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6節(jié) 給我起名的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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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我起名的陌生人
慈 琪
一 檸檬是什么意思
你的班主任是什么樣的？
反正我們的老班是個挺不靠譜的人。他年紀不大，就比我們大幾歲的樣子，剛剛從大學(xué)畢業(yè)，有無數(shù)的怪想法。他總是會給我們布置很稀奇古怪的作業(yè)，有時候很好玩，有時候很愁人。
比如這次，他正上著課呢，突然心血來潮地讓我們放學(xué)回去問爸媽，我們的名字都是怎么來的。
第二天回到學(xué)校，不少同學(xué)都挺激動的。
“我爸說，我出生的時候，正好桃花開了，所以我就叫尹桃�！�
“我的名字是我爺爺取的，因為他在家里最能做主……”張進士有些不好意思地說，“爺爺?shù)臓敔敭?dāng)年考上了進士，我的名字就是這么來的�！�
“說到名字最奇怪的人，應(yīng)該是寧萌了吧？”我的同桌郝嘉嘉突然說，把我嚇了一跳。這個“上好佳”，真討厭，哪壺不開提哪壺！沒見我正糾結(jié)著嗎？
“是啊，檸檬，你這個酸酸的名字是誰幫你起的��？我每次叫你都覺得牙疼�！币�?guī)颓徽f，漂亮的小尖臉蛋沖我一揚，并且假裝疼痛地咧了咧嘴。
尹桃算是我的對頭。
我們倆的氣場向來不和，方圓三米之內(nèi)如果有對方的存在，那肯定就有戰(zhàn)爭。有個對頭沒什么不好的，與人斗其樂無窮嘛！還能活血養(yǎng)氣增進消化——每次把尹桃駁倒后我都感覺相當(dāng)神清氣爽。
“上好佳”算是我的二號對頭。
我們主要的斗爭點在于哲學(xué)——這個一般同學(xué)都不太感興趣的話題。我是唯心主義者，他是唯物主義者，簡單地說，我的哲學(xué)觀是“當(dāng)我閉上眼睛時，世界就不存在了”；而他的哲學(xué)觀是“形存則神存，形滅則神滅”。因為是同桌，關(guān)系就顯得相當(dāng)難辦，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只好暗暗較勁。
所以，當(dāng)這兩個對頭一起發(fā)難的時候，還真把我給問住了。
“說啊，檸檬，你的名字怎么來的？”
我只好故作玄虛：“佛曰，不可說，不可說。”
“上好佳”哼了一聲，極力表現(xiàn)出他的不屑來：“哼，唯心主義�！�
“這是佛理，不是哲學(xué)！”我糾正他。
“萬物皆是哲學(xué)！”他反將我一軍。
“你倆能不能歇一秒不談?wù)軐W(xué)？！”張進士頭暈?zāi)X漲地把椅子往旁邊挪了挪，“聽都聽不懂！”
順便說一句，這個張進士，雖然名字文里文氣的，卻壓根兒不喜歡文科的東西。什么語文、歷史、思想政治，他一律直呼看不懂，反而數(shù)學(xué)特棒。老班管他叫“數(shù)學(xué)狀元”，還比進士高幾級吶。
我借此機會氣呼呼地轉(zhuǎn)過頭，不理“上好佳”。于是他和尹桃也就沒什么好理由繼續(xù)追問我那個問題了。
上課鈴聲響的時候，我在心里疲憊地嘆了口氣。這場戰(zhàn)役算差不多贏了。
可沒想到，老班偏偏還揪著這個問題不放，《伯牙絕弦》不上，先興致勃勃地問我們：“都打聽清楚自己的名字是怎么來的了嗎？”
“清楚了！”同學(xué)們齊聲回答，有幾個已經(jīng)開始樂不可支。
“葉佳麗你說說看�！崩习嗔⒖厅c了那個樂得最厲害的人。
葉佳麗大大方方站起來，說：“佳麗就是美人的意思，我爸媽希望我越長越漂亮，里里外外都變得有氣質(zhì)。”
這話聽著很自大，但我們沒人笑她。因為葉佳麗已經(jīng)是個超有氣質(zhì)的美人了，名副其實。
老班滿意地點點頭，但下一秒，沒等我提高警惕，他就叫了我的名字：“寧萌，你呢？”
我站起來，期期艾艾。
全班同學(xué)期待地看著我，尹桃和“上好佳”的眼神最熱切。
“這個……應(yīng)該就是檸檬的諧音吧……”
“那你爸媽為什么要取這個諧音呢？”尹桃鍥而不舍地插了一句嘴，“他們愛吃檸檬？”
我沒好氣地戧了她一句：“我爸說，太無聊的問題，他拒絕回答。”
這下，不僅尹桃被噎住了，連老班的臉色都一陣紅一陣白。
唉，愁死人了！
二 我的名字有黑幕？
我回到家的時候，媽媽正在炒青椒肉絲，所有的房間里都彌漫著香辣味。
我循著“阿嚏、阿嚏”的聲音，在書房里找到了爸爸。他戴了個口罩，卻還是不能阻擋“辣味大軍”的進攻，噴嚏一個都沒少地打了出來。
“爸，我到底為什么叫寧萌��！”
爸爸瞪了我一眼，眼睛紅紅的像哭過似的——其實那是嗆的。
“為什么？我姓寧，所以你姓寧；寧萌，檸檬，諧音嘛！這么好個名字啊，你再問就糟蹋它了！”
昨天我止步于他這個回答，但今天我決定打破砂鍋問到底。
“為什么要取‘檸檬’的諧音？”
“阿嚏！你等我打完噴嚏再說，阿嚏！……”
我只好坐到一邊，等媽媽炒好青椒肉絲，等爸爸打完噴嚏。
好不容易雷聲落盡，雨過天晴，我剛想繼續(xù)問，就聽到媽媽在外頭喊吃飯。
爸爸一個箭步躥了出云。
我咬著牙跟在后面。得，又要等一會兒了——誰讓我們家有個莫名其妙的規(guī)定：吃飯時一律不許講話！
吃飯時氣氛很緊張，我每瞟一眼爸爸，他就不易察覺地抖一下，有幾次還心不在焉地夾到了辣椒，嗆得涕淚橫流。
晚飯結(jié)束后，我在餐桌旁正襟危坐：
“爸，您就招了吧�！�
我都快要懷疑自己的名字有什么黑幕了，干嗎不能光明正大地告訴我？
“好吧�！卑职謬@了口氣，“你的名字啊……”
我豎起耳朵，心里有點小激動，真相終于要浮出水面了！
“你的名字，不是爸爸取的�！�
乍一聽到這個不太對勁的回答，我不由得愣住了：“不是您取的？那是，媽媽？”
“你媽一直沒滿意過你這名字！”
我再一愣。這下，我真的是摸不著頭腦了。難不成我也跟張進士一樣，是由爺爺取的名？我無論如何也不相信，爺爺會給我取這么個名字。要真是爺爺取名，我現(xiàn)在就該叫“寧壽兒”、“寧喜兒”什么的了。
“別磨磨蹭蹭了，跟孩子說吧，讓她也知道你當(dāng)年干了什么傻事兒！”媽媽一邊收碗，一邊沒好氣地催爸爸。
“好好好……”爸爸不知道是第幾次嘆氣了，好像終于把猶豫全都嘆了出去，干凈利落地回答我，“你的名字，是一個陌生人取的�！�
陌生人給我取名？
我聽說過一個故事，在過去的歐洲，人們在孩子出生的時候走出家門，碰到的第一個陌生人，就是孩子要認的干爹。那個故事里的農(nóng)夫就遇到了死神，結(jié)果孩子在死神的庇佑下長大，成了一位著名的醫(yī)生。他診治病人的時候，死神站在床尾，病人就會恢復(fù)健康；死神站在床頭，病人就會死去。但有一天，當(dāng)他診治一位公主的時候，情不自禁地愛上了她。然而死神站在床頭，于是他將床掉了個個兒，蒙了死神一回。就是這一回，讓他不得不接受死神的怒火，最終被奪去了性命。
所以說公主什么的，注定是害人的家伙。
——啊，跑偏了。我應(yīng)該關(guān)注的是名字，不是干爹。
“爸，麻煩您把事情整個兒說完，別擠牙膏似的一點點往外漏，行嗎？”我沖著爸爸雙手合十，連連作揖。
“這孩子就是性急……”爸爸嘟囔了一句，然后從頭講起了我名字的來歷。
三 名字大“海選”
“你一周歲的時候，我和你媽已經(jīng)想了三百多個名字，可是哪個都不滿意，或者一個人滿意，另一個人偏偏反對。后來，你爺爺奶奶外公外婆也參加了命名活動，結(jié)果就更亂了。他們想的名字我就不說了，我相信你肯定不喜歡的。所以呢，為了讓每個人心服口服，我就想了一招，在網(wǎng)上發(fā)了一個求助帖子，請廣大網(wǎng)友幫你起名字，然后將好名字列出來投票，哪個名字人氣最高，我們就定下哪個，誰都不許反悔�！�
“我現(xiàn)在就很悔。”媽媽沮喪地在一旁說，“萌，一聽就是長不大的小孩子。取個更有氣質(zhì)的名字多好啊�！�
我瞠目結(jié)舌。
敢情我的名字是選秀選出來的啊！還是海選！
我纏著爸爸要看那個舊帖子，爸爸無奈，只好將收藏夾里的一個網(wǎng)頁打開給我看。那個帖子的點擊率奇高，估計那時候還沒什么人愿意在網(wǎng)上讓陌生人給孩子起名。
參與起名的網(wǎng)友里面，的確有些不靠譜的。爸爸都已經(jīng)標明我是女孩了，竟然還有人提議“寧定國”、“寧安邦”這種名字，又不是五六十年代！
有文采的好名字很少，大多數(shù)都很俗氣，還有幾個信命理的半仙咋咋呼呼地要求知道生辰八字，好判斷我五行缺什么，得在名字里加什么……爸爸公布了我的出生時間后，一個貌似權(quán)威的半仙說我缺木，于是下面一大堆人給我起帶木的名字：寧木，寧林，寧森……
拜托，在玩文字游戲嗎？
最后選出來的人氣名字一共有五個：寧靜，寧夏，寧琳，寧望，寧萌。看來大家都偏愛單字名。
“寧靜”第一個被排除，因為有個女明星就叫寧靜，爸爸不愿意我跟別人搞混。
“寧夏”也不要，因為它是當(dāng)時一首很火的歌曲的名字，太流行了。
“寧琳”入選的原因是：它帶兩個木，而且“琳”字很漂亮很有氣質(zhì)，比較符合媽媽的品位。它一度成為最有望獲勝的名字，但最后還是被剔除了，因為爸爸在網(wǎng)上搜到了一個叫寧琳的人，品德極差。
“寧望”是諧音，凝望，相當(dāng)有意境，可是也被否決了，因為這實在像個英姿颯爽的男孩。
最后，就剩下了“寧萌”。它打動全家人的原因是那個提名網(wǎng)友的一段話：
“寧萌，具有三個含義：一、從命數(shù)方面來說，萌，上有草木綠陰，下有日月光明，實在是風(fēng)水絕佳；二、從含義方面來說，‘萌’代表可愛天真的孩子，不受世俗污染，活得像童話那樣快樂；三、從象征方面來說，寧萌諧音‘檸檬’，酸酸甜甜，代表生活中的苦與樂，讓孩子知道，即使生活有酸酸的滋味，也酸得讓人著迷，并且回味清甜�！�
于是，這個名字成功當(dāng)選了冠軍。
“這樣看來，我的名字還挺不錯的嘛……”我著迷地反復(fù)看著那段話，心里有些興奮，“有三個這么好的用意！”
“好個頭！”媽媽氣咻咻地說，“你看看第二個意思，這豈不是叫你永遠做個孩子，永遠長不大嗎？”
“長不大有什么不好？”我喃喃道，“永無島上還都是長不大的小孩子呢，他們多快樂！”
“沒有爸爸媽媽管，不用上學(xué)，成天在荒郊野外跑來跑去，就是快樂��？你看看你，快上初中了還整天玩，學(xué)習(xí)咋辦��？”媽媽涼涼地給我兜了盆冷水。
“媽媽您是嫉妒自由！打倒專制！”我大叫著，趁媽媽沒抓住我之前，跑出書房，回到自己房間里了。
令人高興的是，我終于得到了我想要的答案。估計全校也找不出第二個人，像我的名字一樣有神奇的來歷——我這名字可是多少個人一起幫著想出來的�。√o力了！
四 陌生人，謝謝你的祝福
“陌生人給你起的名？”尹桃懷疑地問。
我得意洋洋地點頭，并向他們展示我昨晚打印出來的那段話。
“你爸真不靠譜！”“上好佳”不客氣地對我說，“要是你家將來對這名字后悔了，都不知道找誰算賬去！”
“算什么賬？”我覺得他是故意挑刺兒，“到現(xiàn)在為止，我還很滿意。誰像你啊，姓‘好’，還叫‘好好’，你就是個‘好好先生’！”
“上好佳”——郝嘉嘉漲紅了臉。他沒法否認，郝爸爸給他起這個名字，就是要他“好上加好”。
“你以為有個好名字，就能跟名字一樣好嗎？”他又搬出了他的哲學(xué)觀，“寧萌，你這是唯心主義！是不對的！萌？你哪里長得天真可愛了？鼻孔還是牙齒？”
“禁止人身攻擊——”張進士連忙調(diào)停，并試著轉(zhuǎn)移話題，“哎，檸檬，你知道那人是誰嗎？”
“不知道�！蔽倚箽獾卣f，這是唯一讓我覺得遺憾的一點。我爸連人家的聯(lián)系方式都沒要，在我看來這是不應(yīng)該的。人家送了我一個這么好的名字哎！
“他的網(wǎng)名是‘愛吃貓的魚’……”張進士興致勃勃地幫我分析，他這還是頭一回對詞語感興趣呢，“說明這個人很風(fēng)趣，而且懂得反諷�！�
“應(yīng)該是個男的�！币医涌谡f。
“你怎么知道？”
“直覺。”她狡黠地說。哼，研究星座研究得神神叨叨的家伙。不過我很高興能讓她吃癟：“你的直覺走錯路了。她是女的，論壇資料上有！”
尹桃撇撇嘴，不說話了。
我真想知道那人是誰。不過光靠我們幾個這么猜，一萬年都猜不出來——我們又不是柯南。
回到家，我又翻出那個帖子看。“愛吃貓的魚”的個人資料填得很少，只知道她是杭州人，1978年生，興趣是看書、上網(wǎng)、做手工。沒有學(xué)校和工作資料。
“爸，你真的不能聯(lián)系到她了嗎？”
爸爸很是抱歉地回答：“當(dāng)時忘了這茬，現(xiàn)在過了那么久，這個論壇已經(jīng)很冷清了，她也沒再發(fā)表什么帖子，估計不來了。”
我相當(dāng)失望。
爸爸竭盡所能安慰我：“沒事啦，保存一個懸念，多好��！人的一生里難得有這么個懸念唉�！�
是啊，聽起來是挺浪漫的。
我突然決定——我要多學(xué)點語文知識，以后專門給人起名去！
想到未來有無數(shù)小孩子用我想出來的名字陪伴長大，我就心潮澎湃。
“你又在不著邊際地瞎想了！”媽媽無奈地訓(xùn)了我一句，轉(zhuǎn)頭又訓(xùn)爸爸，“還是你干的好事！看，她老長不大，心思永遠都放在亂七八糟的事情上！”
我嚴肅地搖搖頭：“媽，成熟和童心可不是矛盾的。要是能把興趣和工作結(jié)合在一起，那是最幸福的事情了！”
“萌萌說得對�！卑职终镜轿业膽�(zhàn)線上來，“爸爸支持你！”
媽媽嘆了口氣：“萌就萌吧……要是找到那條‘愛吃貓的魚’，我肯定不會輕易放過她！”
我拍拍胸口：“還好不知道她是誰，否則媽媽的鍋鏟可不是鬧著玩的！”
那就放棄尋找吧。謝謝你的祝福，陌生人，雖然我不認識你，但你以后要是碰到了叫“寧萌”的女孩，一定記得告訴她，你就是送給她名字的人�。�
《東方少年·快樂文學(xué)》2014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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