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5節(jié)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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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南姝側(cè)了側(cè)頭,并沒搭腔。
顧夜永臉上浮現(xiàn)幾分失落,這些天無論他做什么,她都是冷冰冰的。
葉南姝不是看不到他的討好,只是一想到他母親鄙夷的目光,便讓她更加篤定自己的選擇,繼續(xù)沉默下去。
有天放學(xué)后,顧夜永神神秘秘地將一把鑰匙伸到她面前,“你瞧這是什么?”
“什么?”
“你跟我來,我?guī)闳地方!
葉南姝跟著他來到海邊的一處燈塔,不解地問:“你帶我來這做什么?”
顧夜永用剛才的鑰匙打開門,對她說:“這燈塔是我們家出資修建的,原先有個守?zé)羲睦先,一年前老人去世了,后來這燈塔也壞了,在島那邊建了個新的,這里也就空著了。我偷偷從家里拿了鑰匙,你不是說在外面補課冷嗎?我們可以先暫時在這里。”
他推開門讓她進(jìn)去,兩人沿著樓梯上去,頂層有個小屋,里面擺著簡單家具,看得出才收拾過的痕跡,桌上干干凈凈,小床上也鋪著干凈被褥。顧夜永坐到床上,拍拍松軟的被子,“怎么樣?不錯吧,累了還能休息。”
看到床,氛圍一下子變得曖昧起來,葉南姝臉紅了紅,說:“還是算了,回頭讓你媽媽知道又是麻煩!
顧夜永嘆了口氣,知道她還在介懷上次的事,“她不會知道的,就算知道又怎么樣,我們又沒做什么!
葉南姝心里一陣悲哀,這就是她跟他的差別。在顧夜永的心里覺得只要沒做壞事就不算壞,可葉南姝從小被村里人戳著脊梁骨長大,她太明白,有些人的心里,你就算沒做壞事也是壞人。壞的本身在于,你跟壞人在一起,而對于一向認(rèn)為自己兒子年少單純的顧母來說,她無疑就是那個“壞人”。
“我跟你說不清楚。”她拎著書包走了。
南姝雖說覺得不妥,卻抵不過顧夜永軟磨硬泡外加楚楚可憐的眼神,終于“原諒”了他,兩人找到了固定的補課地點,每天放學(xué)后就一前一后過來,顧夜永常常從家里帶些水果點心放在小屋以供果腹,倒也沒再發(fā)生不快。
天氣漸漸涼下來,海風(fēng)刺骨,顧夜永提議生個煤球爐,葉南姝說:“別的倒還好,煤球要從哪里來呢?”“這個交給我,你就別管了!鳖櫼褂雷约撼鲥X買了只小煤球爐,差店里伙計連同煤球一起送過來,葉南姝幫著送貨的人把煤球碼成垛放在一樓,顧夜永也要幫忙,摔了幾個煤球后被葉南姝死活推開了,“你還是上樓歇著吧顧大少爺!
生爐子的時候顧夜永遠(yuǎn)遠(yuǎn)地站著,看葉南姝熟練地把一揪紙撕碎了放進(jìn)爐子里,用火柴點著,又拿了兩根撿來的木棍放在里面,火勢漸漸穩(wěn)定后,她在上面架一只煤球,就開始對著風(fēng)口扇風(fēng)。
屋子里煙熏火燎,她抬頭看見顧夜永站著,說:“你不嫌嗆嗎?站著發(fā)什么呆?”“我、我想看看有什么能幫你的!彼优车卣f。葉南姝說:“你不礙事,就算是幫我了!鳖櫼褂榔擦似沧,看著她做事井井有條的樣子,他也覺得自己礙事,自覺地退開去。爐子生好后,兩人圍坐在爐子旁烤火,葉南姝用水壺?zé)。顧夜永帶來的茶葉還有,她洗了兩個杯子,抓了一小搓茶葉分別放進(jìn)去,靜等著水開。兩人盯著爐子里呼呼燃著的火苗,顧夜永說:“南姝,你真厲害,什么都會!比~南姝嗤笑,不以為意道:“不過是些農(nóng)村孩子必會的生存本能罷了,如果我像你一樣有好家世,我也什么都不需要會!彼罱f話總是你怎樣,我又如何,將兩人的距離無形中拉得很大,顧夜永有些不悅,卻也無從發(fā)泄,訥訥地說:“只是借父母的光罷了!薄斑@已是你最好的地方!痹瓉硭X得他只有家世好,顧夜永苦笑著不再出聲,生了爐子后屋子里暖和了許多,不像之前凍得手都拿不出來。過了一會,水燒開了,發(fā)出嗡鳴聲。葉南姝起身倒水,顧夜永搶著幫忙,“我來幫你!彼_了,壺蓋撲上來,里頭熱氣灼人,顧夜永不防,就那么伸手去拿,一下被燙得叫起來,葉南姝緊張地拉過他的手仔細(xì)檢查,“燙著哪了?早說了讓你別動,非要幫忙,沒見過像你這么笨的人,徒手就去拎水壺,你可真是大少爺,還能指望你什么……”
她又是心疼又是埋怨,半晌不見他回應(yīng),抬起頭來,見他一臉笑意望著自己,倒讓葉南姝窘迫,才想起來還拉著他的手,忙丟開來,往后退了兩步,轉(zhuǎn)過身自去倒水。
張媽聽見門鈴響,趕著出來開門,看見是顧夜永,一面替他卸下書包,一面詢問外面冷不冷等之類關(guān)切的話。顧夜永無心這些,抬頭看見客廳里燈火通明,便問:“有客人在嗎?”張媽說:“老爺回來了!鳖櫼褂馈芭丁绷艘宦,整了整校服進(jìn)門去,卻見客廳里并非顧盛東一人,還有一對陌生的中年夫婦。更令他吃驚的是,馮寶珠也在,乖巧地坐在人群中間,看見他,示威似的向他揚了揚下巴。賀家珍率先起身道:“阿夜回來了,怎么這么晚才回來?寶珠早早就到家了。還傻愣著干什么,快來見過你馮叔叔、馮阿姨!痹瓉砟菍δ吧心攴驄D是寶珠的父母,顧夜永走過去問好:“馮叔叔,馮阿姨。”兩個大人受此一拜心虛不已,忙站起來,寶珠媽媽歡喜地道:“早就聽寶珠說過你,說你成績好,待人也客氣。”寶珠爸爸回頭對顧盛東道:“大哥,這孩子一表人才,將來一定會有出息!鳖櫴|謙虛地笑著道:“倒不求他有出息,只求他不闖禍就行。夜永,怎么不跟寶珠打招呼?”顧夜永看了看寶珠沒哼聲。倒是寶珠大方地道:“顧叔叔您別客氣了,我跟夜永在學(xué)校時常見的,是吧夜永?”她轉(zhuǎn)頭看著他。顧夜永不置可否。見兩個孩子的窘迫,賀家珍拍掌而笑,“瞧,是咱們老古董了,人家年輕人早就不時興這么見外了!睂氈閶寢屢驳溃骸笆前,讓他們自己玩去吧!辟R家珍便道:“阿夜,你帶寶珠上樓玩,一會叫你們下來吃飯!鳖櫼褂来饝(yīng)了一聲,與其在他們眼皮子底下拘謹(jǐn),不如借故離開也好。他率先上樓去,寶珠跟在后面。顧夜永進(jìn)了房間,便走到書桌前坐下,抽了本書開始看。馮寶珠則自顧自地坐下,一副輕車熟路的樣子,也不客氣,“喂,你今天一放學(xué)就跟葉南姝走了,你們?nèi)ツ牧?”顧夜永仿佛沒聽見,頭也沒抬一下。馮寶珠過了一會道:“算了算了,那天的事算我不對,我向你道歉好了吧?反正葉南姝也沒吃虧,她還打了我呢!”顧夜永扭頭看著她,“本來就是你不對,你是班長,還帶頭欺負(fù)同學(xué)!薄拔,顧夜永,我已經(jīng)很客氣了,要不是她老纏著……要不是她態(tài)度囂張,我也不會動手打她!鳖櫼褂罋獾糜植幌胝f話了。寶珠見他生氣,也不想再跟他僵持下去,主動道:“好吧好吧,你說什么就是什么吧!薄拔,我們和好吧!”顧夜永笑,“我們又沒有吵架,哪來的和好?”話落突然想起葉南姝的話來,情緒不由得跟著沉下去。馮寶珠沒發(fā)現(xiàn)他情緒的變化,仍舊自顧自地說話,顧夜永這里已是百轉(zhuǎn)千回,想了無數(shù)遍,抬眸看了看一旁的馮寶珠,突然有一種同病相憐的感覺。
晚上開飯,席面準(zhǔn)備得十分隆重,看得出對客人的重視,連一向不喜席間應(yīng)酬的顧盛東都幾次主動向?qū)氈榘职志淳,賀家珍一面照顧著寶珠媽媽與寶珠,一面叮囑兒子多給寶珠夾菜。
顧夜永依言舀了一勺蓮藕放到寶珠盤子里,便低頭吃自己的飯,不再管寶珠,引得賀家珍訓(xùn)道:“這孩子,怎么只顧著自己吃!鳖櫼褂辣緛砬榫w就懨懨的,還要被馮寶珠纏著,心里一煩就頂回去,“她又不是小孩,吃飯還要別人代勞!
一旁寶珠媽媽也覺面上尷尬,勸道:“算了算了,孩子嘛!睂氈橐驳溃骸皼]關(guān)系的阿姨,我自己夾菜,您就不用客氣了!辟R家珍只是假意訓(xùn)斥,也沒想真的罵他,見勸便停下來,本來就要平息下去,誰知顧盛東突然喝道:“夜永,寶珠是我們家請來的客人,你怎么說話呢?難道這就是我們平時教你的規(guī)矩?快向?qū)氈榈狼浮!?
顧盛東聲音本就渾厚,發(fā)起火來更是嚇人,當(dāng)即滿桌震驚,面面相覷,連賀家珍也被他突如其來的怒氣嚇到。顧夜永一向怕顧盛東,可眼下真要讓他道歉又放不下臉面,一時倔著不說話。
賀家珍說:“夜永,不要惹你爸爸生氣,還不快向?qū)氈榈纻歉。”
顧夜永緊咬著牙不說話。
寶珠坐在那里,也是尷尬至極,一面替顧夜永著急,放下筷子怯懦地對顧盛東道:“顧叔叔,您就別為難夜永了,我真的沒事的。”
寶珠爸爸也道:“是呀大哥,都是孩子,您這么客氣,我們以后還怎么上門!
顧盛東怒氣稍歇,卻也不肯就此罷手,非逼著顧夜永道歉,顧夜永沒法,用只能自己聽見的聲音對寶珠說了句對不起,便推開椅子跑上樓去了。
因為這個臨時的小插曲,這一頓晚飯吃得別別扭扭,晚上送走了客人,賀家珍梳洗過后從盥洗室出來坐到妝鏡前涂護(hù)膚品,顧盛東晚上喝了些酒,有些上頭,靠在床上閉眸休息。賀家珍自鏡子里看了他一眼道:“你今天怎么發(fā)那么大的脾氣?當(dāng)著外人的面給他難堪,他現(xiàn)在大了,不是小時候,也講究臉面,你讓他以后在寶珠面前怎么抬得起頭”
“小孩子哪有什么面子!鳖櫴|身子沒有動,眼睛也未抬,說,“那孩子就是被你慣壞了,一點規(guī)矩都不懂!
賀家珍冷笑,“我慣著他,還不是因為你這個做父親的不理他,你自己說,孩子出生到現(xiàn)在十幾年,你管過他什么?”賀家珍滿腹委屈,說著就要哽咽,顧盛東不厭其煩,起身說:“好好好,今天的事全怪我,時間不早了,你早點睡!闭f著就往外走。
賀家珍道:“你去哪?”
“我到樓下找點藥吃,喝了酒頭疼,今天晚上就睡在書房了,你自己先睡!
賀家珍正摘耳環(huán),聞言一把撂在桌子上,顧盛東已經(jīng)出去帶上了門。賀家珍望著鏡子里的自己,年過四十的她保養(yǎng)得還算不錯,五官周整,并不十分不堪,可到底老了,用再多的化妝品,也藏不住眼角的細(xì)紋。這些年顧盛東與她早無夫妻之實,一年當(dāng)中有那么一兩次也極敷衍,她也是個女人,心里不是不怨的,可是又能怎么樣,自己選了這么一個人。
到下個周末,顧盛東夫婦再次邀請了馮家人過來吃晚飯,顧夜永記著上次的教訓(xùn),早早地推托身子不舒服不下樓吃飯,顧盛東也沒難為他,少了個人,這一餐飯倒吃得很好。
如此地,馮家周末過來用飯倒成了規(guī)矩,顧盛東也回來得勤快了些。從前一個月回來兩天敷衍,現(xiàn)在倒是每個周末都要回來。
周末時間充裕,用過午飯,四個大人過去打麻將,留下兩個小的在客廳玩耍,賀家珍讓人開了電視給他們看。顧夜永惦記著葉南姝,也沒心思看電視,她都好幾天沒來燈塔補習(xí)了,說是家里忙,也不知忙些什么。他現(xiàn)在養(yǎng)成習(xí)慣,每天不跟她獨處一會總覺得少些什么,距離拉遠(yuǎn)了似的,好容易到了周末,他本來打算抽空去找一趟南姝的,現(xiàn)在又被困在家里出不去。顧夜永心神不寧,拿了本書隨意翻著,倒是寶珠看得津津有味,不時發(fā)出歡快的笑聲。
顧夜永更覺聒噪無比,嫌惡地嘖了一聲,馮寶珠反應(yīng)過來,收斂了笑聲說:
“不好意思,吵著你了!鳖櫼褂罌]理她,繼續(xù)低頭看書。馮寶珠沒話找話地說:“馬上就要過年了,你們要回城里吧?”“嗯。”“幾時走?”“放假!瘪T寶珠有幾分失落,“那……幾時回來呢?”顧夜永說了聲不知道,便不再接話。寶珠也看出他的心不在焉,一時沉默下來,誰知顧夜永幾下翻完書,突然一把合上道:“我們出去吧!睂氈榱⒖绦老驳卣f:“好啊!鳖櫼褂辣闵蠘悄昧送馓讕е鴮氈樽叩铰閷⒆狼,“爸媽,馮叔叔馮阿姨,我跟寶珠出去一下!辟R家珍難得見他這么善待寶珠,忙不迭道:“好,你們?nèi)グ桑砩嫌浀没貋沓燥!庇侄趯氈,“外面冷,把衣服穿好!薄爸懒税⒁獭!眱扇舜┐骱门艹鋈ィ櫼褂雷叩煤芸,馮寶珠小跑著跟在他身后,“喂,你等等我。”“你快點!薄澳氵@么著急干什么?”她追上他,喜滋滋問,“我們?nèi)ツ模俊薄安蝗ツ,你自己玩去吧,我還有事就不陪你了。”馮寶珠一下子停了下來,站在那里看著他,“那你什么意思?”顧夜永也停了下來,如實地道:“不帶著你,我怎么出得來?”
馮寶珠突然有種被利用的感覺,凝視著他道:“你又要去找葉南姝對不對?”顧夜永說:“你別管!北泔w快地跑走了。氣得寶珠大叫:“顧夜永,你渾蛋!鳖櫼褂纴淼綗羲,看見門鎖著,知道南姝沒來,心里有些失落,他掏出鑰匙開門進(jìn)去,爐子里還有熱氣,他換了兩個煤球,把火生著了,屋子里桌椅床鋪都還干凈,想著她可能一會就要來,于是就先躺到床上等她。冬天里海風(fēng)沁涼,窗子老舊,關(guān)得不嚴(yán),有風(fēng)聲絲絲抽著,像拉二胡,一調(diào)調(diào)地提上去,又落下來,漫長的等待叫人徒然心涼。顧夜永曾經(jīng)看過一本小說,里面說,如果你牽掛一個人,那或許就是愛。可他不敢肯定自己對南姝的這份牽掛是不是因為愛,或許也有同情的成分在。畢竟說愛對于一個十幾歲的孩子來說還太早了。時間一點一滴過去,天快要擦黑時,顧夜永決定回去了。他鎖上門,朝著昏暗的來路走去。走了一半,到底不甘心,身子一扭朝另一條小路走去。顧夜永依稀記得芬芳酒館的路,上次有寶珠帶著,這次他一個人,又懷著不可告人的秘密,踏進(jìn)門檻的那一刻,心里不由得忐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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