗎?
葉凝歡心下又緊張又好奇,她下了馬小心翼翼地走過去:“誰在那里?聽得到我說話么?”
待她走近看清,眼倏然睜大了。一個細(xì)弱的女子縮在潭邊石后,面容姣好,穿的也很是考究。她面色泛著烏青,雙目緊閉,胸膛促急地起伏,像是生了急病昏倒在這里似的。
葉凝歡顧不得太多,湊過去扶她:“姑娘,姑娘……”
女子眉頭緊蹙翕動了嘴唇,發(fā)出艱澀的聲音:“……疼……”
她神志都有些不清,葉凝歡自知也問不出什么來,撐起她說:“你忍耐些,一會兒我夫君就來了。帶你回府讓大夫看看。”
說著,剛想將她撐起來扶上馬背,忽然聽到身后傳來一聲暴吼:“哪里來的小賊,還不放開我妹子!”
葉凝歡嚇了一跳,剛想回頭,眼角余光看到斗大的拳頭侵到了臉側(cè)?v她自幼練舞身段靈巧,但此時這般半蹲著,對方又來勢洶洶實在沒處可躲。心下暗暗叫苦,這人也太愣了些,竟看也不看揮拳就打。拳風(fēng)凌利,這一拳砸到臉上只怕楚灝見了她都不認(rèn)得了。
就在這個時候,她腰間一緊,被突來的力道給卷了起來,直直掠過遮擋的大石,避開了那蠻橫的拳頭。拳頭狠狠砸在石頭上,堅硬的大石濺上鮮血的同時,亦讓這一拳兜去一個角。
揮拳的是個虬面大漢,又高又壯,穿了身素布的灰袍子。袍擺半掖在腰間,肩上還背著個包袱,像個遠(yuǎn)行的游客。一拳打到石頭上,他痛得有些擰眉,更顯得猙獰。
葉凝歡冷汗冒了一背,嚇得眼睛都瞪圓了。好險,這一拳若真打中,不是楚灝不認(rèn)得,而是要直接讓閻王去認(rèn)了。
“卓然,動手前總該問清楚。還當(dāng)是在家么?”
身后幽幽嘆息,驚得葉凝歡忙回頭。是一個身材修長的男子,穿身素藍(lán)袍子。雖是素淡,卻是挺括無皺的整潔。面容秀美,太過秀美,帶出幾分雌雄難辨的陰柔嫵媚。衣服散了擺,長袂飛揚(yáng)添了翩然,他手里拎著一條衣帶,顯然他是用這東西把葉凝歡裹帶過來,救了她一命!
被喚作卓然的虬面大漢微吸了口氣,轉(zhuǎn)而托起病弱的女子。從懷里掏出一把枝葉,揪下紅紅的果實往那女子嘴里塞。女子“呃”了兩聲,被他一弄倒是真醒了大半,半掀了睫毛看著他,喃喃道:“姐夫……你去哪了?”
大漢繼續(xù)塞著果子,緩了聲音道:“別怕,姐夫給你找藥去了。先吃了它!”
葉凝歡愣了愣,姐夫?想來是這女人發(fā)了急癥,兩人將她藏在潭邊石后,往林中尋些草藥去了。
他喂完了藥,轉(zhuǎn)而繼續(xù)怒視著葉凝歡,臉上鋼須直立胸膛起伏,余怒未消:“若咱們再回來得晚些,這丫頭就要將雅言帶上馬去。也不知是不是拐子!”
“我、我不是!”葉凝歡急忙擺手解釋,“我是看她昏倒在這里,又不知她哪里傷了,想把她帶回去醫(yī)治啊。”
另一個男子揚(yáng)了揚(yáng)下巴道:“算了,治傷要緊,走吧!
葉凝歡看兩人架起女子要走,上前說:“我有馬,再說這離城里還有……”
虬面大漢不耐煩打斷:“誰稀罕你的破馬,我家主子饒你不死,你當(dāng)偷笑才是。別在這里礙事!”
葉凝歡碰了一鼻子灰,訕訕讓開路?戳丝催吷系哪凶,低聲解釋:“方才你救我,我很感激。我真的不是拐子……”
那男子淡淡笑了笑,帶了人穿林而去了。葉凝歡看著他們的身影消失在林間,板凳湊在她身側(cè),不斷地拿頭蹭她。葉凝歡摸摸它的頭:“我長得像拐子?”
板凳眨巴著黑眼睛看她,一本正經(jīng)的樣子。葉凝歡吐了一口氣,無力癱坐在地上。
虬面大漢背著雅言沿著密林下山,疾行如飛,卻氣息凝定,他看向身邊的主子:“殿下,她就算不是護(hù)營軍將的家眷,也是家仆。在這里瞧見咱們,保不齊回去胡說八道。方才借機(jī)料理了她,豈不干凈?”
這里靠近原都督護(hù)營,往來商路不便,往北東臨王府別苑。方圓十幾里并無民居,尋常百姓不會特地跑到這里來遛馬。況且那匹矮馬是西寧高原名種,能養(yǎng)得起這樣的馬,顯然不是一般家門。
男子身姿靈捷,不緊不慢跟在他身側(cè),狹長的目帶出點(diǎn)點(diǎn)笑意:“要她的命容易,如何善后?”
虬面大漢愣了愣,喃喃道:“但是……”
“見到十九叔之前,我不想生事。長寧與我們分道而行,此時還沒到。雅言傷了,也該安安靜靜地養(yǎng)幾日吧?”
虬面大漢點(diǎn)點(diǎn)頭:“殿下說得是,是我冒撞了。”
他笑了,眉眼帶出媚色:“無妨,走吧!
身影掠動,繁密林木不能阻擋那份翩然自如,很快便消匿無蹤。
楚灝躍下馬,見葉凝歡蹲在水潭邊左照右照,全沒他料想中的得意忘形。他幾步過去撈起她,問:“怎么了?贏了倒不快活了?”
她懶懶看他,半歪了頭問:“我長得像壞蛋么?”
楚灝失笑:“什么話?”
葉凝歡半咧了嘴,話到了嘴邊又生生止住了。若是楚灝知道她方才跟個彪形大漢起了爭執(zhí),還險些讓人當(dāng)成拐子打一頓的話,以后再想獨(dú)自騎著板凳跑是絕無可能了,搞不好只能困在家里整日騎真板凳過癮了。
她笑了笑,搖頭:“沒什么,只是等你等得無聊,照水鏡玩,覺得我也可以扮扮壞人什么的!
楚灝挑起眉毛,抬手想掐她的臉,陰陽怪氣地說:“等我等得無聊……拐著彎說我慢是吧?”
葉凝歡忙握住他的手嬉笑,很是照顧他的面子:“不敢不敢,是你讓我!”
她一臉狗腿相,他惱不得笑不得地攬過她的脖子,捏著她的下巴左右看看:“這一路跑舒坦了?我瞧瞧沒讓樹枝刮花吧?”
她掰下他的手:“沒有!”打量著四周,又問,“這一帶風(fēng)景好,又沒有劃為官家禁地,怎么一路來都瞧不見人呢?”
楚灝說:“你上來看看!闭f著,夾了她踩著山澗石隙上了小峰頂端。
他立在水流中央的一塊大石頭上,攬著葉凝歡,指著南側(cè)的營房道:“那是原都督護(hù)營,周圍都清了,沒有民居。若是經(jīng)商往來便得繞路。南門又是王府別苑,周圍辟出園子。這地方夾在當(dāng)中,縱然景色好,但原都美景無數(shù),沒必要特地繞過來玩!
極目望去,足下是流水潺潺如歌哼唱,山風(fēng)漸起,樹葉沙沙作響。太陽漸西沉,轉(zhuǎn)向他們身后,流錦坡南翼遍植楓樹,楓葉怒展鋪紅如焰,層云閃亮,直將整座山側(cè)絢染如火。北面銀杏金黃。火灼絢金相輔相成,成就如此轟轟烈烈!
葉凝歡被這樣的景致震撼,竟忘記當(dāng)初上來的原意。仿佛時間就此凝駐,喃喃道:“上次來時,楓未染紅銀杏尚碧。美景如世情,總要對時對地才可以呢。”
他微笑:“是啊,因緣際會,全是如此!”
葉凝歡含笑:“人們常說夕陽雖好,只近黃昏。我倒覺得,世間有萬種的好,哪怕只有頃刻,珍惜了便足夠。哪里在意是短是長?多謝你今天帶我出來,不然錯過這樣的好景色了!”
她笑得像朵艷桃花,襯著山景水景無限媚人。心動情亦動,楚灝勾了她的脖子俯下頭去銜往她的唇,輾轉(zhuǎn)勾纏得她一陣心悸。溫綿芬芳,總讓他心馳蕩漾,忍不住將她越擁越緊,想索求得更多,換氣間他低喃:“既要謝我,便別負(fù)了這好景色吧?”
葉凝歡腦子激靈,從意亂情迷中緩過神來。楚灝這廝起了色心就沒腦子,不是想在這兒勾纏吧?她想起在這兒碰上兩男一女的事兒,這地方雖然不便,但也不是沒人過來。萬一再上來幾個,那真就不要活好了!
她掙扎去摁他的爪子,拼命偏頭裝可憐:“騎馬騎得很累,頭也疼。咱們回去吧!”
越跟他來勁兒他就越來勁兒,裝可憐是唯一有可能逃出生天的辦法。楚灝一副禽獸相,將她的手攥在手心里:“有新鮮的嗎?信你才怪!”
手臂繞過來,勒緊她的腰身,很是輕易地從胸下襟口探進(jìn)去,非要攪得她與他一起火燒火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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